“你吃了自己。”
家族記載之中,唯有身體極度虛弱,影響到壽命的時候,喰種的身體才會出現流下黑色淚水的征兆。
一般在出現這種征兆之前,喰種就會憑本能獵食。
從未有過絕食而死的喰種。
和修常吉心底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所有的計劃落空,明白了父親當年對待那伽拉桀那種滿心無力的感覺。
“研,你在恨爺爺嗎?”
“……”
金木研在被發現的時候身體僵硬得可怕。
“選擇取死之道來報複我?”和修常吉的話語蒼涼,手指觸及金木研頸側虛弱的脈搏,“我想你真的成功了,我這輩子就沒有體會過這麼糟糕的感覺,你讓我覺得自己仿佛把最重要的東西失手弄碎了。”
他低下頭,目光一如既往的深邃,但多出了一抹沉重的悔意。
“我和你說‘對不起’,有用嗎?”
“金木研。”
金木研的雙眼睜大,大腦嗡鳴,從未想過會從對方口中聽到這種話。
示弱?
道歉?
抱著他的這個人是誰……
那個最初把他關在和修邸,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在地上試圖爬出大門的老者,怎麼可能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道歉?
“我……”
呼吸再次混亂,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
頭部劇烈的疼痛。
金木研聞到了他身上親人般的氣味,好溫暖……就像是媽媽留給他的印象……還有那股強大的赫子氣息,他強行壓製的食欲蠢蠢欲動,腦海裡似乎有一條龍在張開獠牙。
他在對方懷裡,恍惚地看向和修常吉。
好餓。
和修常吉的身體繃緊,預感到了什麼,任由孫子靠近他的臉頰,像是親吻他一般地微微張開口,牙齒貼上他的臉頰。
他沒有放開金木研的身體。
老者憐憫而平靜地看著孫子舔咬他血肉的模樣,縱然麵部的神經疼到抽搐,皮膚被撕裂,也改變不了總議長的決心。
“走開!”
金木研的意識渙散一秒後,陡然清醒大喊。
他難以置信自己如此輕易就失控了,明明吞噬了自己的血肉,怎麼還會對他人的血肉產生饑餓感。
他用僅剩的力氣推開和修常吉,和修常吉後退幾步,撞到桌子邊緣,捂住流血的半張臉,桌子上的花瓶滾落,餐盤與食物砸在了地上。
和修常吉的和服衣袖被血液潤濕。
血香蔓延。
金木研的眼瞳顫抖不停,左眼化作進食狀態下的赫眼。
他的眼前開始出現大片墨點般的血汙,遮住視線,似乎要蒙蔽他的認知,讓他再也看不清現實的景象。
不行!
不能再失去理智!
他貼在牆壁上,與和修常吉保持距離,痛苦地克製食欲。
“你餓了……”
和修常吉皺緊眉頭,了然地看著金木研的一舉一動,這次去看廢棄裝置的行為,真的把研逼到了極限。
他的本意是破而後立,而不是讓研的精神進一步崩潰。
一旦將龍放出,可以毀掉整個東京!
在這樣的危機關頭,和修常吉沒有立刻做出緊急措施,而是以和修家家主的氣場鎮住金木研,反常地問自己的孫子:“除了食物與生活方式不同之外,人類與喰種有區彆嗎?”
【沒有。】
金木研的頭腦理智與混亂交織,答案卻早已浮現。
古董咖啡廳的友情,月山家的親情,這些都證明了他們與人類沒什麼區彆,皆是擁有七情六欲的生靈。
和修常吉從他的不否認中得到答案,上前一步,跨入危險界限。
“那麼,犯罪的喰種與犯罪的人類有區彆嗎?”
“……”
金木研意識到他的意圖,絕望地找不到反駁的地方,尖銳的疼痛迸發開來,宛如支離破碎的認知。
【仍然是沒有。】
“你可以吃罪孽滔天的喰種,或者不認識的喰種,為什麼就不願意碰一口人類?難不成在你心裡,人類的惡行就不是惡行嗎?”
和修常吉以客觀的立場說道。
連續兩個問題拋出,把金木研內心的底線血淋淋地挖了出來。
他不吃人,是因為他曾經是人。
他想當人——所以他不吃同類,隻吃心理上排斥的異類。
“不要再說了。”
金木研看著他被毀的臉頰,嘴唇蠕動,聲音卻虛弱到不堪一擊。
如此軟弱的自己。
做出的選擇無不適得其反,重蹈覆轍,悲哀到麵目可憎的自己……與當初在壁虎的手上受儘折磨後的自己,有什麼區彆。
和修常吉倏然笑了,從衣袖下拿出一張很早以前的照片。
那是一位女性的傷口的照片。
“研,你為了趕走利世,故意偽裝成喰種……咬了那位作家身邊的女助手,偽造喰種襲擊人的事件。”
“你是怎麼想到這個辦法的?一般人都不會想到吧。”
他說完這些後,目光鋒銳得仿佛能夠剖開金木研藏到角落裡的心靈。
“你。”
“吃過人類吧。”
金木研的喉嚨堵住,徹底失去了聲音。
極端排斥人肉的喰種,通常不是遭遇過心理陰影,就是把自身的善惡觀淩駕於任何物質需求之上,猶如行走在世間的聖者。
很遺憾,和修常吉並不認為金木研有這種級彆的意誌力。
在沒有人教導喰種的本能前,或者更早,在孩童肚子餓了後,跌跌撞撞地走在人類社會裡尋找可以填飽肚子的食物的時候……
他一定主動吃過人肉!
“我差點忘了。”和修常吉半闔眼眸,放下想要止血的手,沒有去管自己臉上觸目驚心的撕咬痕跡,“在你四歲前,你父親給你喂過嫩菜,他有這方麵的渠道,而你的母親給你喂食過醫院的死人肉,長大後的你很少有捕食痕跡,說明你可能還在吃死人肉。”
金木研垂著頭,劉海掩蓋了半張臉,讓人看不清具體的神色。
渾身暴虐的氣息停止在這一刻。
他的下巴處流滿淚水。
和修常吉沒有再闡述下去,質問到這一步已經抵達終點了。
他彎腰從桌子上尚且乾淨的餐盤裡找出一塊肉,走到金木研麵前,放到對方的唇邊,對上那雙心如死灰的眸子。
“研,食物是從死刑犯裡挑選的,每一個人都罪大惡極。”
“吃吧。”
“我讓你回g,去過你想要的生活。”
這一刹那,有什麼東西在金木研的靈魂裡壞掉了。
他的瞳孔深處,因為赫包意識裡的自己與永近英良的離去,而導致一起消散的彼岸花世界,似乎又有幽冷萋萋的彼岸花綻開。
狂風大作,冥河的河岸長出叢叢彼岸花,河麵漂浮起彼岸花的花瓣。
和修研從身後抱住落淚的金木研。
他靠在金木研的肩頭,赫眼睜開,滿目的彼岸花也不及他的瞳孔鮮紅。假如象征金木研的是彼岸花,那麼象征他的就是吞噬萬物的龍。
若有十八層地獄。
他們一起下去接受審判。
和修研看著他細軟的白發,無端的心疼,但為了彼此的將來,輕柔地說道:【吃吧,活下去才有未來。】
幸福也好,不幸也好,人生沒什麼跨不過去的坎。
【我記起來了……】
金木研開口,眼底一片死寂。
他吃過很多人類,在壁虎折磨他的日子裡,壁虎強迫他吃了很多很多肉來修複身體,那些肉不是喰種,而是他過去的同類。
不止如此。
最早他變成喰種的那一天,董香往他嘴裡塞過肉,後來他為了戰勝亞門鋼太郎,也咬了那個人類搜查官一口。
最後,他還吃了英的血肉。
在很多年前,他就從人類蛻變成了一個喰種。
【我是喰種。】
金木研觸碰和修研的赫眼,宛如看著鏡子裡成年的自己。
人類的金木研在被利世小姐帶著踏入那條小巷子,腹部受到重創,眼睜睜地看著鋼筋砸落的那一刻——
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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