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的衣訣已然很舊了,三百年過去,儘管有靈氣護體,這衣
() 裳也不再有當年的色澤。
顧明晝像是從煉獄中爬出的惡鬼之首(),眸光如枯井無波?[((),一潭死水。
一個魔族擋在他麵前,試圖讓這具傀儡更改路線,“你要乾什麼,去紫門關!”
片刻後,顧明晝神色木然地伸出手,按在那魔族的頭顱上。
謝珣瞳孔疾縮,下意識喊道:“穢祟!”
而下一刻,那魔族的頭顱便如西瓜一般被捏了個粉碎,血染地壇。
謝珣身旁,兩個小崽的眼前漆黑一片,五感儘失。
“哎?天怎麼黑了?”
“啊啊弟弟你去哪了,我剛剛好像看見父親了!”
謝珣寸厘不移地緊緊盯著“顧明晝”的臉,半晌,他看到“顧明晝”甩開那魔族的屍體,再次朝自己走過來。
不,不對,他隻是個傀儡,怎麼可能會有自己的感情和意識!
他活在世上隻有取代現世這唯一一個目的,可現世除了紫門關那個顧明晝,還有……
片刻,超凶跌跌撞撞地摸著黑,一腦袋磕在了謝珣的腿上,“撞到牆了,哎呦好痛,嗚嗚。”
謝珣眼眸微睜,一刹那,他回想起了。
眼前這個小崽子,同樣繼承了顧明晝的兩顆內丹,難不成這傀儡……把超凶當成了現世的顧明晝?!
幾乎是一瞬間,他看到顧明晝再次動身,謝珣毫不猶豫地將兩隻兔崽子抓進懷中,朝紫門關而去。
“哎,我飛起來啦弟弟!”
“嗚嗚嗚我這是剛剛已經撞死,要去天界了嘛?”
謝珣額頭沁汗,回過頭,沒時間解開兩個小崽身上的穢祟。
他回過頭,果不其然看到“顧明晝”追了上來。
不行,絕對不行。
他得現在把這怪物引去紫門關,否則這兩個孩子……
否則什麼?
他愣了片刻。
呲——
倏地一道利刃貫穿血肉的聲音響起。
謝珣怔忡了片刻,他垂下頭,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柄長劍飛來,精準無誤地穿透了他的心臟。
血如泉湧。
他自空中墜下,強撐著將兩個小崽擱在地上,解開了穢祟。
這是他自從三百年前決定把命格讓給沈洱之後,第一次使用邪術。
看樣子,也是最後一次了。
“壞哥哥!”超凶恢複了視線,看到麵前被長劍貫穿的謝珣,聲音顫抖地開口,“你怎麼了?”
“跑。”謝珣壓下喉間翻湧上來的鮮血,冷靜道,“沿著這條路向西一路找到一座宮殿,真正的顧明晝,在裡麵。”
“壞哥哥……”超凶不可置信地望著他身上的血不要命的往外流,眼淚刹那掉下來。
“跑!”謝珣猛地狠推他一把,“蠢貨,你跟你爹一樣蠢!帶著你哥滾,聽到沒有!”
超凶眼前一片模糊,哽咽著掉著眼淚,半晌,他看到已經快要追上來的,那道可怕的
() 身影。
他強忍住眼淚,攥住了超壞的小手,“哥哥,我們走!”
超壞被他牽著跑開,卻忍不住回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謝珣,和那已經追上來的熟悉的身影。
那分明是他的父親。
卻又不太像。
可是,超壞又覺得他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可怕的人,在記憶的最深處,他好像是見過的。
要是爹爹和父親在這裡就好了,小崽隱隱覺得,隻要爹爹和父親出現,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
他必須快點跟弟弟找到真正的父親,不然這個看起來像壞人的叔叔就死定了,弟弟說爹爹喜歡他,那他就不可以死!
*
在兩個小崽走後,謝珣反手抓住身後的劍柄,一寸寸抽出,劍是封印之劍,對大邪的傷害比尋常修仙之人的劍要更大。
他回過身,看向顧明晝,兀自冷笑了聲。
三百年前,他換了沈洱的命格逃走。
三百年後,他仍被三百年前的顧明晝一劍穿心。
命格就算強行更改,可天道卻仍然把那早在三百年前屬於他的一劍還給了他。
他還不能死,他還有想說卻未能傳達的話——
他不是有意要打蠢弟弟。
他隻是聽到沈洱說自己隻把他當成棋子之後……覺得被對方戳穿而心虛憤怒,下意識想要阻攔他把自己的真麵目揭開。
這些年來,謝珣一直覺得為了養大沈洱在扶風山躲藏了數十年是最恥辱而痛苦的時光,可事實上,他這一生隻有扶風山上那段日子最為明亮輕鬆。
想見一見那個蠢貨,如果能最後見一麵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話,想聽他親口喊一聲哥哥。
可惜現在似乎沒有機會了。
沈洱一輩子也不會再原諒他,他分明有機會可以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是被他自己親手毀掉。
——原來母親詛咒要讓他像她一樣飽含怨恨的死去,是這樣一種可笑的死法啊。
謝珣閉了閉眼,低笑一聲,擋在了“顧明晝”麵前。
“既如此,來吧。”謝珣斂起笑意,身上爆發出磅礴可怖的邪氣,“讓我看看,三百年前如果我沒逃,究竟是誰會贏。”
心口的傷不足以讓他當下死去,大邪之體必須灰飛煙滅才會真正消散,如此,攔住這怪物半刻鐘興許還是夠的。
“顧明晝”沒有出言,他沒有任何意識,在他眼中,謝珣是阻礙他除掉現世的自己的人,一樣需要除去。
濃鬱的邪氣立刻與劍氣纏鬥起來,天地間一片昏暗,眼前的怪物沒有半分心智,隻是一個不會失誤殺戮魔頭。
謝珣身受重傷,一個不防,胳膊便被利劍飛速削斷,他咬緊牙關,調動邪氣將那半隻胳膊長全,另一隻手拔出腰間的彎刀,朝“顧明晝”的頸子疾速揮去。
好消息,砍中了。
壞消息,他不是人類。
“顧明晝”毫無知覺,將那被彎刀砍過的頸子用魔氣逐
漸長全。
謝珣從未有一刻覺得魔族是這麼惡心的生物。
這怪物根本殺不死!
長劍再次襲來,謝珣堪堪接下,邪力已經逐漸消耗殆儘,他當初分給沈洱太多邪力,自己這些年又為了掩藏身份,幾乎沒有吃過惡念。
他打不贏。
哢嚓一聲,長劍裹挾著駭人的劍氣,硬生生將謝珣手中的彎刀一寸寸挫斷。
謝珣已經力竭,他絕望地笑了聲,閉上眼,安靜等待自己的死亡。
已經結束了,無論是哪一世,他注定贏不了顧明晝。
隻是……很後悔啊。
耳邊一道風聲疾響,那鋒可斷骨的劍尖,竟然偏了三寸。
謝珣猛然睜開眼,卻看到一柄長劍橫在自己麵前,他怔了怔,沿著那長劍向它的主人看去——
同樣是雪色的衣訣在風中翻飛,顧明晝緩緩回頭,將阜尤的頭顱扔在了謝珣的腳邊,眸光冷冽之中夾雜著一絲不屑,他淡聲開口,“不過如此。”
謝珣:……
顧明晝?
開什麼玩笑,他竟能這麼快將阜尤殺了!
他這些年究竟在和一個什麼樣的怪物爭鬥。
顧明晝將傀儡的劍尖挑開,緩慢舉劍對向那傀儡,立在謝珣的身前,“看在你救了孩子的份上,滾吧,彆再讓我見到你。”
謝珣咳出一道血來,愕然地望著他,似是沒想到顧明晝會放過自己,剛想要說些什麼,兩隻小崽卻快步跑過來,奮力地拖起他就跑。
“壞哥哥,你知道有個成語叫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嘛?”
“就是,快回去給爹爹道歉!”
“太重啦,哥哥你拖他的腿!”
“哎呀我力氣大,我拖身子你去拖腿。”
兩個小崽嘰嘰喳喳的聲音在耳邊環繞,謝珣從未有一刻感到這世界是如此荒謬,顧明晝救了他,沈洱的孩子在幫他,他籌謀已久想要殺掉的人,最後竟成了他救命的稻草。
他試圖掙紮,卻又咳出一口急血。
謝珣強行忍下,抬眼看向身旁的超壞,“放開我,他一個人打不過。”
傀儡顧明晝已經突破了人類的上限,他現在是魔族,擁有可怕的自愈能力,比人類的他要更強,顧明晝是絕對無法一人戰勝的。
“不行,你現在去真的會死掉的,不可以去。”超凶眼眶紅紅,從兜裡翻出一條手帕,堵住了謝珣的嘴,“你還是彆說話了。”
謝珣:?
超壞緊張地看向顧明晝的身影,說道:“父親他可以的,要相信他,父親從來沒有輸給過任何人!”
就算是自己,也不會輸的……吧。
聽到這話,超凶揉了揉眼睛,心底終於燃起了一簇希望的火苗,“真的嘛?要是他贏了,以後我再也不討厭他了!”
“當然,父親一定會贏的。”超壞雖然嘴上這麼說,眼睛卻沒有片刻敢離開顧明晝的身影。
他也好害怕,但是現在不可以哭。
父親說過,在弟弟麵前不可以哭的。
隻有他不害怕,弟弟才不會害怕。
他要堅強。
兩個小崽拚命背著馱著謝珣遠離這片可怕的地方,他們慢吞吞地不知走了多久,渾身上下都快沒了力氣。
謝珣漸漸昏迷,他失血過多,邪力不足,沒有力量自愈身上的傷口。
恍惚之間,他似乎聽到了某個小崽激動地喊了一聲,“爹爹!”
謝珣努力想睜開眼,眼睫上凝固的血液卻讓他隻看到血紅一片,在那模糊的視線裡,謝珣依稀感受到一道身影立在他麵前。
是沈洱麼?
他想說幾句話,嗓子竟啞到發不出幾個像樣的音節,可如果現在不說,他怕再沒有機會了。
“沈洱,對不……”
“王八蛋謝珣,本座怎麼有你這種哥哥!”
一道怒聲響起,沈洱一拳揍在他臉上。
謝珣:……好你個沈洱。
他徹底暈了過去。
暈過去之前,他默然地想——
還算不錯,至少,聽到一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