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它嗎？”簡單的幾個單詞，像一觸即散的微風，吹到布魯斯耳邊，尾音搖搖擺擺地散了。
這時候他應該打個哈哈揭過這個問題或者簡明了當的承認否認。
但或許是流淌著的鋼琴曲太過舒緩，傍晚的霞光太過迷人，她的語氣太過溫柔···也或許是他確確實實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他開始思索。
他愛哥譚嗎？愛這座奪去了他父母的生命，奪去了他大半個人生的城市。愛這座肮臟腐爛，不停下墜的城市。
他恨哥譚嗎？恨這座讓他情願化身恐懼來守護的城市。恨這座埋藏了他姓氏，支撐著他過往的城市。
能訴之於口的言語都太蒼白了，他和這座城市的命運已經緊緊交織在一起。他的仇恨根植在哥譚的每一處陰影裡，哥譚的黑暗也熔鑄在他流動的血脈中。他隻能拚命拉住這個糜爛又豔麗的美人，將它從泥沼中掙脫，或者和它一起墜落。
他隻能這麼做。
“你愛它。”沒有得到回答的女人下了個判斷。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沒有哪個人會對不愛的人、事或者城市傾注那麼多的心血與金錢。”
“那些慈善隻是為了韋恩家族的名聲，你懂的，董事會的人也不會允許我揮霍集團的形象。”布魯斯反駁，找著理由給自己套上沒心沒肺的人設，
“而且，最重要的，我有錢。做慈善的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每年幾千萬的微不足道嗎？伊迪絲想到自己剛突破五位數的存款，默默感覺到了嘲諷。
“去孤兒院做義工比和美麗的女士共赴晚宴要更愉快嗎？”既然金錢對你來說隻是個數字，那麼精力呢？一個真正不懂得同情和愛的人會願意陪臟兮兮的孩子一起玩嗎？
她覺得麵前的年輕富豪找借口說是有趣，拚命往自己身上潑臟水的樣子，有幾分好笑。
哪有一個為了作秀的總裁會不介意讓自己的緋聞軼事壓住了默默做出的慈善事業。
布魯斯彆扭的樣子和傑森真的很像，好像總是抗拒外界的肯定讚美，包容鼓勵，其實內心比這世上很多人都要光明而珍貴。
這在哥譚也算一件好事。草包花花公子比純潔無垢的韋恩家族繼承人要來的安全
。因為後者在哥譚太耀眼，也太格格不入，藏汙納垢的上流社會對於異端不會手下留情。
“你這麼了解我，親愛的伊茲，這可不公平。為什麼不談談你的想法？”布魯斯扭過話題，也帶著幾分真的好奇。
“我？我覺得哥譚很美。”它確實有能讓布魯斯和蝙蝠俠甘願為其付出的力量。
“但我知道有一處地方比它更美。”
布魯斯猜到了她將提到的地方，“你不是哥譚人？”
伊迪絲點頭，眺望著遠方，像是看到了熟悉的記憶，又像在尋找一個已失落湮滅的珍寶。
體貼的沉默為她留下足夠長的回憶時間。
她也以為自己需要好好回憶，那些舊日的帶著海浪潮意和橄欖樹氣味的記憶，在短短的幾個月裡好像已經與她隔了幾個世紀的距離，而觸手可及的是午夜夢回揮不去的殺戮、絕望、鮮血與骸骨。
但實際上，當這個念頭一升起，一個角落的開關打開，栓著門把的鎖落下，撲麵而來的都是毫無褪色的畫麵。
回憶如此近，從不曾在腦海中消失。
隻是她沒有勇氣撿起，她害怕看到破碎，害怕看到濃稠的猩紅撕裂僅有的溫存，害怕過於鮮明的對比顯得她無能又可笑。
大概自欺欺人者都像薛定諤的貓，隻要不打開箱子，就能安慰自己一切都好。
可終究要回顧過去，好的壞的都不是逃避的理由，這次計劃外的交談順理成章的勾出伊迪絲的回憶，在她自己的默許下。
與她設想的不同，那些記憶的到來沒有割離感，也沒有讓她在兩種截然相反的生活中失去支點。
——隻有純粹的溫暖。
是老師授課時和夥伴傳遞的暗號，是利維阿姨摟著她講外界的事情，是廚房特意做的安柯果乳酪，是克裡特島永遠晴朗的天和永不止息的浪潮。
她描述著這些畫麵，嘴角含著笑。
好像有什麼重負在平淡的幾分鐘裡從她心頭卸下，沒有轟轟烈烈的轉折，沒有千鈞一發的危機，人生某些重要的時刻都格外平凡無奇。
倒不是像雞湯勵誌文章裡說的從回憶中汲取力量，她知道，過去的已經過去，挽回是徒勞的事情，但真真切切存在過的記憶被陽光曬的微微融化，單是想起就讓人忍不住微笑。
布魯斯安靜的聽著，在心裡勾勒出她的家鄉，那裡有起伏的山脈，葉子綠得發亮的橄欖樹，蔚藍的天空，以及和天空同樣蔚藍的海。
他想到了韋恩大宅曾經跳動的燭光，壁爐裡“劈啪劈啪”燃燒的木柴，聖誕的頌歌，熱騰騰的食物，熱騰騰的空氣，站立或坐著的人——男人、女人、孩子和他們的微笑。
就一會兒，他對自己說。
過去足夠美好，
所以先彆提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