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富歎道:“大小姐深諳茶道,小的自愧不如。”
沈靜月目光深深,歎息道:“可是紅塵俗世中,誰能真正做得到心靜如水呢。”
她亦是不能。是以她跟著陸有先生學習茶道,天賦很高,入門很快,幾乎陸有先生一講就明白,但始終不如如蘭能靜心下來刻苦學習,真正學會茶道精髓。比起來,她還不如如蘭在茶道上精研的深。
不過人各有所長,如蘭是小女人,但求現世安穩,心自然能靜。而自己身在這個局麵下,不進則退,自然沒有那個心情。
兩人說話間,已有了茶煮好,臨江閣的茶博士們開始飛快勺起一盞盞清茶,隨後又有清秀丫鬟們將各茶行的清茶送到了五張桌子上,一時整個廳中茶香撲鼻,嫋嫋不絕。氣氛熱鬨起來。
奉茶的清秀丫鬟們如穿花蝴蝶般將清茶奉上各桌,又奉上三樓與二樓讓貴賓與各家茶行也都品嘗一下參賽的各茶行新茶。
奉茶的丫鬟們奉茶完了,樓下的茶博士們忽然將剩餘的茶捧給每一位前來觀賽的茶客們。
大廳中的氣氛一時間人聲嗡嗡,深秋的寒意紛紛消融,儼然是過年過節般的熱鬨。人人麵上帶著笑容,品嘗著今年秋季新出的新茶,各自議論著說笑著。
青蘭好奇道:“易掌櫃,這拿給眾人品茶符合賽規嗎?”
沈靜月笑著接過這個話頭:“這是茶道不成文的規矩。以茶待客,每一位都是客人。茶之道,兼濟眾生,兼容天下,茶麵前,富貴貧窮皆是一盞清茶。”
易富感歎:“這就是沈家家主百年前做茶的一個緣由。不管平民還權富人家,若能人人一杯清茶,天下太平,盛世可期。”
沈靜月環顧四周,隻見品茶的眾人麵上或陶醉,或驚喜,或深思,人人都是品鑒師,人人都參與其中。
她心中暖意湧起,接手沈家茶行至今,她第一次感覺到了無與倫比的滿足。若是當真能如先祖期許的那樣,不論貧窮與富貴,人人手中一杯清茶,人人煮茶品茶,其樂融融,天下太平,盛世可期。
很快,五位品茶的公人開始寫茶湯品相與茶味等級。
陸有下筆如飛,很快寫滿一張張紅紙。有小廝等他寫一張就遞上去一張。沈靜月看去,周田富身邊的敬楚也在埋頭寫著什麼。她微微皺了皺眉。
這敬楚方才就已經出聲斥責了陸有,而他還不是公人,難道他有辦法扭轉這茶王賽結果的手段?
不過目前她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隻能看這敬楚出招。
南宮羽見沈靜月心神不在,笑道:“你不用擔心,沈家茶行一定會贏的。”
沈靜月微微一笑:“借南宮二公子吉言。”
南宮羽見她不太相信,指了指樓下,憋著笑:“你看慕雲卿那腹黑書生,快把景王給逼瘋了。”
沈靜月往下看去,果然看見慕雲卿說了句什麼,景王就恨恨不平撕了一張紅紙又重新寫了。
她詫異:“他在做什麼?”
南宮羽笑道:“還能做什麼,幫你啊。”
他遂將方才第一場比試聽來的話與沈靜月說了。他笑道:“也就慕雲卿那巧舌如蓮,說得景王不得不改了分數。哈哈哈……”
沈靜月心中複雜。她明眸黯然,慕雲卿對她當真是情深如海,知道了她要與江家結親了,還不遺餘力幫她。
樓下,景王撕了一張紅紙,怒視麵前笑吟吟的慕雲卿。他忍著怒氣開口:“現在第三場品茶湯,慕大人還有什麼指教嗎?”
他實在是惱火至極。第一場他就被慕雲卿軟硬兼施改了分數,第二場品茶色又被他說得不得不給了茗香雪高分。現在第三場,若是慕雲卿再左右他這一桌子的分數,那茗香雪眼見就要拔得頭籌了,因為他雖然不懂品茶,但茶的好壞還是喝得出來的。茗香雪的確是好茶。
慕雲卿微微一笑,好脾氣道:“景王殿下這話言重了,下官怎麼敢說什麼指教呢?左右一點心得,以茶論道與殿下說說……”
他開始點評麵前十幾盞茶,口若懸河說了起來。
景王聽了一半,忽地冷笑丟了筆:“這麼說來,這十八盞茶,隻有沈家茶才是最好?”
他說得很大聲,左右桌子都他聽見了。
眾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慕雲卿麵色不變:“茶湯好與不好,自然是各位心中有定論。下官就算認為是最好的也不足以左右賽局。”
景王冷笑:“既然慕大人覺得無法左右,那就閉嘴吧。”
“是是。”慕雲卿微笑點頭,一點都不氣惱。
景王含著怒意寫了兩張評分,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青月茶的茶湯,他給了六分半,周計茶行的茶,他給了七分半。最後一張是茗香雪。
他正要落筆給個大大的低分。
耳邊忽地傳來幽幽的聲音:“萬壽節宮變,聽說殿下未在宮中,殿下是去了哪兒呢?”
“啪”的一聲,景王手中的筆滴下好大一滴墨水。墨水暈染開來,黑漆漆的一片。他目光如刀看向身邊似笑非笑的慕雲卿。
他的目光宛若實質,刮得人臉上生疼生疼的。慕雲卿麵上笑著,眼底卻沒有一點溫度。
“慕大人是什麼意思?”景王虎目含著冷光,咬牙冷聲問。
慕雲卿笑著道:“下官沒有什麼特彆的意思,就字麵上的意思。那一夜景王殿下為何不在宮中呢?”
空氣仿佛凝滯。景王定定看著慕雲卿俊逸的笑臉,半天才慢慢道:“本王與大理寺卿說過很多次了,當夜本王不勝酒力出宮回府了……”
“哦。”慕雲卿雲淡風輕應了一句,似乎並不再追究。
景王見他不問正要繼續寫,忽地看見紅紙已經被墨染臟了,不得不黑著臉將紅紙撕了再找夥計要一張。他正重新寫。
忽的,耳邊又傳來慕雲卿幽幽的聲音:“可是下官怎麼聽說當時殿下是去了禁軍護衛營,意圖不明,隨後便有禁衛軍叛兵而出,其中領兵之人身形酷似殿下……”
“啪”景王手中的毛筆被他生生捏斷了。
慕雲卿笑吟吟遞上一枝,溫聲道:“殿下彆急,好好想,好好寫,這茶王賽事關九家茶行今年茶行生意,殿下責任重大,一筆一劃可是要慎重。”
景王看了他良久,這才接過筆,慢慢寫上一個八字。
慕雲卿看了,微笑:“殿下果然是不偏不倚,一派磊落之氣。想來那看見的人定是謠傳殿下與萬壽節宮變有關係。”
景王眼角的青筋隱隱跳動。他慢慢道:“慕大人如今深受皇上恩寵,一言一行都要慎重。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都要想清楚,不要一言不慎,說錯話失了性命可就不好了。”
慕雲卿看著夥計把紅紙拿上台去,這才笑道:“這點景王殿下放心,下官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倒是殿下您可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嗎?”
景王的臉色越發難看了。
慕雲卿一笑,起身告辭:“下官就不打擾殿下品茶了。”
“不送。”景王冷笑。
慕雲卿慢慢走上了二樓。到了沈家茶行的雅間,沈靜月見他前來,心頭舒了一口氣。她雖然沒聽見慕雲卿與景王到底你來我往說了什麼,但總覺得景王就是一頭猛虎,慕雲卿在他身邊時刻都有危險。
她問:“卿哥哥,你與景王說了什麼?怎麼殿下臉色那麼難看?”
慕雲卿淡淡道:“沒什麼,隻是提醒殿下要公平公正罷了。”
南宮羽哈哈笑道:“那老狐狸被氣得不行。慕兄,你好口才啊。
慕雲卿慢慢道:“他可不是老狐狸,是沒牙的老虎。”
雅間眾人頓時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