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殯天(1 / 2)

聞冬進裡屋的時候,還沒動幾下,熱了一身的汗。

屋內炭火燒的旺,明明是深秋的日子,卻烘熱如夏,加上緊閉的門窗,更是發悶。

已經到了要傳午膳的時候,見床榻那邊毫無動靜,聞冬便不打算叫人了,正欲出門,又聽得屋外一陣騷動。

她微皺眉,小心出了屋,剛回身就見院外女使走來:“夫人可起了?”

“又在鬨什麼?”聞冬壓低聲音怒道,“夫人昨夜睡得不好,剛睡得沉些。”

女使也無奈:“是寧陽宮那位來了,鬨著要見夫人。”

“可是夫人還沒起呢!”

“我起了。”

屋內驟然傳來一聲氣弱的聲音,微不可聞,門外二人卻聽得分明。

還未等聞冬說什麼,裡頭人接著道:“傳膳吧,我陪小殿下一起用點。”

女使應聲,轉身吩咐去了,聞冬連忙進屋,卻見裡頭人已自已拉開繁複的床幔,赤著腳站在床邊了。

烏發散落,略顯淩亂,許是剛睡醒,眸子裡點點淚花,明明屋內悶熱的很,臉色卻蒼白,就連唇瓣都沒什麼顏色,病懨懨地垂著眼,好似攏著一層脆弱的朦朧。

聞冬驚地上前:“快坐下!赤著腳回頭又要病了!”

葉明熙扯了嘴唇,自嘲笑笑:“我這身子,病與不病,又有什麼差彆呢。”

“姑娘!”

聞冬瞪了她一眼。

明明早已成親嫁人,人前也會喊夫人,但聞冬是從小侍奉的,一著急就顧不上稱謂了。

炭火燒的盛,僅是伺候穿衣,聞冬便是滿頭大汗了,而葉明熙坐在鏡前,望著自己蒼白依舊的麵容,有些出神。

聞冬替她梳妝,一時靜謐。

“回頭小殿下再來找我,將我喊起便是。”

聞冬替她委屈:“您昨夜一直睡得不好,天亮才稍安穩些,如今小殿下正是頑皮的年紀,我擔心您累著。”

葉明熙隻是輕笑,望向剛開條縫的窗,沒有回話。

*

“姨母。”

午膳剛擺好,便聽得一聲奶呼呼的撒嬌。

葉明熙還未抬頭,小火爐一般的團子便衝到自己懷中,緊摟著自己:“姨母…您好久沒來看我了。”

還未等葉明熙說話,小團子在她懷中嗅了嗅,抬起臉來擔憂道:“姨母,您又喝藥了。”

每日早晚定點的兩碗湯藥少不了的,今日起的遲,剛剛才喝完。

葉明熙笑著抱起他:“姨母身上不好聞了是不是?”

“不!”小殿下將她摟的更緊,“姨母身上香香的,跟母後身上的味道一樣,叫人安心。”

說罷他又有些黯然:“父皇病重,母後也忙碌,瑄兒隻有姨母了。”

葉明熙愛憐地摸著他毛茸茸的腦後,沒再說話。

二人用了膳後,小殿下還不願回去,賴在她身邊:“姨母,我乖乖地描字,不吵你。”

葉明熙怕他熱著,叫人去了幾盆炭火,又開了門窗。

聞冬看在眼裡,幾次想開口,卻還是沉默。

小人兒就跪坐在她腿邊,支了張小桌子,安靜地練字。

才四歲的年紀,往常人家正是撒潑鬨騰的時候,他尚且跪不端正,卻能乖巧地寫字。

聞冬說他頑皮,哪裡的話呢,如今不太平,官家久病不起,她的親姐姐把持朝政,背了一身妖後的罵名,他雖貴為太子,卻無人嗬護,寧陽宮冷寂,他這樣小的人兒,如何能不懂事。

葉明熙瞧著他的身影有些眼熱,支著頭去看窗外。

深宮裡的深秋,更顯得晦暗,已經好幾日見不著日光,沉悶地叫人心中鬱結。

“咳咳咳……”

猛然被秋風灌了滿臉的葉明熙咳喘不止,愈咳愈烈。

“姨母!”

“姑娘!”

聞冬急忙跑上前,將手中的東西擱在軟榻上,從懷中掏出藥瓶,湊到她鼻下:“快,姑娘。”

直嗅了滿鼻子嗆辣的藥草味,葉明熙才漸漸平緩,麵色愈加雪白,上不來氣般地微喘。

小殿下嚇壞了,哭的臉蛋滿是淚花:“我,我回寧陽宮了,我不吵姨母……”

葉明熙拉著他,等氣勻了,才緩緩扯了笑:“姨母是被風吹了,瑄兒彆怕。”

“姨母……”小團子撲到她懷中,哭得直哆嗦。

聞冬將窗戶關嚴實了,才把榻上的東西拿起,哄他:“殿下,您看,這是剛送來的雞心柿,可甜了,您吃一個吧。”

葉明熙瞅著她手中的東西,怔然晃了神。

聞冬給小殿下剝了一個,為安撫他,叫人帶他去了隔間。

回身看見葉明熙的神色,心下歎息,輕聲道:“這是漁陽那邊今年送來的,夫人也吃一個?”

往昔種種年歲,一眼望遍,葉明熙垂了眼,沒有應答。

她已經,許久沒再吃柿果了。

記憶中曾有一人,就愛這口甜,然而眼下都怕已成白骨一具。

“夫人……”

聽到聞冬的聲音,葉明熙回神,眼前朦朧,她伸手去觸,摸到了滿臉冰冷的淚水。

“晉醫師說,夫人不宜傷神落淚,對身子不好。”

葉明熙閉眼:“又叫我如何不傷神。”

自從知道那人為了救自己於深宮,不惜得散儘家財,隻為了打點疏通,卻還是失敗。

隻一想起他,葉明熙便覺心口撕裂,肝腸寸斷。

聞冬囁嚅:“夫人因為他,這些年與大人吵的架還不夠嗎,晉醫師說得對,您要往前看,才不會沉醉往事,積鬱過深。”

“你叫我如何往前看!”葉明熙睜開眼,悲憤交加,“慕家偌大家產,隻為了換區區一個我,他季飛紹察覺也就罷了,何必讓他死得那樣慘!”

葉明熙回想起當年景象,聲音喑啞淒厲,抱著自己的頭,痛苦萬分:“斷首而亡!斷首而亡!他錦衣玉食養大的貴少爺,最後為了我慘死,草席一卷便扔在了荒村,曝屍荒野。”

眼淚控製不住,她將自己深深埋在自己掌心,哭得顫抖:“都怪我,都是我……”

聞冬知道那人的死是葉明熙的心結,更是她與季飛紹之間橫亙的天塹。

過不去,忘不掉,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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