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小人兒直到昏睡,也一直緊緊攥著葉明芷的裙擺,就好像沒有安全感一般蜷縮著,就連在睡夢中也在哭泣,小小的身板一抽一抽,看著便叫人心疼。
葉明芷何曾見過妹妹這樣委屈,簡直心都被剜了一樣痛,她摸著還有些熱意的額頭,將被子往上提了提。
聽到有人進屋,葉明芷轉頭望見祖母,擦了擦眼淚,起身問安:“父親可回來了?”
祖母搖搖頭,在床邊坐下,愛憐地望著葉明熙,歎息:“聖上宴請此次出宮的群臣,他如今抽不開身。”
葉明芷眸光暗了些,咬咬唇:“明熙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這幾日都見不到父親,真是……”
像是聽到有人喊她,床上的人嚶嚀一聲,睜開了圓墩墩的雙眼,卻猛地掉下兩顆飽滿的眼淚。
葉明熙睜眼看見她們,巴巴地喊著:“祖母。”
又去蹭葉明芷的手:“姐姐。”
明熙長這麼大,向來乖巧聽話,受了什麼委屈也隻會自己躲起來掉眼淚,何曾見過這般軟綿綿的模樣。
叫人心碎。
葉明芷歎了口氣,將她拖進懷裡,止不住地擔憂:“病了這麼些天,不會是病壞了吧?”
祖母也跟著揪心:“那日到底為什麼落湖?趙家姑娘聽聞也在家喝了湯藥,對落湖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葉明芷搖頭:“她二人聽聞是結伴去壽平湖遊船的,還沒上船就在岸邊呢,不知怎的就一塊掉湖裡去了。”
“得虧是我就在附近,趙家嬤嬤又是個乾練的,找家仆圍了一圈沒讓外男接近,不然就算是小姑娘,也恐有人說三道四。”
這事來得蹊蹺,這幾日也派人查過,沒發現什麼異常,祖母周氏心下思量著,也沒想出什麼頭緒。
葉明熙發著熱,腦子也混混沌沌的,聽到二人來來回回的對話,也在心底摸清楚了情況。
壽平湖落水。
這是承曆二十三年,李懷序尚還未回宮得到聖寵,先帝帶群臣家眷來漁陽避暑的初夏。
她歪著頭看了眼自己的小手,這時她記得自己剛過十一歲的生辰。
病氣讓她的腦子混沌,可這幾日她也真實明白,她在死後又回到了十一歲,她與季飛紹初遇的時候。
這次的壽平湖,說是去參加閨閣聚會,實際是當年的探花郎季飛紹遊曆,正巧撞上跟隨官家來避暑的他們。
趙家三姑娘攛掇著她,非要拉她去偷看一眼探花郎的模樣。
剛到湖畔,隔著遙遙湖水,便一眼瞧見了在船上的季飛紹。
那年初夏,漁陽景色正盛,煙雨楊柳如畫般的美景中央,站著位遠比景色俊朗太多的郎君,眉目如星,唇角含笑,葉明熙看得出神,腳下踩空,才不小心拖著趙姝意一同落了水。
葉明熙眉眼低垂,難道真是上天聽到了她的訴求,讓她重來了一世,好叫她離季飛紹遠遠的?
她這邊想的出神,祖母望著她這幾日哭腫的眼睛,也皺眉心疼:“怕不是被魘住了,這幾日止不住地哭。”
她拍拍葉明熙的手:“等再過兩日,她好些了,帶她去普覺寺上個香吧。”
葉明芷也同意:“我在汴京便聽聞那的住持法力超然,普覺寺得以香火綿延,隻盼望明熙也能儘快好起來。”
沒聽到她們安排的葉明熙有些困頓,又掉了顆小珍珠,抱著葉明芷小聲道:“姐姐陪我睡。”
也不怕過了病氣,葉明芷對她向來有求必應,溫聲道:“好,姐姐陪你。”
*
在床上吃了幾天的湯藥,才算好全乎了。
這幾日看著葉明熙端起藥就喝,一點不需哄,強裝堅強的模樣,更是叫葉明芷看了心酸。
而她不知道的是,前世葉明熙再苦再難以下咽的藥都像水一樣喝,如今隻是一碗風寒藥,根本算不得什麼。
恰逢萬裡無雲的大晴天,祖母叫她一同去普覺寺燒香。
葉明熙捧著自己的臉,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聞冬,你說我是在做夢嗎?”
此時也十分年幼的聞冬梳妝已經非常熟練了,她給明熙梳了兩個發髻,餘下散發垂在身前,又用累金海棠樣式的簪花點綴發頂,做得認真,沒聽到她說什麼:“姑娘說什麼?”
葉明熙隻皺眉歎息:“沒什麼。”
“咦?”
聞冬不知翻出了什麼,遞到葉明熙眼前:“姑娘,這是你的東西嗎?”
看清楚她手心的玉佩,葉明熙震驚:“從哪來的?”
“就是那日姑娘落湖穿的外衫裡的。”聞冬問,“誰送給姑娘的嗎?我怎麼沒見過。”
她當然沒見過。
葉明熙神色複雜地接過,這是上一世最後,葉明芷交到她手中,要她離宮的信物。
交給玉安一家藥堂的掌櫃,說是慕二為她留了一筆錢。
可她明明記得,當時那塊玉佩已成色陳舊,眼前這塊卻嶄新明亮,觸手生溫,是塊難得的上好玉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