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漸眠窩在被窩裡睡得香甜,一雙泛著寒氣的手蹭上麵頰,一個激靈將他凍醒了。
他睜開眼睛,對上一雙戲謔含笑的眼睛。沒了垂落的十二旒冕,很顯見地看出他與漸眠有三分相像。
——是漸眠名義上的那個便宜爹。
雪封國的國君漸晚舟。
漸眠不動聲色地掃過皇帝身後的鶴柳風,扯了扯嘴角,心道這是找上門來興師問罪了。
漸眠開始疑心是自己表現的脾氣太好,才給了彆人蹬鼻子上臉的機會。
漸眠清了清嗓子,乖順地朝側麵揖禮:“給鶴公公見安。”
他眼中有閃瞬即逝的畏怯,被眾人很好的捕捉到了。
不知情的還以為鶴柳風怎麼著他了,堂堂儲君竟然對一個閹人行禮問安,簡直就是笑話。
不光眾人拿眼覷他,就連皇帝也輕輕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長。
鶴柳風心中警鈴大作,他眼裡的冰碴子還沒收拾好,全然是對漸眠昨日行事的怨恨,現下斂眸回道,“少海可是折煞奴才了。”
漸眠微仰著頭,一截雪白泛潤的脖頸上,有道指甲剮蹭出來的痕跡,紅梅落雪,格外清晰。
皇帝也看見了。
他哀哀地,眼裡含著汪水,黏糊糊地喚他:“耶耶。”
宮人們恨不得將腦袋垂進胸膛裡。
氣氛一時冷凝。
他們是知道,長秋殿的這位主子格外的跋扈囂張,睚眥必報,但真真對上這麼一雙春水含情的眸子,大概還是沒有人會不動容。
半刻。
那雙握著念珠的手指撫過漸眠的傷口,刺癢癢地疼。
“明月,跟爹爹說,怎麼弄的?”他漫不經心地開口,順著脖頸往上,掠過耳骨,頓了頓,好似在確定什麼。
漸眠垂頭不語。
咚--
鶴柳風低伏下去,那條殘腿壓在地板上,滑稽地像隻鴨子,“奴才該死。”
啪--
啪啪--
自扇三個巴掌下去,鶴柳風那張臉已經不成樣子。
他欲要解釋,卻被皇帝抬手打斷。
皇帝擺擺手,自有宮人將他拖下去。
皇帝眼裡含著笑,眼底卻沒多少感情,說,“明月變了。”
他方才是在試探眼前這個“漸眠”的真偽。
漸眠看出來了,也看出來他的這個便宜爹身上也有不少秘密。
跟‘登極’上那個昏庸無能,權利架空的國君可是相去甚遠。
漸眠伸手勾住念珠下的穗子,百無聊賴地打著圈晃蕩,“不過一個奴才,還能叫他竄到主子頭上麼,耶耶說呢?”
皇帝大笑,“是朕的孩兒。”
他簡單寒暄幾句,好像也僅僅隻是為了來關心關心他的這顆獨苗苗,沒呆多久就提出離開。
漸眠看著被簇擁離開的皇帝,心裡卻想這本書越來越不簡單了。
看似敦厚可欺的傀儡皇帝比誰都要藏的深,隻短短一個照麵,就看出漸眠和原主的不同來。
他下意識撫上耳骨,那裡有一塊凸起的小瘡疤,魂穿進來的漸眠沒有,原主卻有。
更意外的是,連他都經常忘記的小細節,皇帝卻記得這樣清楚。
“殿下、殿下?”是小福子在喚他。
思緒回籠,漸眠才聽清小福子的話。
[靈藥找到了]
事情順利的不可思議,精武衛剛到啼啼山,就在山腳下發現了已經暈厥的沈驕,他懷裡捧著一株草,樣子很特殊。
漸眠問:“傅疏呢?”
小福子吞吞吐吐,心一橫索性道:“殿下,您能堵住這天下萬萬人的嘴麼?”
他不能,誰都不能。
現在的傅疏就是個萬人遺臭的屎罐子,誰沾上了誰倒黴。
他跪在漸眠腳邊,軟軟的肉堆在頸上,很像漸眠在現世買過的大肚子不倒翁。
他苦口婆心,說來也是為了漸眠好。
“殿下,您從前不是嘴厭倦傅疏管著你麼?”
小福子覷了眼漸眠,心裡卻唏噓:樹倒猢猻散,往日怎麼憧仰傅疏的人,如今也隻不過隨大流啐一口,觸怒神顏,真是活該。
連帶著沈驕尋回來的藥,備受疫亂的難民都不敢服用。
安置營如今暴動四起,隻是奇怪的卻是傅疏至今未曾露麵。
不知是被流言中傷不想見人,還是另有籌謀。
小福子正思考間,卻見漸眠已經披衣起身。
“備馬。”漸眠蹬上靴子,“去安置營。”
失去轄治的安置營,難民猶如渴久未飽的貪狼,蹲在角落,目光膠著在漸眠身上,恨不得吃拆入腹。
“太子殿下。”
有人突破精武衛的重重阻攔,一身惡臭,手背上瘡爛流膿,他抬眼笑笑:“賞口飯吃吧。”
他身患天花,薄命一條,此刻已經無所畏懼了。
說是賞,手指已經碰到漸眠腰間的佩玉上。
他絲毫不畏,眼裡有貪婪,有挑釁,還有意誌崩塌之後的癲狂。
漸眠注意到,紅皰疹樣的東西已經蔓延到他臉上。
救不過來了了。
“想要?”
他吞了吞口水,又點點頭。
漸眠順手將佩玉從蹀躞上拆下來,慢條斯理地問:“孤給你,你敢要麼?”
那人已經將雙手攤開在漸眠麵前。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