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共飲(1 / 2)

潛邸 周乙 5731 字 6個月前

如今湯媛被安置在鐘粹宮的偏殿, 飲食起居皆有專人伺候。 貼身的姑姑有些年紀了,做事十分周到利落,隻是話不多。不光是對湯媛, 對下麵的人也是如此。

不難看出大家畏懼這位姓梁的姑姑,伺候湯媛時也就不由自主亦步亦趨, 皆不敢多言。想來梁姑姑便是賀緘十分親信之人。

自那日乾清宮一彆, 便不見賀緘踏足後宮。

他有心冷落湯媛一段日子,卻也是真心忙的抽不開身。

國不可一日無君, 亦不可一日無母。沈珠如願以償得到了後位, 猶如一道驚雷響徹在沈府上空。雖是意料之中, 可當真的麵臨這日, 沈家人還是不禁惶惶,既畏懼亦欣喜。

沈皇後與辰宗賀緘伉儷情深,又體恤黎民百姓,是以取消了三年的選秀。比起先皇, 這位新帝的後宮相當冷清,僅僅幾位從前在王府伺候的老人。宮人們便也以為鐘粹宮裡躲著的那位也是。湯媛的存在, 怕是隻有少數人心裡有數,卻是死也不敢非議的。

這日天氣晴好, 難得的明媚, 沈皇後一身素服,乘坐步攆來到了鐘粹宮。這位年輕的皇後遵循孝道,未施脂粉,臉龐卻越發端莊秀氣。她的到來, 使得原就沉寂的宮闈僵硬了片刻。

梁姑姑出來接駕,十分自然的替代沈珠的貼身侍從,服侍她下攆,又小聲絮語幾句。沈皇後微微頷了頷首。

一彆多年,再次相見,沈皇後目中不免有難掩的豔光閃過。那時湯媛亦是一身素服,淡淡的坐在鋪了一層日光的軟榻上,不知在想什麼,微垂的眼被鴉黑的長睫深深掩映。

沒有想象中的倉皇和蒼白。沈皇後看見女子的臉頰光潔而粉潤,當她的眼緩緩抬起,穿過稀疏的花葉,回望她,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鎮定與美麗。

沈皇後淡淡一笑,又對內侍點了點頭。

隨即有人上前,將束縛湯媛多日的腳鏈打開,動作沉默而迅速。

“妹妹委屈了。”沈皇後丟下眾人,獨自上前輕撫試圖起身施禮的湯媛,將她重新按坐榻上。餘光若有若無的掃過湯媛纖細的雪腕。

雪腕很美,纖柔脆弱,戴著一對鏤空金絲玉鐲。那金絲兒比頭發絲還要纖細,如雲似霧般纏繞在精雕細琢的美玉之上。這般巧奪天工的物件自是非同尋常。闔宮上下也就兩副。一副在沈皇後的景仁宮,另一副在湯媛身上。賀緘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沈皇後含笑的眼又默默的打量湯媛的身形。腰肢很細,卻也不是紙片似的單薄,算得上纖儂適宜,子嗣興旺之像。

隻要她點頭,為新帝開枝散葉並非難事。

她是真心希望湯媛伺候好賀緘,也是真心享受湯媛這種見不得光的身份。後宮這條路還很漫長呢。沈皇後輕歎一聲,親切的握住湯媛微涼的手拍了拍。“本宮應是早些來看看你的,便也不會受這麼多委屈。”頓了頓,又暖聲道,“皇上難免也有年輕氣盛的時候,其實心裡每時每刻都在意著妹妹。本宮陪他一路走來,再沒有人比本宮更清楚,他有多疼妹妹了。妹妹來的那日,皇上一夜未合眼。本宮從未見過他那樣的關心在意一個人,憤怒和開心也隻為一個人……”

說話時,她溫柔的雙眼沒有錯過湯媛任何一道細微的表情變化。被天下最尊貴的男人牽腸掛肚,即便不愛,內心約莫也會有悸動的漣漪吧。

果然,湯媛平靜的眼波微微流動,雙頰紅了紅,卻變得愈發沉默,似在激烈的矛盾中煎熬。

沈皇後了然一笑,錯開目光,悠然的打量身前一盆淺紫色的花簇。“回不去了。”

湯媛顫了顫,抬眼看她,又迅速垂下,有淚光閃爍。

“昔年,本宮深閨無聊,常常翻些前人古籍打發時光。對漢太宗的美妾蘇氏印象極深。她深受帝王寵愛,入宮未滿三月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轉眸意味深長的瞥向湯媛,“縱使漢太宗與發妻劉氏伉儷情深,也不曾薄待過蘇氏一分一毫。妹妹可知這蘇氏的來曆?”

湯媛微微一怔。

“她第一個丈夫叫呂傳。想當初,此人也算漢太宗手下的一員猛將,追隨太宗出生入死。然功高蓋主,難免生出異心。後為太宗察覺。呂傳卻趁太宗發難之前,拋妻棄子,連夜潛逃。幸而太宗仁慈,赦免呂傳女眷死罪,隻充入軍中為奴。一開始蘇氏不從,逃亡路上受儘屈辱,若非太宗派人找回,怕是已經暴屍荒野。

丈夫為了一己私欲,不顧全家生死。族人為了利益,紛紛與她撇清關係。孩子早已在逃亡路上夭折。亂世之中,一個弱女子,所有的掙紮與反抗都不過是愚蠢的笑話。最後不但受儘屈辱還失去了親生骨肉。”她定定的看著湯媛晃動的雙眸。一字一頓道,“可她又是幸運的,太宗一生鐘情於她。不但給她洗白了身份,更是千嬌萬寵。從此她是她,逆臣呂傳是呂傳。她要做的就是相夫教子,為漢太宗開枝散葉,安享一世太平。”

“可是蘇氏最終還是死了。輸給了劉皇後。”湯媛忽然輕輕啟音。

沈皇後一愣,旋即笑出聲。“原來妹妹也讀過這段故事。”

“臣妾出生微寒,哪有這樣殊榮。隻是從前身在王府時,偶爾聽郡王說上一兩段。”湯媛道。

“那妹妹更應該清楚蘇氏跌宕起伏的一生,無論榮寵還是落魄,皆是她任性所造成的,一切咎由自取。本宮真心希望妹妹借鑒蘇氏,珍愛自己,牢牢的守住現在的福氣。那麼皇上和本宮,也絕不會虧待妹妹。”

可若是自己想不開,學那蘇氏出逃,到時候皇上可不一定如漢太宗那樣出現的及時。

“妹妹鮮花嫩蕊一般,天生就該養在金玉屋中備受嗬護。倘若落入凡塵,碾作花泥,那可真就傷了皇上的心,也可惜了這一世。”

但凡有一點腦子,就該明白,從留在賀緘身邊那一刻,便與郡王再也不可能了。

所以沈皇後開頭就說了一句:回不去了。

就算賀緘放她走,章家也不會想認。免得將來子嗣的血脈不清不楚。不管郡王如何喜歡她,怕是也難以消化這根恥辱的刺——她曾做過賀緘的戰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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