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過年,哥哥就帶著嫂嫂回家準備辦結婚酒席。
喜慶的氛圍衝淡了幾分兩個老人重壓下的愁容,但是僅僅這一年,大伯引人注目的腦袋上頭發根根鮮明,伯母平添了數根鶴發,兩人也越發消瘦。
哥哥的臉上倒是多了幾分春風得意,麵色紅潤,臉蛋越發白皙乾淨,眉飛色舞地牽著嫂嫂的手,走到大門口,看到寒酸又淩亂不堪的家,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冰冷地掃了自己爸媽一眼,不情不願地拉著嫂嫂的手走進家門。
在幾天商議後,結婚儀式如期而至,大伯大媽臉上終於露出歡愉的笑容,似乎完成了一件傲人的大事一般,在賓客們的一聲聲吹捧中,大伯和伯母猶如飄飄然置身天上仙境一般,把俗世的一切煩惱都拋之腦後。
有人對大伯說“你們家的明真是有出息,聽說他在廣東買了房子,以後就是大城市裡的人了,真是有出息,你們兩口子真的有福氣啊。”大伯高高地握起酒杯,伸出食指指向哥哥,得意地點點頭說“我家這孩子確實不錯,我們也跟著沾沾光了。”大媽哈哈大笑地附和道“真不是我吹牛,我家明這孩子,從小就很懂事,也是他自己攢勁,現在才能這麼有出息。”
哥哥心安理得地將他人的溢美攬入懷中,卻又輕飄飄地瞥了大伯一眼,故作謙遜地搖搖頭說道“哪有,你們太瞧得起我了,我可不敢當。”
短暫的萬眾矚目之後就是長久的黯然神傷,從繁華熱鬨中抽身出來,一種惆悵感和失意感就像吐出的蠶絲,一條一條密密麻麻地將自己縛死。
晚上,所有親人都散去之後,酒精和香煙麻痹之後得意洋洋的感性終於冷靜下來,理智逐漸占據了上風,新的一家四口人圍坐在舊年的桌子上,不同的是,桌椅比去年多了幾道深陷的刮痕,原本的灰黃色也褪去了幾分。
還是一樣的座位,除了空缺位置上多了一個人,哥哥率先打破寂靜“爸,媽,我和你們商量一件事,我們在廣東買的房子每個月房貸要四千多,我和婷兩個人的工資除了日常的支出和還房貸基本上每個月都存不到錢,所以你們在鄉下借的錢,我們怕是幫不上忙了。我也考慮到你們兩個人在鄉下種地一點到頭也賺不了幾個錢,所以我想讓你們去外地打工。外麵大城市裡工資更高。”哥哥絲毫不是和兩個老人商量的態度,儼然一種封建帝王高高在上且不容置疑的權威。
大伯兩人頓時愣在原地,他們心裡惴惴不安,同時一種恐懼感在渾身遊走,他們兩個人前大半輩子都在和土地打交道,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的故鄉,現在卻要讓他們背上行囊背井離鄉,彆忘了,他們早就沒了年輕人的那股勃勃生機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此刻,他們隻會是思鄉情更濃的異客,更是顛沛流離下驚恐不安的孤客。他們害怕嶄新的一切,因為他們沒有邂逅新奇的興趣;他們恐懼未知的一切,因為他們失去期許大好未來的朝氣;他們恐慌離開家鄉的每一天,因為他們身處一個舉目無親的某個角落。他們早就被高速發展的時代拋棄了,同時也是他們主動放棄了靠近時代的契機。讓早已與時代脫鉤的老人卷入千變萬化的時代洪流中,無異於將不會遊泳的人丟進洪水漩渦中。
心底的一股寒意噴出心頭,大伯的牙齒都在打著寒顫,嘴唇頻頻顫動著,斷斷續續地問道“明,你真的要我和你媽現在去外麵打工?我們倆都這麼大年紀了,哪個工廠會要這麼大年紀的人?再說了,我們都在家呆習慣了,突然讓我們去一個人都不認識的地方,我們怕是很難適應。”
伯母的五官扭打在一起,滿臉抗拒地說“是啊,你爸說的對,我們兩個都老了,在外地可怎麼活下去?人生地不熟的,怕是走到外麵都會迷路。”
嫂嫂也於心不忍,於是柔柔地對哥哥說“明,爸媽都這麼大年紀了,實在經不起折騰,就讓他們兩個老人在家吧,錢少掙一點就算了,大不了我們兩個人多吃點苦,錢慢慢還,總還的完的。”
兩個老人都向嫂嫂投去感激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