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壓迫和暴戾中長大的孩子,就像是洪水和乾旱陪伴長大的稻子一般,他是矛盾的,是多變的,甚至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人人都說穹是另一個小姑父,丟在夜色中都分不清他和漆黑,一雙細細長長的眼睛,隻是眼睛裡總是閃爍著寒光,那是一種犀利又冷漠的目光,疏遠迷離地打量著走進他視野中的每個人,宛如一個幽暗的深淵。眉頭總是像塵封的舊衣服一樣,數不清的折痕。鼻子在他瘦削的臉龐上顯得格外高挺,就像昏紅的夕陽下遠山朦朦朧朧的身影。嘴唇單薄,宛如附在遠水上的殘葉,他的嘴唇總是暗黑色的,就像是中毒了一般。
過去的二十年,父親的壓迫和母親的軟弱,父親的壓迫和母親的服從,他越來越期待自己成為上位者的那一天。終於在二十歲這一年,他抵達了魂牽夢繞的彼岸。
穹穿上一聲黑色筆挺的西裝,可能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彆扭,總是煩躁又不安地拾掇著袖口,又不滿地聳聳肩。西裝被父母認為是成熟的象征,也是困住年少輕狂無知的牢籠。
媒婆也梳起平時這一撮那一散的頭發,穿著一件紅色的呢子上衣,圓圓的臉蛋上幾分紅霞在偷懶,兩個眼睛已經被臉頰上的兩團白雲擠壓得躲起來,明亮卻從暗處投射出來。
我的爸媽,大大伯和大伯母,穹的兩個大伯和姑姑姑父,小姑姑家站滿了人,個子矮小的小姑姑都快淹沒在人群中,隻能依稀看到她稀疏淒涼的頭皮,小姑父雙手搭在腰間,一隻腳站直,另一隻腳向四十五度邁開,冷淡又傲慢地打量著。
“穹還這麼小,沒必要這麼早就讓他結婚吧?至少等他再長大些,他現在年紀輕輕的,還隻是個孩子。”爸爸看著一身黑西裝的穹,覺得他隻是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穹的小姑姑圓臉,眼睛不大不小,看上去有些呆滯。鼻子塌塌的,宛如地震中壓塌的木房子。厚厚的嘴唇就像是兩根香腸,隻要她一笑,牙齦能輕輕鬆鬆地抓住被人的眼球。她的牙齒又大又白,每次合攏嘴,大門牙總是糟心地探出頭來。她穿著很樸素,整個人看上去很平淡,但是她很喜歡笑,對誰都很和氣。她擔憂地看著穹,也看著小姑父附和道“是啊,哥,嫂子,要不然你們再想想?穹才二十歲,這麼早就讓他結婚是不是太心急了?等再過個幾年,他也更成熟了,再說這些事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