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廠。
老北京的琉璃廠大概一如既往都是這樣,鬨哄哄亂糟糟,人來人往的,東西攤在地上,跟曬書似的,實際上也的確如此,這種攤主們敝帚自珍的老玩意兒的確需要見見太陽。
現在真的是好多了,以前沒有環境綜合治理的時候,琉璃廠跟菜市場也沒什麼分彆,老北京的大風一刮過來,不光風暴揚塵,多的時候是迷了買家的眼睛,讓他們根本就分不清楚真品和贗品,隻有自覺淘到寶貝的歡歡喜喜。
西北角一家鋪麵。
最近看起來窗明幾淨不說,門前的兩個泥塑獅子的腦袋上,都掛上了大紅彩,看起來分外喜慶。
“喲,圖延格這是又開張了。”
“不得了啊,這個月算起來,這家夥是連開了三四次了,次次都是大件吧。”
其他古董鋪子的窗戶前,不少人看到這一幕,都指指點點地議論起來。
連街邊小攤攤主的神色,都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絲羨慕。
都說古董這行當跟彆的行當不一樣,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還真是這樣,尤其是那種大件,說實在的,琉璃廠有名有姓的鋪子裡,誰家沒有幾件鎮店之寶——
這種寶貝不賣則已,一旦賣出去,直接在二環買下一整座樓盤都是有先例的。
“圖延格什麼人我還不清楚嗎?”
翠玉軒的老板彭定克盤著兩個玉琉球,眯起眼睛盯著對麵:“他手裡能有什麼好東西?咱們店裡這掛起來當擺設的明工筆畫,在他那店裡就算是頂破天的寶貝了,你說他哪兒來的好貨?”
大店有大店的進貨渠道,小店隻能撿撿邊邊角角。
半年前,圖延格還是他彭定克的跟屁蟲呢,走哪兒都跟著,鼻涕蟲似的,甩都甩不掉。
為的就是想彭定克手上漏點東西,讓他撿撿。
所以圖延格店裡有沒有東西,東西都什麼檔次,彭定克太清楚不過了。
但現在他聽說,圖延格賣出了大件,還是那種一錘子,鐵真的那種。
古董行當說白了就是生意,隻不過看起來提起來風雅而已,實際上揭開那層光鮮亮麗的皮,露出的就是實實在在的生意。
是生意就有各種問題,比如買方對品質有疑慮,反悔的問題。
所以古董行當很難保證有不反悔的客人,之前圖延格在琉璃廠最出名的就是插科打諢、推諉扯皮——叫那些買了他東西想要退貨的客人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每到這個時候,彭定克連帶著小攤販們,就樂得看一出好戲。
但現在,他發現,之前幾波挑了大件走的人居然沒有再怒火衝天地回來。
沒有再跟圖延格理論。
甚至也沒有報警。
漸漸地,就有風聲傳出來,說圖延格是真的搞到了好貨。
保真。
彭定克就想,這家夥哪兒來的好貨呢?
……
璿璣閣。
一個三寸丁、矮冬瓜似的漢子愜意地啜了口冰鎮飲子,油膩膩的一張臉上,細長的眉眼耷拉著,光看這張臉,可能和清朝遺老們相去甚遠。
但看他翹在桌子上的腳,掛在窗台上八哥——
活脫脫一個活在當下的八旗紈絝。
“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就聽他改了胡司令的詞兒,把個京劇段落唱得那叫一個慘不忍睹:“鉤掛三方來闖蕩,我老圖就是西北風,他也喝的爽……”
可不是嘛,他這璿璣閣因為在琉璃廠西北角落,可是淪落到喝西北風都嗆嗓子的地步。
不過現在,情況變了。
他圖延格,雄起了。
就見圖延格裝模作樣地放下了手中的厚厚書卷。
書卷露出了封麵,上麵寫著:“南派三叔盜、墓之旅終極之作,這你都能等到,還有什麼等不到”。
圖延格露出了笑容:“……就讓他們以為,我圖延格跟盜、墓的,攪和到了一起吧。”
古董行當,前些年監管不嚴格的時候,多的是地下出土的東西,盜墓賊敢盜,這些琉璃廠的大小店主,也還真敢收。
“什麼盜墓賊?”
就聽一個冷冷清清的聲音響起,明明聲音不大,卻驚得圖延格一個鯉魚打挺,從桌子拚成的躺椅上生生跳了下來。
“張老弟?”
隻見狹小的店鋪裡,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來一個清瘦頎長的身影,這身影停在一對隨意擺放的官窯瓷盆前,淡淡的目光從瓷盆轉向了瓷盆對麵的人。
見到來人,圖延格不由得大喜過望:“張老弟,你什麼時候來的?快,快上座,我給你沏茶!大紅袍,怎麼樣?”
坐請坐請上坐。
茶沏茶沏好茶。
圖延格深刻地展示了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的道理。
因為來人,這個名叫張九州的年輕人,正是他的貴客——
將他圖延格從半死不活的泥潭裡拉出來,打開了璿璣閣的銷路的人。
依靠著從這個年輕人手中得來的好貨,圖延格這幾個月可謂是賺得盆滿缽滿,屁驢子也鳥、槍換炮,被八十多萬的豪車取代了。
你說他能不把人家當祖宗一樣供著嗎?
圖延格樂得是牙不見眼,一邊沏茶一邊偷瞄著張九州手裡的柳木箱子。
迫不及待地問道:“張老弟,這一回你又給我帶來了什麼好東西?”
張九州沉靜的目光動了動。
“八大山人的畫。”
‘八大山人’四個字一出來,就把個自詡見過不少世麵的圖延格驚得是茶水四濺。
“八大山人?”
就算是對書畫一無所知的人,也該聽過八大山人的名號。
這麼說吧,要是拍賣會上,你能以一個億的價格拍下八大山人的一幅行書,或者一幅畫,那旁人都要恭喜你,都要羨慕死你。
要論中國書畫藝術上成就非凡的人,那太多了,多如繁星。
而且肯定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候選人,很難達成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