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到——!”
隨著老太監一聲尖利的嗓音,昭陽殿數十級漢白玉階積落的雪花紛紛飛卷,宮道兩側的宮女太監們俱都漸次跪伏下去。
宮道儘頭,漆木馬車的輪廓被越發大的風雪淹沒,隻有一把刺著紅梅的傘破開雪花而來。
傘下,則是一道修長勁拔的身影。
滾繡著銀龍與祥雲的衣角翻卷著,從大氅邊緣滑落,掃過一層層玉階。簇擁在肩頭頸邊的雪白狐毛沾了細雪,幽幽涼涼的浮動著,沁著冬日徹骨的寒。
大氅隨著沉穩而從容的步履微微翻動,若隱若現地露出那隻按著腰間劍柄的手。那手指蒼白勁秀,宛如玉石雕成,冰封雪凝,於一盞盞錯身而過的宮燈飄搖的燈火的照映下,閃動著漂亮的光澤。
“攝政王,陛下、陛下……”
昭陽殿門口的小太監跪在台階上,不知是凍得還是嚇得,渾身直哆嗦。
他小心翼翼抬頭看了眼,想要解釋什麼,但麵對楚雲聲那張冰冷俊美的臉,卻跟喉嚨卡了鹽塊一樣,鹹澀得吐不出字來。
隔著一扇殿門,楚雲聲便已能聽見裡頭傳來的靡靡之音,甚至這緊閉的門扉,都不能完全隔絕裡頭濃重刺鼻的檀香味。
想也不想,楚雲聲抬起一腳,便直接踹開了昭陽殿的殿門。
砰一聲巨響。
就像一道驚雷一樣劈在了昭陽殿內,裡頭所有的動靜頓時一消,靜得落針可聞。
楚雲聲背後的太監宮女們嚇得差點坐在地上,戰戰兢兢地低著頭,動都不敢動。
沒理會旁人的反應,楚雲聲按著劍,徑直朝殿內走去。
昭陽殿是皇帝的寢殿,但此刻卻布置得完全沒有一國之君寢殿的模樣。
房梁上垂下紅紗條條,在門外洶湧而入的風雪中肆虐飛舞。冰冷的氣息侵入,將殿內的檀香驅散了許多。
楚雲聲路過嫋嫋騰霧的香爐,從紅紗之間穿過,又繞了一扇美人圖的屏風,才終於看到了殿內完全的場景。
幾個戴著麵具的伶人身著輕紗正無措地站在一麵巨大的紅鼓上,見到楚雲聲立刻哆嗦著跪倒。紅鼓外一圈,圍著操著各種器樂的貌美少男少女,此刻驚顫著連琵琶都抱不穩了。
而在紅鼓與伶人之後,殿內的龍椅之上,還未及弱冠的陸鳳樓一身玄色龍袍,揚著那張楚雲聲熟悉無比的明豔殊麗的臉,慵懶地斜靠著,手裡正抓著酒壺,在往口中倒酒。
聽見屏風處的動靜,他不驚也不擾,慢悠悠咽下了那口酒,狹長潮紅的眼尾向外一挑,幽黑明亮的光從細密的睫羽下滲出,帶著點似笑非笑的譏嘲色彩,掃在了楚雲聲身上。
眼尾的紅隨著酒氣蒸騰,在他那張白玉般的臉上顯得格外妖異刺眼。
楚雲聲皺了皺眉,便聽陸鳳樓含笑道:“這麼晚,老師怎麼來了?”
楚雲聲嗓音冷淡:“問德。”
“王爺,奴婢在!”
屏風後的老太監踩著輕而快的步子忙過來。
楚雲聲緩步走向陸鳳樓,冷聲道:“香爐撲了,這裡的東西都撤了……開窗,透透風。”
“是,王爺。”
老太監看都不敢抬頭看陸鳳樓一眼,帶著一幫宮人趕緊照著吩咐收拾殿內。
殿內跪了一地的伶人娼妓全被拖了出去,紅紗紅鼓一股腦撤了,殿門和四麵的窗戶全部打開,呼呼烈烈的深冬寒風卷著雪花灌了進來,凍得所有人都打著顫。
陸鳳樓潮紅的臉色頃刻便被凍得發白了。
他唇角的笑意慢慢斂了,一雙墨黑的眼注視著走到他麵前來的男人,語調卻仍帶著一絲懶散的笑:“老師這是做什麼?門開了窗開了,朕的樂子也都被趕走了——”
“今夜朕冷了,若是連個暖床人都尋不到,那老師可願意為朕來暖暖?”
尾音勾著笑,帶極了譏嘲戲謔。
寒意侵襲。
楚雲聲體內的火熱被這覆冰濺雪地一冷,倒是安分了不少。但身體不熱了,他這心頭的怒火卻是越來越熾。
他凝視著陸鳳樓這副風流浪蕩的模樣,平靜道:“何須今夜,現下可好?”
說著,楚雲聲便也不管陸鳳樓反應,徑自抬起手,拉開了大氅的帶子。
雪白的狐毛簌簌撲下輕雪,墜在地上。
楚雲聲的手指扣在嵌了玉石的腰帶上,走上龍椅前的台階,高挑俊秀的身姿在風雪中拉成一道極美的剪影。
陸鳳樓半闔的眼霍然抬了起來。
玉帶啪地落地,竹青的衣袍領子散開,露出一線骨感秀致的肩頸。
陸鳳樓被酒液泡得殷紅的唇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風卷著大片的雪撞在木窗上,砰砰的響聲一聲一聲傳來,陸鳳樓猛地起身,錯過楚雲聲,朝殿外走去。
楚雲聲脫下外衫的動作停住了,他冷淡地向後瞥去:“陛下就這麼走了?”
陸鳳樓腳步一頓,回過頭來。
他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冷沉沉地看向楚雲聲,沒有說話。
楚雲聲淡淡道:“穿好衣裳,去門外跪著。”
陸鳳樓怔了片刻,旋即竟慢慢笑了出來:“是,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