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的攝政王無聲無息地進入子弟營的駐地,又在晨光將出的黎明縱馬離去,除了寬闊的馬背上多了一道裹著披風兜帽的身影外,與來時沒有任何分彆。
天亮後子弟營集合返程,隊列裡才有人發現了陸鳳樓的失蹤。
胖子去找百夫長詢問,卻隻得了一句莫要過問的含糊話。回來後告訴瘦子,瘦子卻若有所思。
胖子滿是困惑:“一覺睡醒少了個兄弟,這怎的就不能過問了?聽百夫長那意思,興許是讓家裡人接走了。可在這營裡待了這麼久,咱們也不全是傻子,這家怕是早就回不去了……”
事實上,在剿匪的命令落下後,子弟營的由來便已是公開的秘密了。
不是沒有人怨恨攝政王的霸道專行,也不是沒人搗亂,但更多的少爺兵們卻都不是真正沒腦子的紈絝。究竟如何才能保全自己,才能將功折罪挽回家人家族,才算利己利人,他們心裡門兒清。
算來算去,來掙這一份軍功,竟是最好的一條路。
也正是如此,大夥兒都很清楚,進了營,除非將來立功離開,不然沒門兒出去。
瘦子瞥了胖子一眼,心裡多少有了猜測,便壓低了聲音道:“樓風本就是半路單獨插來的,如今半路走,有什麼稀奇?你我好好操練,好好做事,會有再見那一日的。隻是日後再見……恐怕是君臣,而非同袍了。”
胖子悚然一驚,小聲道:“你是說——可兵權在攝政王手裡,咱們兵營也是如此!攝政王不是一直想、想改天換日嗎?”
“你看樓風可是個窩囊廢?”瘦子問。
胖子搖頭:“自然不是。”
這段日子剿匪,可有不少主意都是陸鳳樓出的,衝殺之時也是相當悍勇。若非這次受傷離開了,怕是能提個百夫長了。
瘦子嗤笑:“既然昏庸無能是假,狼子野心便一定是真嗎?”
見胖子陷入深思,瘦子拍拍他的肩,起身巡邏去了。
他祖父與父親皆是幕僚出身,到他這裡敗了家,也不知日後能不能混上個軍師當當。瘦子歎了口氣,挑開了營帳的門簾。
子弟營整裝趕路暫且不提,另一頭接走了陸鳳樓的楚雲聲卻是相當瀟灑。
日夜兼程的疲憊在摟著小崽子一夜沉眠之後便消退了大半,他天不亮就醒來,命人送了密函給狄言,便帶著陸鳳樓離開,上了官道。
官道上早有一隊換了便裝的輕騎等候,和楚雲聲彙合之後,便保護著二人朝京城而去。
回京的路程並不像京郊兵營到皇宮的路途那般短暫安全,所以楚雲聲從未想過要獨自送陸鳳樓。
陸鳳樓對此也沒什麼異議,隻是在楚雲聲牽出第二匹馬來讓他單獨騎著時,推說傷口疼,坐不穩,硬是要賴在楚雲聲的馬背上。
若不是這小崽子時不時就靠在他懷裡,借著騎馬勁兒又蹭又磨,恐怕楚雲聲還真要信了他這驕縱的說辭。
這一路是難得的春景繁盛。
柳絮紛飛,馬蹄濺落花。怡人的暖風從原野儘頭吹來,綠色的麥浪蕩開波紋。天高地闊,雲生霞滅。
陸鳳樓也愛上了這自然美景,催著楚雲聲縱馬跑一跑。
官道寬闊無人,楚雲聲便一甩馬鞭,迎風衝了出去。
風聲烈烈,衣袂飛揚,陸鳳樓的長發與他的發絲絞纏在一起。馬蹄狂奔間,楚雲聲莫名理解了地球古詩詞中的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暢快。
兩人跑到一片麥田前,下了馬。
楚雲聲令輕騎在後歇息,一轉頭,便見陸鳳樓毫無皇帝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懶洋洋地屈著腿,靠著背後臥坐的駿馬。
見狀,楚雲聲也掀袍坐在了旁邊,任暖洋洋的陽光曬著麵容,開口道:“以此腳程,明日便能趕到京城。陛下荒廢朝政許久,這回便好好在昭陽殿養傷吧。”
陸鳳樓偏頭看著楚雲聲。
連日奔波,男人慣來的清貴模樣都被風塵仆仆碾碎。簡素的發冠攏不齊烏黑的長發,便有幾綹發絲垂落額角耳側,使得那張冷漠俊美的臉龐多了幾分落拓瀟灑。
乍一看,這卻不像那位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反倒像個恣意不羈的江湖客。
陸鳳樓仔細瞧著,一雙桃花眼便如貓兒一樣眯了起來,嗓音低緩道:“自從老師去歲打邊疆歸來,朕好好睡在昭陽殿裡的日子便一隻手就能數過來。這曆朝曆代,除馬背上打天下的老祖宗外,少有這樣做皇帝的。”
楚雲聲淡淡道:“臣以為陛下喜歡。”
“朕當然喜歡。”陸鳳樓笑了聲。
楚雲聲聽著陸鳳樓的笑聲,就知道這小崽子沒一句實話。
宮外的無拘無束自然喜歡,但宮內的九五之尊卻是更加重要。無論是他,還是陸鳳樓,都從不是愛情大過一切的人。
思及此,楚雲聲想起一事,便道:“陛下今年的冠禮不能辦,但陛下二十及冠,將要親政,終歸是我朝的大日子。若陛下願意,今年便開一場恩科吧。”
陸鳳樓一怔,道:“老師糊塗了。去年三月是春闈,今年就開恩科,還是及冠這樣一個理由,老師怕不是要被世家的奏折埋了……”
楚雲聲是太了解小皇帝嘴裡的彎彎繞繞了,聞言便從善如流地將鍋背過來:“世家也隻能上些奏折罷了。臣若顧及名聲,便不會與陛下坐在此地。”
陸鳳樓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駿馬的鬃毛,雙眼定定地看著楚雲聲,沉默半晌,忽而輕聲道:“老師,朕有時候真想知道,你心裡頭裝的是狼,還是虎。”
“是狼。”
楚雲聲淡淡掃了陸鳳樓一眼:“且還是隻牙尖嘴利的小狼崽子。”
話隻隔了張薄紙。
陸鳳樓放在馬身上的手一頓,垂下眼,沒再說話。
楚雲聲慢條斯理地丈量著小崽子與陷阱間的距離,也未再開口。
兩人歇了片刻,便又繼續趕路。
緊趕慢趕,一路小心,次日正午前便望見了京城巍峨恢弘的城門。
楚雲聲送陸鳳樓回了昭陽殿,叫來太醫給陸鳳樓看了看傷,便沒多停留,匆匆離開了。
昭陽殿多日未有主人,卻仍奢華整潔。
陸鳳樓沐浴過後靠在榻上看書,從驕陽正盛,到日影偏移,手裡的書頁卻一頁都未翻過。
直到掌燈時分,殿內響起宮人腳步聲,陸鳳樓才恍然驚醒一般,望著煌煌宮燈合上了手裡的書卷。
“老房子引了**的火,該高興才是。”
他的眼裡燈火明亮,“朕……又在怕什麼呢?”
出宮後,楚雲聲便去了兵營。
子弟營比起一隊輕騎趕路的他們要慢些,又過了一日才回來。楚雲聲特意去看了眼,練兵加剿匪,這群少爺兵倒還真磨出了一些樣子。
楚雲聲久不回京,一回來就是腳不沾地,去山坳裡看過火器營,又被王府的幕僚纏住。京中大臣們聽聞攝政王不稱病閉門謝客了,又有不少遞上拜帖。
等這一堆事多少消停了,也已經到了三日後的大朝會。
這段日子,陸鳳樓稱病,楚雲聲閉門,整個朝堂可謂是群龍無首,大批的奏折滯留在議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