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任半晌不語,終是搖頭歎息道:“你說得不錯......天子封的......無論是大將軍,還是我逄任皆是天子的臣子,這主公當是天子......”
蘇淩聞言,又一擺手道:“不不不,逄大人又錯了......”
“什麼?這還有錯?”
蘇淩點點頭道:“當然錯了,天子者,乃為天下蒼生之主,所行所謀,皆為萬民黎庶。這天子做得好不好,便看他心中是否裝著天下黎庶,天子也罷,大將軍也罷,皆是萬民所望,歸根結底,是天下萬民黎庶最好的期盼!你亦是天下萬民的一員,你說你的主公是何人......”
“我......”
逄任心中已然驚濤駭浪,他第一次聽有人如此說,雖然聽起來有些驚世駭俗,可是他不知為何,卻覺得無可反駁。
“天下乃萬民之天下,二十八州亦乃萬民之二十八州也!這世間,人人皆為主人,這主公,乃天下萬民,是你,是我,是這千萬最普通的江山黎庶,逄大人,蘇某此言,對否?”
蘇淩一字一頓,字字鏗鏘,臉色也變得無比的鄭重。
逄任神色不斷變化,看得出來,他聽進去了蘇淩的話,心中已然如驚濤駭浪。
蘇淩又道:“那二不解,逄大人解惑之言,將渤海歸為沈家所有,逄大人,他區區天下人所封的大將軍,治渤海昌,乃是本分,治渤海衰,乃其不肖,有辜萬民所望,可是蘇某卻不明白了,不過是治渤海罷了,從何時起,那渤海卻成了他私有的呢?他可問過渤海子民是否答應,天下二十八州芸芸眾生,又是否答應呢?”
“這......”
“以此論,守疆土之臣,卻不思疆土永固,竊五州之地,謀不可告人之權,之利,妄圖稱尊稱王,此種人,不是竊國之賊,又是什麼?”蘇淩一針見血,字字如刀。
逄任此時已然覺得蘇淩的話字字確實,可是仍自強辯道:“哼,大晉二十八州,你如何隻說大將軍?揚州劉靖升,益安劉景玉,荊南錢仲謀,哪個不是想要逐鹿天下的賊?還有你效忠的蕭丞相,更是賊中之賊,他竊取京都龍台天子之地,據為己有,更是挾天子以令諸侯,逼得天子成了實質上的傀儡,此等不忠大奸,國之巨賊,人人得而誅之!”
蘇淩點點頭道:“逄大人此話乍聽之下,的確有那麼點兒道理,可是若是細究,卻是根本站不住腳的......”
“哼,天下公認,蕭元徹大賊也!蘇淩你還是彆費心思替他辯解了!”逄任冷哼一聲道。
蘇淩一笑道:“蘇某可並未替蕭丞相辯解,隻是憑心而論......昔有國賊王熙,狼兵犯大晉京都龍台,逐天子,戮百姓,宿龍床,暴行發指,天下倒懸!天子流離失所,寄人籬下,朝不保夕,此大晉萬民至暗時刻。逄大人當時正值風華正茂之時,想必也痛心疾首吧!”
“唉......噩夢,噩夢啊!”逄任歎息道。
“時勢造英雄,蕭丞相便於那至暗時刻,起於微末,首倡義兵,方有二十八路義兵憾天下,誅殺王熙,還了一個清平世界!為了妥善安置天子,更為天下萬民,蕭丞相又以奉天子以令不臣之心,東征西討,南征北戰,經過這許多年的努力,京都龍台方未有兵禍,百姓方有稍安喘息。這樣的人為賊乎?”蘇淩反問道。
“奉天子以令不臣?說得好聽,明明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逄任反唇相譏道。
“嗬嗬,究竟是奉天子以令不臣,還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姑且不論,我隻說一句,無論是奉還是挾,如今的大晉天子,可曾再次流離失所,可曾再次寄人籬下?實質上不說,表麵之上,天子的九五至尊的顏麵,這天下各路諸侯何人不給?逄大人,可能說出來一個麼?”蘇淩不慌不忙道。
“這......”逄任神色一暗。
“遠的不講,咱們說說近的。原本龍台中原,還是渤海五州皆可暫離兵戈之禍,百姓休養生息之機來之不易,可是那沈濟舟卻為了一己之利,率先悍然的提調大兵兵犯灞津渡,其意顯而易見,下灞津渡,占灞城,繼而直取龍台!逄大人,若你是天子所封丞相,京畿萬民所望之人,豈能坐視虎狼犯境而束手待斃麼?”蘇淩眼神灼灼的看著逄任。
“我......不能......”
“是也!連逄大人都做不到,難道要蕭丞相這樣做?這不是強人所難?蕭丞相奮起反擊,更有天子明詔,誅滅反賊沈濟舟,王師克定之日,方能回轉龍台!天子詔書在手,天下萬民翹首以盼,蕭丞相所為,乃大勢所趨,萬眾所望!卻被彆有用心之徒妄加議論,惡意中傷,其心何其毒也!”蘇淩冷然道。
“我......”逄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蘇淩趁熱打鐵,沉聲道:“方才逄大人叱我為蕭元徹之說客,大人說對了一半,亦說錯了一半。這對的一半,蘇某當然是說客......那錯的一半,蘇某雖是說客,卻不是蕭丞相的說客,乃是天下萬民之說客也!蘇某此來,並不是讓逄大人降蕭也,而是歸於萬民啊!”
“歸於萬民?......”逄任緩緩的重複著這四個字。
“是!隻有暫時委屈逄大人於蕭丞相處安身,方能從根本上改變沈蕭之戰的走勢,儘早的消弭兵禍,天下萬民方能再次迎來休養生息的機會!待那時,若蕭丞相為萬民計,逄大人亦可全平生所誌,若蕭丞相為己之私......到時何去何從,悉聽尊便!”蘇淩正色道。
逄任聞言,低頭深思起來,他的眉頭微蹙,蘇淩看得出來,他內心依舊在糾結和掙紮之中。
蘇淩又道:“若如此做,逄大人百年之後,亦可問心無愧的麵見列祖列宗!是也不是......”
說著,蘇淩緩緩起身,來到逄任近前,深深一躬道:“若逄先生願如此,請受蘇某三拜,此三拜乃蘇某代渤海,代天下百姓謝逄先生大義!”
說著,蘇淩規規矩矩的拜了三拜。
逄任心中再無掛礙,趕緊雙手攙扶。
他亦改顏朝著蘇淩一拜,心悅誠服道:“蘇先生今日此番話,如醍醐灌頂,驚醒逄某!逄某枉活三十餘年,直到今日方有所聞道啊!”
蘇淩大喜道:“逄先生既如此說,蘇某是否可以認為逄先生願意歸於萬民了呢?”
逄任點點頭,忽有苦笑歎息道:“蘇先生啊,逄某有心為萬民做些事......隻是這麒尾巢已無我容身之地......如之奈何啊!”
蘇淩這才莞爾一笑,朝著逄任一招手道:“先生有心,這便好辦,請先生附耳過來......”
逄任再不遲疑,附耳在蘇淩近前。
蘇淩壓低聲音,細細交代起來。
“隻需先生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蘇先生此計,大妙!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