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近,俯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抬手勾起她的下巴:“走吧,帶你逛逛。”
這麼晚,有什麼好逛的,而且,這裡是軍營,帶她逛什麼?
看士兵巡邏不成?
而且,她現在也並沒有和他閒逛的閒情逸致。
她皺起眉頭,鴉羽一樣的睫毛輕輕顫抖,遮掩住眼中的疲憊:“夜深了,將軍就寢吧,我......我明日回幽州,哪裡也不去。”
他卻仿佛沒有聽到,牽著她的手,掀開羊毛氈,帶著她走了出去。
“月色尚好,這些日子,確實沒顧得上你。”他拂落她肩頭上的一葉枯草,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件大氅,墨青色的狐皮,裹在她嬌小的身上,襯得她的臉越發的白。
這大氅原本就是他的,穿在她身上有一種誇張的寬大,從下巴到腳背,都被嚴絲合縫地包進皮毛裡,一隻手攬過她的腰,帶著她漫無目的的緩緩而行。
地上滿是落葉枯草,兩人踩在地上,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此處距離大河不遠,空氣裡彌漫著清洌的濕氣和草木的苦香,安營紮寨之地地處平原,周圍數十裡的村落,均已經被斥候堅壁清野,放眼望去,除了營寨之中的炊煙,再無人煙。
他喟歎一聲:“不想回幽州也罷。”
她轉頭去看他,側臉在月色和火光映照下半明半昧,刀裁一樣的鬢角,長眉入鬢,茫茫火光裡,那雙眼尤其地動人,攝人心魄。
真的麼。
那她要去哪裡?
“那我要去哪裡?”幾乎已經認命,在他膩之前,看著命運的風箏線握在他手裡,任他鬆放自如。
“不如,就待在軍中吧。”
他扯了扯唇角,抬手虛虛一指,順著他的手看去,不遠處,是三三兩兩的營帳,兩人乘著月色而行,不知不覺,已經距離中軍大帳甚遠。
這裡的幾處營帳,與方才一路行來的營帳略有不同,她此時雖心神俱疲,卻仍舊下意識留意營帳的地形,出口入口和巡邏的士兵頻率,一路經過的帳篷,均有一層獸皮,要麼是牛皮,要麼是羊毛氈,保暖又防水。
而此處的五六個帳篷,用料差了許多,都是用厚布料和樹皮搭建的,夏日不透氣,冬日不保暖,帳篷周圍燃著篝火,篝火上煮著食物,透過挑開的帳簾,往裡瞧了一眼,一個帳篷裡似乎躺了十幾個女人。
十幾個女人好像大頭兵一般,擠在一個大通鋪上,有的睡了,有的昏昏欲睡,麵色卻都蠟黃憔悴。
“將軍,到底想如何處置我。”她收回視線,一隻八腳花蜘蛛從天懸絲而降,落在了篝火上的食盆邊,沈銀霄下意識揮手驅趕。
手腕被一隻大手握住,他隨手拿了一根樹枝,撥開蜘蛛,蜘蛛掉到了火堆裡,圓潤花哨的身體在烈火裡掙紮了幾下,隨即爆開,發出劈啪的聲響。
“什麼東西都要伸手。”他看了她一眼:“有毒也敢碰。”
嘲諷的聲音傳來:“就你這樣,還想四處去看看,死哪兒了都不知道。”
她轉頭不去看他。
“不是說想四處看看麼?不如跟著大軍一路,又有人陪著銀霄說話,又有人護衛。”潮熱的濕氣打在耳畔,激起一陣戰栗。
“我不想......”
她的話被打斷,男人的聲音似惋惜似感歎:“不想?”
“可是一個女人,帶著一雙老父老母,能走多遠呢?”
“不如跟她們一樣,留在軍中,我想起銀霄時,還能見一麵,慰藉相思。”
她忽然心一沉,瞧向那些好似行屍走肉的女人,聲音有些僵硬:“她們,是誰?”
她在翠華樓呆了好幾年,那裡的女人,一言一行,舉手投足她都熟悉無比。
再天真嬌俏的女孩子,浸淫在肉欲橫流裡久了,哪怕偽裝得再好,也天然帶著一絲腐朽的麻木。
就像是從內裡往外潰爛的桃李,果香裡總有一絲腐臭。
時隔久遠,她寥寥幾眼,從帳篷裡躺著坐著的那些女人身上,又看到了那樣的感覺。
她好不容易拜托了翠華樓的差事,有了一份更清淨的謀生手段,她不想再沾染上那樣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