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荔伸手摸了摸額頭,忍不住“嘶——”地吸了口氣。
她被段大娘這麼一說,還真是怕得破傷風,在古代,這種病可是要人命的,大意不得。
伊荔想著,既然有了目標,一時半會也急不得,況且此時天色已暗,不如聽段大娘的,先處理自己的傷口,然後再去鎮上。
“你們是不是要先扶我起來?”蘇井南一直坐在地上,等他們終於聊完了,才插了個嘴。
段大娘立即轉身去扶,畢竟這也是她的病人,她有責任照顧。
但卻被段明西一伸手給攔住了。
段明西上前兩步,低頭彎腰去扶蘇井南,蘇井南自然地伸出手臂……
下一刻,蘇井南便發現天地倒轉了方向。
“你!放我下來!”
段明西居然不是扶他起來,而是直接伸手過腰,輕輕鬆鬆將他攔腰扛了起來,還沒等蘇井南撲騰完,便已經扔進輪椅坐好了。
蘇井南齜牙咧嘴地看著段明西,段明西卻跟沒事人一樣,轉身到了輪椅背後,推著輪椅走了,還儘走坑坑哇哇的地方。
丫的,跟你有仇嗎!
有仇!
段明西推著蘇井南,一路無話地走在前頭。
段大娘挽著伊荔,跟在後麵,出了防護林,回到段家。
“段大娘,你可認識蔡老爺家的盧大娘?”伊荔趁著段大娘上藥的功夫問道。
“自然是知道的,這裡沒有人不認識她。”段大娘手上不停,語氣淡淡。
“那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在外人眼裡,她是個大善人。樂善好施,經常接濟窮人,很得人心。”
段大娘說這話時,語氣淡淡,不帶感情,伊荔覺得這不是段大娘真心的評價,因此並不說話,等著段大娘繼續說。
“也是個可憐人,”段大娘頓了頓,像是思考了一番,這才繼續說道,“蔡老爺是個生性風流的人,家裡的小妾幾十個,你說她可憐不可憐?”
伊荔並不回答段大娘的話,而是問道:“在段大娘眼裡,她是個怎樣的人?”
段大娘一怔,手上的動作也停了,後知後覺道:“你問她做什麼,跟她有過節?”
“她很喜歡揚揚。”
“你懷疑她?”段大娘有些驚訝,不過隨即又搖頭道:“她因為自己生不出兒子,因此對這鄉鎮上的小男孩都格外偏愛,揚揚那樣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她喜歡是正常的。”
聽了段大娘的話,伊荔倒是有些猶豫了:“那她可曾想過收養一個孩子,或者過繼一個?”
“對,揚揚!”段大娘有些激動道,“最近有聽說她有意收養你們姐弟,但是後來你們不同意,便作罷。”
伊荔很想告訴段大娘,她沒有作罷,但是想了想,事情還尚未有定論,還是先彆說了吧,等天亮了,去鎮上找一趟再說。
伊荔的頭上上了藥後,並沒有進行包紮,她不同意,她覺得如果圍上那一圈白色的布,像個奔喪的,太不吉利。
伊荔起身便要出去,段大娘看了眼外麵黑漆漆的,不無擔憂道:“天色這麼晚了,也不知道揚揚要在哪裡過夜,我們先去挨家挨戶地找一找,許是揚揚迷路了,或是玩的忘了回家也說不定。找到了最好,若是找不到,天一亮,便去鎮上報官。”
報官?
伊荔來這裡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她從未想過還可以報官,甚至聽起來像是報警一樣。
如果真的是盧大娘擄走了揚揚,她一定讓這個大善人身敗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但盧大娘說的也不無道理,況且此刻無憑無據的,也不能憑空去敲門要人。蔡老爺是最要麵子的人,這種事不管是不是真的,隻要傳了出去,那也是被人笑掉大牙的。等下彆搞得連彆人家的大門都進不去,反而誤了正事。
伊荔想著,明日一早剛好約了老李,如果有他的幫忙,或許會順利些。
在這之前,她也不能坐等,還是要去村裡先找一找。
伊荔開門的時候,蘇井南和明西一人一邊就等在了門口,像兩尊門神,不過一個站著,一個坐著。
“我陪你。”蘇井南率先開口,伊荔想都不想便拒絕了,“你彆鬨了,我現在沒空。”
“我對這裡熟悉,我陪你吧。”段明西也開口了。
伊荔略一思索,倒是個好主意,比她一個人瞎摸亂撞地好多了。
段大娘迎了上來,“我也去。”
伊荔搖了搖頭:“大娘在家好好休息吧,村子也不大,段大哥陪我去就行了。”
蘇井南和段大娘不肯在家,執意也要出去找,最後分頭行動,去村裡找。
夜裡黑漆漆的,家家戶戶都是點油燈,油燈的亮光微弱,甚至比不上蠟燭,再加上是月初,月亮也不知所蹤。
又是盛夏的夜晚,許多村民都端了小板凳,在自家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一邊聊著,一邊打蚊子。
段明西陪著伊荔,段大娘自己一路,蘇井南自己一路,三人分工,在村子裡轉了個遍,也問了個遍,愣是沒有人知道。
最後,連村子裡的垃圾堆都翻了過去,毫無所獲。
這下村民們沸騰了,所有人都知道揚揚丟了。
有熱心的村民表示,夏天到了,村裡來了些生麵孔的人,大部分是來遊玩的,還有少部分是來采買漁獲的。因此,他們離開的時候,經常大包小袋地裝走,要是裝個孩子,沒有特意查的話,很難發現。
伊荔聽到這個消息,如墜冰窟。
與此同時,蘇井南在村子的各個角落,留下了不明記號。
記號反饋比他想象的還要快,未到黎明時分,便有人悄悄潛入了蘇井南的房間。
“公子,我們終於找到了您了。”來人不過是普通村民打扮,連膚色也和這裡的村民一樣,曬得黝黑。
蘇井南坐在輪椅上,剛好背對著窗戶,那人卻一眼就認了出來。
雖然他堅信蘇井南不會就這麼輕易死去,可是此刻真真切切看到了人在麵前,七尺男兒幾乎要喜極而泣。
本來多年的暗衛生涯,已經將他的情感埋得極深,即便內心百味雜陳,麵上也是波瀾無驚。
此刻,卻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可見他的內心震動。
他叫岑天,是一直跟隨蘇井南的暗衛,幾乎是看著他長大,可是他又從來不曾出現過。
除了蘇井南和他的娘親,沒有第三個外人知道岑天的存在。
事有湊巧,如果不是那日剛好蘇井南調他去祭拜自己的母親,也不會出現落單,被人所害之事。
岑天回去後,為時已晚,蘇井南已經不知所蹤。
此後便循著各種線索,四處打聽尋找蘇井南的下落,一路打聽到了這個南方的蠻夷之地。
線索斷在了這裡。
他的直覺便是公子不會死,公子那樣的人,他不會輕易將自己的性命丟掉的,不管是多大的危險。
抱著一線希望,開始在一個又一個的漁村尋找,所到之處皆留下了隻有他們才明白的記號。
“來了多少人?”蘇井南的聲音清冷,眼眸低垂,不見有太多情緒。
岑天立即雙膝下跪,拱手道:“請公子恕罪,如果公子不在了,我等更沒有存在的意義。屬下擅自做主,飛天峰弟子全部下山,有一半留守京城打探消息,一半跟屬下過來尋找公子。現在找到了公子,岑天願意以死謝罪。”
蘇井南自從母親手中接手飛天峰後,便下了死命令,沒有他的允許,弟子們不準出山,違令者斬殺不怠。
“死之前先幫我辦件事,”蘇井南的聲音冷冷,不見得有什麼感情,“今晚發生的事情知道了吧。”
“公子是指那個失蹤的孩子?”今晚村子裡的動靜那麼大,所有人都在討論這件事,要說他們不知道,那真的是該死了。
說到揚揚,蘇井南才回了點溫度,調轉了輪椅的方向,麵對著岑天:“可有線索?”
飛天峰的規矩是,不下山,不插手,不乾預。
蘇井南心裡也明白,沒有他的命令,他們就算看見了,也不會多管閒事,這是江湖規矩,也是他們安身立命之法。
“他對我很重要,立即去調查,儘快解救,不得有損傷。”
“是!”蘇井南說得嚴肅,岑天也異常慎重,“公子,您的腿?”岑天這才發現,這竟然是一個輪椅。
再看蘇井南的臉,臉上依然戴著麵罩,岑天心裡清楚,不再多說。
立即從衣袖中掏出來一小袋東西,遞給蘇井南:“這是屬下最近偶然得到的神藥,能祛疤生肌,一直藏在身上,現在終於可以交給公子了。”
其實,是岑天跟人生死搏鬥,搶來的。
蘇井南臉上的疤,是他的心結,他一直在四處尋找良藥。
“放著吧。”蘇井南卻不以為意,他覺得自己戴著麵罩,甚好,還可以時時提醒自己,曾經受過的侮辱。
岑天將小布袋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轉身告辭。
“還有,你親自保護伊荔,不準有任何閃失。”
“……是!”
岑天離開後,蘇井南看著桌上的小布袋發呆許久。
早在前日他離開小木屋到段大娘家時,便已經發現了些端倪,像是岑天留下的記號。
但是,已經決意重活一世,跟過去做個了斷的蘇井南,並不打算讓他們找到自己。
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而他又因為身體的願意,無法陪同伊荔尋找,甚至還會給伊荔帶來更多的麻煩。
所謂天意難測,隻要還活在這世上,這人和事總有他放不下手的時候。
而一旦將這一切撕開一個口,便會沿著這個口慢慢地將一切都暴露出來,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蘇井南何嘗不知,他以命換來的安寧,原來隻是他的一廂情願。
隻是,他現在不後悔,但是將來,那便交給將來吧。
一晚上的一無所獲,雖然抱的希望渺茫,也讓伊荔身心俱疲,天色還未亮,便馬不停蹄地往鎮上跑。
揚揚失蹤這件事,成了全村人的談資,甚至被編成了各種各樣的故事;有的說可能是被陌生人給帶走了;有的說是被山裡下來的豺狼給刁走了;更有的說,也許是獨自跑到海邊玩,溺水了……畢竟,在這個海邊城市,每年都會有幾個孩子因為貪玩而溺水的事故。
總之林林總總,消息越來越離譜,特彆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人,越編越邪乎,就連憑空消失都能說得出來,好像他親眼見過一樣。
人沒找到之前,各種各樣的版本便流傳了開來,不過一夜功夫,就通過販夫走卒,傳到了老李的耳朵裡。
也是因為他住在鎮上,如果是在村裡,昨晚便要知曉了。
老李一早就來到‘新鮮人家’飯館門前的小廣場上,這裡向來也是消息彙聚發散的地方,因此,他便聽到了好幾個版本。
他素來喜愛孩子,便聽到有孩子不見,便多了個心眼,想起昨日伊荔匆匆忙忙接孩子的腳步,心裡有些不放心。
稍加打聽,便聽到了好幾個版本的揚揚失蹤案。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已經到了和伊荔約好的碰麵時間。
果然,不消多時,便看到伊荔匆忙的腳步,幾乎是小跑地靠近。而陪著伊荔的,是段明西。
昨日看著自信風采的伊荔,此刻卻是滿麵倦容,蒼白無血色,顯然是一夜未睡。
老李立即迎了上去:“閨女,是真的?”
伊荔的眼眶紅紅,此刻看到老李,便更紅了。
“李伯伯,我把揚揚弄丟了……”話未說完,便泣不成聲。
自責心酸,個中滋味,聞者傷心,見者動容。
“彆怕,彆怕,告訴伯伯,到底是怎麼丟的?”老李一邊安慰,一邊著急不已。
伊荔嗚咽著說不出話來,一旁的段明西已經明白了來龍去脈,簡單地說了下。
等段明西說完,伊荔終於緩了過來。
“李伯伯,我倒是有個懷疑的對象,但是不宜明說,需要您的幫助。”
老李一聽,立即支起耳朵來:“儘管說,伯伯肯定會儘力。”
伊荔便將自己對盧大娘的懷疑說了一遍,但是沒有證據,因此,她需要有一個合理的理由,進入蔡府。
老李略一沉吟,便點頭道:“這好辦,蔡老爺素來尊重我,我帶人去拜訪他,他是求之不得,隻是,如何打探,還需細細想個理由。”
這時,一直跟在伊荔身後不說話的段明西突然說道:“如今,揚揚丟失一事已經是人儘皆知,尋彆的理由更加不妥,不如,就以蔡老爺門店遍布各地,煩請他們幫忙張貼尋找為由,如此,蔡老爺定然不會有所懷疑。”
“甚好。”李伯伯讚賞地看了段明西一眼,三人一合計,就這麼去了蔡府。
要說這蔡老爺雖然是個大財主,但是他對老李的尊重也是真的,畢竟,老李是有真本事的人,而他的許多生意也是要靠老李的。
所以對老李的登門拜訪,自然是無比的歡迎和熱情。
三人來的早,門房一看是老李,一邊客氣地請他們進去,一邊忙派人去通知老爺。
“那我們先在園子裡轉轉。”老李揮手招來一個下人,“我這許久沒來,你帶我們逛逛園子,看看有哪些新鮮玩意兒。”
下人連連應是,便一路一景地介紹起來。
話說老李這樣要求是非常合理的。
因為蔡老爺的這座莊子是這遠近聞名的大宅,園子請了京城的工匠設計的,各種假山流水,庭院回廊,四季鮮花蔬果,移步換景,非常彆致生動。
因此成了許多人慕名的私家花園。
凡是來蔡家做客的人,大多都是衝著他的園子來的。
尋一處花廳,一壺茶,兩壺酒,便能消磨一日的時光。
當然,老李他們打著逛園子的名義,留心的卻是蛛絲馬跡。
蔡老爺尚在某個不知第幾任的小妾房中呼呼大睡,一聽到是老李來了,立時睡意全無。
招來一眾丫鬟婆子,精心打扮,大約一刻鐘後,便神采奕奕地坐在花廳裡,燒水泡茶,靜待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