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王爺親自來到了廚房,拿出個砂鍋,給煮了點甜湯。
所謂甜湯,其實就是用水把普通麵粉懈開,稍稍上勁,拌成比老酸奶稠一些,又不成團的狀態,再倒入煮開的水中,飛速攪散。
最後的成品,像是煮化的粥,裡麵也還有一些滑嫩像是漿水魚魚一樣的東西,口感滑嫩。
朱王爺讓廚子閃開,他自己全程親自動手,神態非常認真。
等到做好之後,他又在鍋裡加了些紅糖,自己拿著勺子,神態平和認真,非常有耐心,開著最小的火,用勺子慢慢的攪動著,防止糊鍋。
那一年,他還小,不舒服,他的爺爺將他爹訓斥了一頓,親自來給他煮了一碗甜湯,他就在一旁看著,看著他那天天聽人說很凶很可怕的爺爺,非常有耐心的煮著一碗甜湯。
這是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遠超其他所有的事情。
便是死了,最先回憶起來的東西,也依然是這件事。
朱王爺煮好了甜湯,端著砂鍋,來到溫言這裡,看著一臉懵的溫言,他放下鍋。
“趁著溫熱的時候喝點吧,會舒服很多的。”
溫言拿著碗,盛了一碗,嘗到的第一口,就有些意外。
“甜湯?”
“恩。”
一口溫熱之中略帶甜味,還有一種紅糖特有的味道。
隻是,這東西,好像是拉肚子的時候,會吃的東西吧?
溫言也沒問,幾口下去之後,他的確感覺好多了,那種惡心感和彆扭感,正在被腹中溫熱漸漸的平息掉。
“這就是普通甜湯?”
眼見效果似乎立竿見影,溫言沒忍住,問了一句。
“是,我親手熬的,我小時候,不舒服也是喝的這個。”
朱王爺隨口回了句,自己也拿了個小碗,盛了一碗。
他們倆圍在小桌子前,跟倆病號似的,一人端著一個小碗。
“不準告訴彆人,吃了我的牛肉之後吐了。”
“……”
“這兩天就在這修養。”
朱王爺丟下這句話,便自己端著砂鍋離開。
溫言再遲鈍,也察覺到朱王爺好像有點不太對勁,那種像是壓抑著什麼的感覺,他都能感受到了。
吃飽了東西,溫言摸了摸肚皮,普通的甜湯,效果好像出乎意料的好,隨著時間流逝,那種惡心的感覺,越來越弱。
他走出了屋子,剛看到馮偉,馮偉便歉意的一笑。
“王爺專門吩咐我了,說你不舒服,讓你在這好好休養兩天,不準我送你。”
馮偉說完,就趕緊走了。
“呃……”
溫言有些愕然,看著跟馮偉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童姒。
“童姒,你先彆走,我找你有點事。”
“你說,除了送你走之外,彆的什麼都好說。”
“你看下我,能看出來什麼異樣不?”
童姒眨了下眼睛,化出重瞳,隻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揉了揉略有些酸澀的眼睛。
“沒什麼異樣啊,陽氣比之前還要更盛更內斂了。”
“好,那沒事了。”
溫言順手給童姒加持了一次陽氣,順便也給馮偉加持了一下。
他回到院子裡,自己拉出來一把躺椅,躺在了上麵。
行吧,不讓走就不走了唄,正好他也想休息兩天,緩兩天。
風遙打來電話,溫言就說,接到了手機的自動推送,他正好在朱王爺這做客,就順手過去解決了一下,沒什麼大事,那阿飄雖然有點麻煩,但他正好專業對口。
掛了電話,溫言就繼續躺平。
而另一邊,朱王爺來到供奉老朱牌位的房間。
他端著一個托盤,裡麵擺著一支筆,一塊硯,一根墨,一小碟水。
他將端著的東西擺在身前,對著老朱的牌位三跪九叩,一直跪到了第二天中午。
到了午時三刻,陽氣最重的時候,他一叩首,拿起了墨條,開始磨墨,然後取了筆,沾了墨,來到老朱牌位前。
“我承蒙您老人家庇護多年,他親自將您老人家的牌位從冥土裡帶了回來,於我也有大恩,我說什麼都不能不管,不肖子孫,今日便自作主張了,請您見諒。”
朱王爺伸出一隻手,在牌位上自下而上輕輕一抹,便見正麵的一列字就像是一層簾子一樣,被揭了起來,下麵還有另外三個字。
那三個字,隻能看清楚第一個是朱,下麵倆就有些模糊不清,看不真切。
朱王爺早就知道,在揭開的瞬間就閉上了眼睛,又將這一層也揭開。
再下麵一層,就是空白了。
他手執毛筆,在上麵寫上了“溫言”二字。
那兩個字,落上去的瞬間,便隨之乾涸,如同印在了上麵。
朱王爺將前麵兩層重新放下,牌位又恢複成了原來的樣子,是老朱的牌位。
第二層裡的那個名字,就是他自己的名字。
所以至今無人知曉他具體來曆,都知道他是老朱家的人,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具體是誰。
當然,也沒人太在意這件事。
老朱家的人到了最後,究竟有多少,暫時都沒什麼完全可信的詳細數字,隻知道非常多。
有這麼一個大家都不熟悉不認識,還自稱老朱家的人,大家其實都挺有默契的沒問。
叫朱王爺,可實際上,稍微懂點的人,都覺得朱王爺生前八成壓根沒被冊封為王爺。
你這個時候,去刨根問底,你這不是打人專打臉嗎?
沒什麼深仇大恨,至於如此撕破臉?
便是烈陽部,都從來不問不查,實在沒必要,更沒必要去瞎得罪人。
可惜,誰都不知道,朱王爺的名字,就在老朱的牌位下麵,被老朱牌位庇護著。
當初整個莊園忽然之間墜入冥土,溫言沒問,就主動把老朱的牌位給帶上了,朱王爺就一直記著這事。
要不是溫言,朱王爺下輩子也彆想拿回老朱的牌位了。
與之一起丟掉的,就是他的名字。
要不是溫言,他的名字就徹底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朱王爺做完這一切,又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
他的確不會切脈,也不會治病看病,但是他可以感受到,這隻是他的能力的副產品,他收攏彆人名字的時候,就要靠這些能力。
在感受到溫言的感受之後,他就嚇了一跳。
因為他曾經有過一模一樣的感受。
烈陽部都不知道他是誰,沒人認識他,他卻仿佛認識許多人,知道很多老鬼的事,都是正常的。
因為他曾經的一切,都被抹去了。
在他降生的那年,他就被宣布早夭。
因為他生來就有神異,幼童狀態,什麼都不懂,惹出來點動靜,為了保護他,被宣布了早夭。
到了後來,卻還是被人盯上了。
有關他的一切,都被抹去,沒人記得他,沒有記錄上有。
他自己都快忘了他是誰的時候,就看到個所有人都怕的人,對他說。
“咱倒要看看,這什麼鬼玩意還能改什麼,讓它改。”
然後,他的名字,便被記錄在了裡麵一層,外層是老朱的名字。
很顯然,甭管是什麼鬼東西,都絕對不可能有力量撼動老朱的名字。
想要撼動老朱的名字,那比直接推翻了當初的朝代還要難。
後來,老朱做了很多事,殺了很多人,殺了很多非人,打斷了山君的脊梁骨,踏碎了很多東西,讓對方連一個字的記錄都沒留下來。
甚至後麵直接在本就下坡俯衝的情況下,狠狠地踩了一腳油門,一口氣把一大堆非人給乾碎了。
哦,基本上同一個時代裡,還有一件魔頭們再過一萬年都不可能忘記的事。
甲子蕩魔。
那時候發生過很多事情,朱王爺的事,隻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小件,不起眼到沒有任何記載。
朱王爺跪在老朱的牌位前,靜靜的候著。
他知道,這是當年被乾碎的一大堆東西裡,可能有什麼東西扛過了末法,現在開始複蘇了。
壞消息是,當年他的仇敵,還沒死透,現在複蘇了。
好消息是,這狗東西,現在就開始複蘇,就隻有倆可能,要麼,他如同水君一樣,有肉身,被鎮壓著,隻是在沉睡,扛過了歲月,依然沒死。
很顯然,這條不可能的。
要麼,就是當年害他的那個狗東西,沒被乾碎,卻也隻剩下一口氣苟延殘喘,隻有這樣,才會這麼早複蘇。
都能在溫言去做案子的時候,影響到溫言了,那肯定不是現在才剛複蘇。
這隻說明,當年這狗東西被打的很慘,差一點點就徹底死了。
這一次,又出手了一次,隻說明他不得不這麼做,不這麼做就會被挖出來,當下時代,被挖出來,那他就離死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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