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之後,所有的色彩都隨之消散,所有的畫麵都隨之化為煙塵,隨風而去。
小道士沒有了,隻剩下一個道人,淚流滿麵的伸出一隻手,想要抓住這一切。
道人的臉上掛著淚痕,看向溫言,眼中帶著懇求。
“我求你,能不能,讓我再看一眼,就一眼……”
溫言沒說話,道人便繼續道。
“你不是想要我的回答嗎?
我可以回答你了,我念的人,跟伱毫無關係。
那神像,也不是她,絕不是她。
能讓我再看一眼嗎?”
道人的話還沒說完,這裡的光,就像是快要耗儘了一般,變得昏暗。
昏暗的世界裡,滿是死氣,陰冷,哪怕這裡還有色彩,卻依然像是在褪去。
已經脫掉了道袍的道人,坐在病床前,窗外雷霆如雨,不斷的閃耀。
病床上的女人,唇無血色,麵白如紙,她看著旁邊的男人,喃喃自語。
“小道士,其實那次是我騙了你。
我想了好幾年,才在看新聞的時候,想到了那個主意。
那份蟹黃豆腐裡,真的有蟹黃的。
你被我騙了,我還是比你聰明點。
你不要老是擔心添加劑了,根本沒有你吃到的那種添加劑的。
你要好好吃飯,得補充蛋白質,不要老吃素。
現在……我也沒病,我隻是……隻是個天才。
我隻是學會了你說的陰神出竅,我要去找我奶奶。
我找她學學怎麼才能把蟹黃豆腐,做出你吃到過的味道。”
長發男人坐在床邊,無聲哽咽,他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努力的笑。
說著說著,女人就再也沒了聲音。
整個世界,都開始向著中心坍塌,黑白灰的世界,在淹沒最中心唯一的一點點色彩。
直到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也融入到黑白灰的世界裡,整個世界轟然坍塌。
晦暗之中,一切都漸漸消散,道人已經跪在地上,一臉痛苦的哽咽。
良久之後,溫言才輕輕吸了一口氣。
“跟我想的一樣,你念的人,絕不可能是神像鬼。
其實你也早就知道的,對吧?
隻是一直抱著那點本就沒有的希望,根本不敢有一點懷疑了。
你應該清楚,借助那個神像鬼,是根本不可能達到你的目的的。
還是,你早就迷失了?”
道人跪在地上,以頭觸地,身子因為哽咽,不停的顫抖。
他破防了。
溫言的嘴炮沒能讓他破防,但是以暴烈大日積攢的巨量陽氣,加持到回溯上,那曾經的美好,道人內心深處,依然還有色彩的地方,卻從內部,直接將他刺穿。
他完全無法抵擋。
他現在連來這裡做件事的信念,都已經崩塌。
最美好的色彩,瞬間就化作了死寂,溫言作為外人,隻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就感覺到了一種窒息感,更何況這道人。
道人強忍著,在哽咽,隻是慢慢的,他就再也忍不住了,道心崩塌,信念被毀,他找回了一點曾經的自己。
就開始了嚎啕大哭,滿身的氣息,透著的就是絕望和悔恨。
道人身上晦氣黴氣,都開始漸漸的潰散,他的力量,也開始消散。
溫言垂目不語,猶豫了好半晌,還是換上了第二個臨時能力,他不知道是給道人說的,還是在自言自語。
“既然做事了,那就把事情做到最好。
我說了,你念的人,不是我殺,你現在應該也信了。
那神像鬼,死在最熾烈的大日之下,已經煙消雲散。
但你念的人,應該還在某個無人知曉,無法找到的角落裡。
我這不是因為你,你百死不足以償還你的罪孽。
我隻是為曾經的小道士,還有那個姑娘不值。
你之前的所做作為,是玷汙了那份美好。”
溫言換上了招魂。
那個姑娘,肯定沒有在現世裡作為阿飄出現,若是出現了,道人不可能不知道。
那麼,就有很大的概率,會在這無儘冥途裡了。
既然有了臨時能力,還是用一下,積攢一點經驗吧,溫言隨便找了個理由勸了勸自己。
因為他覺得,都到這裡了,事情還是沒完美解決。
他不斷的加持陽氣,以暴烈大日積累,腦海中回想著那個少女的樣子,然後施展招魂。
下一刻,他的腳下,一座九層祭壇虛影升起,他的身後,招魂幡的虛影在輕輕搖曳。
一條大日光輝彙聚成的道路,從祭壇之下一路延伸了出去。
光路所過之處,冥途裡的無數阿飄,都被擠到了兩邊。
空氣中,仿佛有很多人,在低聲誦唱,含糊不清的聲音,彙聚成一聲聲呼喚。
道人的哽咽聲,在光路上,傳播了很遠很遠。
溫言站在祭壇虛影上,遙望向遠方,他的目光順著光路,一路延伸了不知道多遠。
終於,在一群阿飄裡,他看到了一個平平無奇,跟周圍沒有任何區彆,毫無意識的女阿飄,就是他要找的人。
光路延伸到其腳下,那一瞬間,那不知道多長的光路,就仿佛瞬間縮短到極致,這個女阿飄,也仿佛出現在眾人麵前。
溫言伸出一根手指,點化加持。
灰色的阿飄身上,一縷色彩出現,她的那已經隨著時間,消散在冥途的意識,也開始恢複了一點。
女阿飄看著地上的道人,試探性的喊了一聲。
“小道士?”
道人瞬間抬起頭,但是又在瞬間伸出袖子,遮住了自己的樣子。
“小道士?”女阿飄想要邁出一步,可是她邁出一步之後,卻還在原地打轉。
“我實力有限,等到真正把你招過來的時候,那需要耗費太多太多時間,那個時候,他肯定已經死了,他說我殺了你,要找我報仇,我隻能讓你出麵來解釋一下了。”
說完這句話,溫言就閉上了嘴。
相信歸相信,但溫言更相信,這種毫無爭議的證據。
若是往日裡,他才懶得做這種有些自證清白的活,可現在,他隻想徹底的、完美的,解決這件事。
他也不怕沾染黴運厄運,但是跟裴屠狗一樣,他也怕影響到身邊的人。
女阿飄站在原地,帶著笑容,那笑容裡帶著一點像是忽然撿到錢的驚喜。
道人則伸出手臂,以大袖遮住臉,不敢看,也不敢讓女阿飄看到他。
“我能感覺到,我時間不多了,你真的不願意看我一眼嗎?
小道士,你再不看我,我就走了。”
女阿飄說完這句話,就不再開口。
隻是一秒,道人就驚慌失措的抬起頭,露出一張飽經滄桑,還滿臉淚痕,雙眼紅腫,還滿是汙漬的臉。
女阿飄看到他這樣子,就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她笑起來的時候,除了眼角多了一點點皺紋,簡直跟剛才看到的一模一樣。
“我不在了,你怎麼臉都不洗了,你看你的脖子,黑得跟車軸似的。”
道人局促的伸出手,在脖子上擦了擦,那扭扭捏捏的樣子,就像是少年時,第一次不小心碰到少女的手時一樣,渾身的每一條肌肉都仿佛在發力,卻偏偏又僵硬的不行。
道人看到那女阿飄巧笑嫣然的樣子,就再也忍不住了,心裡最後的那點念頭都崩的稀碎,他眼含熱淚,一步步走到女阿飄麵前。
“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肯定不會對不起我的。”
女阿飄越是這麼說,道人心裡的悔恨,就越是不斷翻滾,如同山崩,勢不可擋。
他開始真正認同溫言說的那句話了。
他玷汙了曾經的自己和他念的人,他也在他們的感情上,留下了汙點。
“我想了你很久很久了,我一直找不到你……”
“我一直在你心裡的,為什麼要找我?”
“我做了很多錯事。”
“做錯事了,就要擔當。”
溫言閉上眼睛,沒有再聽下去,也沒有再看。
等了兩分鐘,他睜開眼睛,看著那倆好似有說不完話的一阿飄,一半鬼。
“時間到了,我實力有限,撐不住了。”
女阿飄腳下光暈開始浮現,那是光路即將展開。
女阿飄有些不舍的看了道人一眼,道人還想伸手去抓,可是他的手,卻仿佛永遠都觸摸不到,永遠都差那麼一點點。
女阿飄看著道人的樣子,忽然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
“小道士,你猜我那年給你的蟹黃豆腐裡到底有沒有蟹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