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雲瞥了放在桌上的晚飯幾眼,沒什麼食欲。
今日的菜品也是花樣繁多,清炒萵筍,燉得乳白軟爛的魚湯,小半碟鹵味,銀耳蓮子羹,和前幾日甚至沒有一個重樣的。
不知道從哪一日開始,沈三就在膳食上用了不少心。
可惜修雲沒什麼口腹之欲,對用膳這件事興致缺缺。
他坐在桌邊,隻吃了小半碗米,一點青菜,半碗蓮子羹,晚膳就算是用完了。
看得沈三直皺眉頭。
太子殿下自從病愈,每日用的膳食就比以往少了不少。
沈三起初以為是因為病去如抽絲,太子殿下沒有完全痊愈,這才用得少了,沒想到過去了這麼久還是這樣。
沈三總覺得太子每日用膳和上刑一樣困難,即便是江城最好的大廚做出來的膳食,太子殿下也不會多吃一口,仿佛每日用飯隻為了維持生機。
這是沈三這種鐘情酒肉美食的人所不敢想象的。
沈三眼珠一轉,語氣淒然,十分誇張地說:“公子,您最近用的飯食越來越少了,為何這般茶飯不思?”
這話半真半假,惺惺作態的語氣確實是裝出來的,但太子殿下用膳變少的確是真的。
不過沈三知道是太子殿下的新習慣,但屋頂上的人不知道啊。
沈三唱戲似的說完這句,外頭登時傳來瓦片墜落的聲音,也不知道是戳了誰的心窩子,攪得人思緒不寧。
修雲究竟是為了什麼茶飯不思,就讓屋頂上那位自己去想吧。
若是不給點刺激,怕是等到修雲脫離了“雲公子”的虛假身份,屋頂上那位還沒做好和好的心理準備呢。
到時候修雲豈不是要無聊度日了。
“無礙。”修雲說著,瞪了沈三一眼,卻沒說出什麼責備的話來。
沈三卻仿佛得到了鼓勵,語氣越發拿腔捏調,似乎細細思索過,才開口:“定是待在這樓裡悶壞了,明日我去回稟管大人,讓公子出去走走。城西有家食肆,賣的酸梅果脯很開胃,公子可以去買些回來。”
記檔也看完了,隻在小小一室裡待著,實在是委屈太子殿下,修雲還沒說什麼,沈三這個守著的都快要發黴了。
“多謝。”修雲略顯冷淡地應了一聲。
他倒是沒有反駁,沒了書卷可以翻看,留在這樓裡確實有些憋悶了,出去走走也好。
修雲讓沈三撤走了晚膳,吩咐對方取了筆墨丹青,兀自站在窗前,宣紙鋪平,狼毫點墨,徐徐落筆。
屋子裡很安靜,秋夜裡幾聲寒蟬嘶鳴。
隨著落筆作畫的動作,修雲的心慢慢靜了下來,嘴角微勾。
他獨自在陌生的時代、陌生的環境作畫,長夜孤寂,他卻知道有人在守著他,心下竟莫名妥帖。
從前他一向不願與人親近,什麼事都要自己獨立去做,拒人於千裡之外。
好處是有的,他成功變成了讓所有人不敢冒犯的領導者,連生出一點覬覦之心都不敢。
可惜高處不勝寒,時間久了,連個能閒聊的人都沒有,畢竟都知道他喜怒無常,稍有不慎便會觸了黴頭。
修雲緩緩在宣紙上勾勒出一個俊朗的青年,一身勁裝,策馬橫刀,舉手投足都是恣意的樣子。
但修雲卻知道,這人情難自已的時候是多麼動人。
他要那人逐漸變成最和自己心意的模樣。
隻看著他,被他吸引,對方充滿占有欲的目光會讓修雲覺得,還可以勉強活著。
隻隔著一麵牆,他知道那人就坐在那裡,和他同頻呼吸,看著同一片天空下的月光。
修雲沉浸在了作畫中,直到夜深人靜,燭火都快熄滅了,沈三才敲門提醒:“公子,夜深了,休息吧。”
修雲應了一聲,將燭火熄滅,關了窗戶,等上片刻,沈三敲門進來。
“走了?”修雲問道。
“走了。”沈三抱著明日修雲要穿的新衣走了進來。
修雲又問:“他每日都來,要待到什麼時候?”
沈三調笑道:“今日還算早,前些日子都要等到天蒙蒙亮才回呢。就一直坐在那,好像在拿匕首削木頭。”
屋頂上那位單論武藝和沈三不相上下,沈三幾次想去試探,想看看這人屋頂上做些什麼,卻怕被發現,一直沒敢近身。
修雲輕歎一聲:“更深露重,秋夜寒涼,長此以往身體怎麼吃得消。”
“是啊。”沈三煞有其事地表示了讚同。
實則心下腹誹,他們習武之人壯如牛,哪個不是這樣操練過來的。
但太子殿下憂心身邊人,哪有他插嘴的餘地呢。
修雲倒是不急,他知道的,知道那人有話不敢說出口,斟酌、糾結,還沒想好要怎麼麵對他。
他總會來見他的。
*
第二日清晨,天光未亮,許是昨夜晚睡擾亂了生物鐘,修雲早早便醒了。
他意識有些朦朧地洗漱,換好沈三準備的乾淨衣衫,每日照例打開窗戶通風。
清晨的空氣很好,修雲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視線向外看去,卻瞥見窗簷邊上好像放了什麼東西。
定睛一看,隻見一個油紙包裹放在那裡,麻繩纏繞封口,麻繩底下還穿著一根竹簡,上麵寫著:酸梅果脯,開胃,切莫貪嘴。
修雲忍不住輕笑出聲。
不知道這人是自己寫得竹簡,還是從人家的鋪子裡順手摸了一根過來,字跡有些潦草。
那竹簡上寫著的,不單單是幾行小字。
還有一顆彆扭、但已然逐漸剖開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