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芙蕖聽著沈蹊的話,乖乖坐回到軍帳中。
帳內燃著香炭,暖霧朦朧。
她回想著方才在昭刑間石門下。
飄雪紛紛而下,她眼前也是一樣的霧氣彌漫,她站在通道外,朝暗道裡喊。
前十餘年來所有勇氣仿若在這一刻悉數彙集,讓她踮腳翹首,向他吐露心聲。
她說,蹊哥哥,我喜歡你。
一想到這兒,蘭芙蕖還是忍不住情怯。她的手指絞著帕子,心亦如刀絞。自己的聲音並不大,不知沈蹊有沒有聽見。
她喜歡沈蹊。
昨夜,蘭芙蕖靠著安翎姐姐入睡,想了一晚上。
她是從何時開始喜歡沈蹊的?
明明沈蹊根本不是她想象中,未來郎君的模樣。
從小,父親母親便同她說,蘭家是書香世家,即便她是庶女,未來也會好好替她在京城裡擇一位良婿。他定會是像兄長那般飽讀詩書、溫文爾雅的男子,儒雅、溫和、謙遜,如蘭花清雅,似明月高潔。
而沈蹊,像是一團火。
像是一匹狼。
他似乎根本不懂什麼是詩詞歌賦中的花前月下,也不會與她研墨、調琴、閱金經。無論是爹爹、蘭夫人還是一姐,他們都一遍遍地同她說,不應當與沈驚遊這樣的紈絝子弟來往。
可他們的“經驗之談”,便是對的麼?
她一向很乖,聽從姨娘、一姐、爹爹的話。
可這一次,蘭芙蕖卻生了叛逆的心思。
正出著神,軍帳被人從外掀開。
那人與風雪一道而來,撲麵的是淡淡的血腥味,以及淩冽的冰霜氣息。
沈蹊一眼便瞧見坐在桌案前、兩手托著腮發呆的少女。
她不知在想些什麼,在愣愣地出神。
少女麵前擺著金瘡藥,聽見聲響,側過頭望來。
烏發,軟眸,白淨的、秀氣的麵龐。
她安靜地坐在案前,很乖。
這是蘭芙蕖向沈蹊表明心意後,第一次與他對視。
情愫比她想象的來得還要猛烈,心潮洶湧澎湃,四肢卻僵硬得不敢動彈。她怔怔地抬眼,望向走入軍帳的男人,感受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迎上那雙讓她時而歡喜、時而膽怯的鳳眸。
他似乎在受完刑後,特地打點整理過。
玉冠未歪,發帶束著,除去麵色有些發白,看上去依舊是一副屹立不倒、清冷矜貴的模樣。
走進來,看見少女。
沈蹊下意識伸了伸臂彎。
卻見她緊抿著唇線,愣愣地望向自己。
似乎不知該如何與他開口。
沈蹊壓下聲音,率先打破沉寂:
“蘭芙蕖,你再不來扶我,我就要摔死了。”
“喔喔!”
她遽然緩過神,忙不迭上來扶他。
手指方搭在男人臂彎上,便感覺無端生起一道酥麻之意。
她咬了咬唇瓣,扶著沈蹊,坐到床邊。
他的麵色很平靜,唯有眸光微動。
沈蹊的鳳眸很漂亮,眼尾狹長,每當對方審視她時,都能讓蘭芙蕖感到一陣攝人心魂的壓迫感。這雙眼尾微微上挑的眸,配上濃密纖長的睫羽,愈發襯得他眸光幽深寂靜、深不見底。
不知他在想什麼。
也不知今天早晨的話,他有沒有聽見。
蘭芙蕖下意識躲開他的眼神。
“我備了些金瘡藥,給你處理一下身上的傷。”
在昭刑間受刑,身上就沒有不留下傷的。
對方瞧向她探往自己衣帶的手,“嗯”了聲,算是允了。
蘭芙蕖先解下他的氅衣。
緊接著,便是一件袍衫。
等裡衣徹底露出來時,她隱約可見棉布上滲出的血漬。傷口雖已經過簡單處理,可仍能透出些斑斑血跡。探向男人裡衣衣帶時,蘭芙蕖的手暗暗發抖。
一方麵,這是她第一次解男人的裡衣。
另一方麵,她不知沈蹊裡衣之下,遮掩的是怎樣傷痕累累的身體。
衣帶扯落的前一瞬,對方忽然按住她的手。
手背上兀地一燙,蘭芙蕖聽見沈蹊道:“不好看,會嚇到你。”
少女抿著唇,在他的注視下,一點點將男人手指撥開。
沈蹊側過身,背對著她。
雪白的衣衫簌簌而落,露出結實的後背。
他是習武之人,卻沒有那般可怕的大塊壘塊,他身材勻稱,背上卻是縱橫的傷口,看得蘭芙蕖一陣心悸,即便心裡麵有過準備,還是忍不住眼眶一紅。
眼淚“啪嗒”一聲,恰好滴在男人的背上。
感受到那顆晶瑩剔透的淚珠,他雙肩擴了擴,無奈輕笑:
“蘭芙蕖,受刑的是我,你怎麼倒哭了。”
小姑娘紅著眼睛。
“我,我替你哭。”
這柔柔的一句話,一瞬間,讓男人的眸光也柔和下來。他唇角無聲動了動,閉上眼:“先上藥吧。”
她去取金瘡散。
藥明明是撒在沈蹊傷口,蘭芙蕖的雙肩卻不受控製地跟著聳動。少女手指細軟,一寸寸撫過他的疤痕,須臾,哽咽著聲音:
“有沒有弄疼你?你……傷口還疼不疼?“
話音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