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殿, 殿堂中央坐了一位須發潔白、麵容祥和的老和尚。他精神矍鑠, 一雙滄桑的眸子格外有神, 似乎蘊藏了無限的智慧。
紅雲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碗靈茶，恭謹地奉上，退下之時, 忍不住躬身道：“法善師祖，雲淵師伯他心性高潔，胸懷蒼生, 不過憐惜我們半妖半魔而已，絕非半魔，望您明鑒。”
“貧僧自有心眼，你先下去。”法善端過靈茶，輕飲了一口, 嘴角含著一抹淡笑, 顯得愜意輕鬆。
法善名字中帶了一個善字，是蒼雲寺少有的仁和之人。
周小嬋懸著心陪著殷無塵來到這裡，還以為上來就會遇到一通檢查和審問, 沒想到他隻是神態寬和地望過來，笑著問道：“雲淵，這就是你的弟弟麼？為師瞧他靈台清明, 魂魄皎潔，十分具有慧根，不如就留在蒼雲寺修行。”
“謝謝法善尊者。”周小嬋道。
法善氣質溫和，同一個普通的老人一般隨和, 周小嬋感覺很親近，不由為雲淵感到開心，眼睛笑得完成了一抹月牙。
殷無塵麵無表情地望著眼前麵容慈善的老頭，他的修為雖然才到融合前期，可是心境卻到了上善若水，心歸自然的境界。
“為師知道你是雲淵身體裡的另一半魂魄，也知道你半魔的身份。”法善說出這件事，一臉稀鬆平常，令殷無妄有些怔然，不由想起了上輩子的師傅度厄。
“為師知道你是魔族，但是佛法無界無邊，不拘這些，你隻要有一顆潛心向佛的慈悲之心便好。”
昔日之語，猶在耳畔，卻又恍若隔世，他想到被關入滅絕之域那一刻，師傅度厄那一聲沉重的歎息，不由胸中一痛。
他殺了魔君後梟，使得修真界免於戰火，可是最後為什麼卻換來了那樣的結局。
殷無塵眼角泛紅，神色忽然變得陰戾，法善瞧了，並不言語，隻道：“解鈴還需係鈴人，餘大小姐我吩咐人領到了隔壁，你自己同她和解。為師不想介入謝伊餘這場紛爭，這就出門雲遊。”
說完，他身影一淡，瞬間消失在椅子上。
隔壁，望著一位比妖魔還惡心的老嫗坐在椅子上，神情陰毒，麵目扭曲，紅雲瞧她半點修為皆無，不由冷哼一聲，倒了一杯滾燙的茶水端上去。
都是因果報應。這個餘大小姐對半妖半魔殘忍的手段，他早有耳聞，如今竟然將臟水潑到雲淵師伯身上，簡直用心極惡。
“餘大小姐，請用茶。”紅雲捧著茶杯端過去的時候，手一抖，茶杯掉落，滾燙的水連著茶葉，全都落到了餘瓊嵐身上。
“阿——”，餘瓊嵐如今不但是個凡人，還是個垂垂老矣的婦人，這茶水落在她的臉上，使得她捂著臉痛叫了一聲。
“賤奴，你們這群畜生，以為依靠雲淵就能過上好日子了，等法善尊者來，我揭穿了他的身份，他和你這樣的下賤胚子都會被踩進泥地裡。”
她粗啞的聲音透著一股刻薄，正囂張地怒罵著，一聲長長的抽氣聲忽然在耳邊響起。
“天吶，這就是餘大小姐，她怎麼變成了這幅樣子。”周小嬋走進來時，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簡直驚訝極了。
“她在我眼裡一直是這個樣子。”殷無塵語氣毫無波瀾，進來之時，揮手令紅雲和其他人下去。
“嗬嗬，一直是這個樣子，我在你眼裡就是這麼不堪麼？”餘瓊嵐桀桀地怪笑了一會兒，忽然揪著頭發，指著自己被燙傷的臉，怒吼道：“你仔細看看，若是沒有我這個麵貌醜陋的人，你雲淵能有今日。從前，你也隻不過是個卑微下賤、任人踐踏、被人逼迫著做肮臟下賤之事的半魔。”
她桀驁地挑著眉，以盛氣淩人的姿態俯視著雲淵道：“今日，你提前得知消息，將我騙到此處，但是我告訴你，你從今往後若不聽從我的安排，我就把你的身份捅得天下皆知。”
“那我還真是害怕極了。不知餘大小姐現下有何安排？”殷無塵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道。
果然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早知今日，當初她何必那麼寬容。餘瓊嵐眉目驟然一冷道：“謝家、萬寶樓和岐山皓月穀聯合起來對付伊餘兩家，我要你殺了謝必安，再將餘明玉那個賤丫頭和邵安那個混賬給我抓來，我要讓他們生不如死。”
說到這裡，她麵容愈發扭曲，滿眼的皺褶都向著眉心眼角聚集。
“餘大小姐的恩情，在下豈有不報之理。”殷無妄輕笑一聲，手心向上，掌心陡然多出一顆朱紅色的丹藥。
“這是回溯丹，吃，吃下它，你的噩夢就會結束，你將會回到你人生最美好的時刻。”他的瞳孔微微泛紅，妖異奪目。
耳旁傳來低低的蠱惑之聲，餘瓊嵐神色呆滯地伸出手來，將殷無塵手裡的丹藥接下，然後猛的一下吞入口中。
“回溯丹，隻要吃下它，我就能回到從前，回到沒有被毀去修為的時候，甚至是更早的時候。”她眼中爆發出奪目的亮光，腦海裡出現的是十八歲最美最嬌豔的自己，那一年，父親給她同巫山伊家的少主訂了親。
那個人溫文如玉，氣質儒雅，她一眼就瞧上了，隻是他的眼裡沒有她，隻有那個低賤的蛛奴。
她有什麼好，不就是會織好看的衣服麼。
她想到這裡，忍不住怒氣衝衝地衝出了房門。
房門口，侍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連忙追了上去。
餘瓊嵐坐在凳子上時，分明蒼老無力，然而此刻的速度卻極快，眨眼就跑出了妖魔堂的範圍，令侍女追都追不上。
見狀，周小嬋好奇無比地盯著殷無塵，“你給她吃的真的是回溯丹麼？”
殷無塵眼眸幽暗，掛著一抹殘酷的邪笑，聽到周小嬋清脆的聲音，回過神，他轉了轉眼珠，反問道：“你會烤魚麼？我想吃魚，你把魚烤好了，我就告訴你。”
“烤魚？”
話題跳躍有點大，周小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殷無塵想吃魚。
“不，這不太好。”周小嬋想著不食人間煙火的雲淵，趕忙勸說殷無塵遏製這個念頭，“雲淵他是出家人，不染葷腥，他醒來要是知道你破戒了，不定有多難受。”
“他那學的都是假佛學，平白束縛自己，根本窺不見我佛真理。”殷無妄想到自己的另外一半，渾身起了無數雞皮疙瘩。
他竟然怕女人怕到那種程度，並且他對陸雪虹的女兒，簡直當成了神一樣了，稍微褻瀆一下，就自責得要自殺。
這丫頭不就是長得好看了點，身上的味道香了點，遠不至於如此。
此刻，他心裡充滿了對另外一個自己的不削，然而等來到蒼雲寺後山的湖泊，當周小嬋覺得他說得有理，將他抓來的魚醃製烤熟以後，他聞著兩種混合在一起的魚香味，不停地吸起了鼻子。
“好香，好香，你的手藝和你母親比起來，簡直是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 殷無塵想起被關進滅絕之域前，他和屬下坐在一起劃拳喝酒，陸雪虹連輸三次，被罰去烤魚給大家吃，結果她連內臟也不掏，還烤得黑漆漆，吃得他們一群灧魔拉了好幾天肚子。
簡直沒有對比就沒差彆。殷無塵望著安靜地坐在火堆旁邊的女孩，她額頭被火光烤起了一層薄汗，白皙小巧的臉上泛起一層櫻花一樣的薄紅，明明不施粉黛，卻鮮嫩嬌美，煞是好看。
“香麼？我也是好久不做了。”周小嬋聲音有些悵然，自從修真以後，她好久沒有像普通人一樣正經地做一頓飯吃了。
等雲淵醒來，我要好好給他做一桌飯菜。周小嬋翻著架在樹枝上的魚，心裡如是想著。
“香呀！”
殷無塵則聞著風中傳來的甜香，望著少女嫻靜美好的麵孔，胃口極好的吃掉一條又一條的烤魚。
真是個格外美好的孩子，要是能永遠留在身邊孝敬我就好了。
……
霍山餘家，餘瓊嵐回去以後，嘴裡說著顛三倒四的話，身上冒出一股騰騰的火焰，所過之處，皆化為一片焦土。
“兒，你這是怎麼了？”餘海焦急地衝上前去，卻被身形佝僂的餘瓊嵐衝上來，狠狠地甩了一個耳光。
“賤人，我要打死你，打死你這個小賤人，教你勾引阿煦。”她手中帶著火焰，打在餘海臉上，使得他一下子跟著燃燒了起來。
“啊——”餘海修為不高，沒有意料到這火竟然如此厲害，一時沒有防備，撕心裂肺地痛叫了起來，幾息就沒了生氣。
餘家家主一倒，餘家的弟子六神無主，那些被壓迫已久的妖奴忽然衝了出來。
往日，他們帶著妖魔鏈，修為受轄製，根本打不過他們，然而不知為何，這些半妖手上帶著的束妖環被人取了，力量一下子變得極其可怖。
“嗷——”，南園妖獸園，一金黃外袍，衣上繡祥雲紋的男子揮著一把赤色的劍將捆綁妖獸的鐵鏈砍斷，一時那些妖獸也跑了出來。
男子眉宇凶戾，將腰間的靈獸袋往外一拋，一隻白色的蜘蛛爬了出來，隨著妖獸們向著漫天的大火中衝去。
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濃濃的屍體燒焦的味道，餘瓊嵐的身體像一根柴火一樣燃燒著，她口中喃喃低罵的賤人之聲漸漸歇了下去，渾身顫動了幾下，似恢複了清明。
體內有什麼東西在焚燒，不停地消耗著她的生命。
她就要死了，她無比清晰的認知到了這一點。
耳畔傳來沙沙聲，她睜開被灼傷的眼睛，視線朦朧之間，隱約瞧見了一個蜘蛛的樣子，仿若臨死前的幻覺。
“玉錦，賤人，是你勾引謝家少主將你帶去巫山秘境，然後殺了我哥哥，毀了我的臉，是？” 她張大了眼睛，帶火的眸子因為發怒，似真的噴出火星子一般，“你休想得意，我不會讓你好過。”
她喉嚨因為被燒傷，發出了沉重的嚇嚇之聲，手指曲起，從腰間掏出一個玄青色袋子。
袋子拋出後，原地出現一具青麵獠牙的青衣傀儡。
餘瓊嵐死死地盯著，忽然渾身繃緊，手指緊握，用儘全力，將一滴精血從眉間逼出，沒入青衣屍傀身體裡。
隨著那一滴精血流失，餘瓊嵐徹底倒下去，在原地化為灰燼。
一切並沒有結束，漫天火雨之中，青衣屍傀大吼一聲，向著白絨絨的蜘蛛衝去。
巨大的白毛蜘蛛直直地站著，身上忽然猛地爆發一陣奪目的亮光。
一息之後，原地忽然多出一個粉衣少女，她麵色慘白，帶著止不住的疲倦，雙眸含淚，癡癡地凝視著發狂向她撲來的屍傀，忽然伸出雙手，作擁抱狀，撲了上去。
“噗”的一聲，長著黑長指甲的鐵手穿胸而過，粉衣少女痛苦的悶聲一聲過後，反而麵帶幸福的笑容，猛地向前用力，直到胸口被穿透，緩緩流下如注的鮮血。
“玉錦，你不是肮臟的人，你的織錦上有世界上最美的風景。”
“玉錦，你就像你的畫一樣美麗，我喜歡你。”
“玉錦，不要害怕，站起來好不好，我會主動牽著你的手，帶著你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