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黎希蒂和百香來到了592房外,她們剛停下腳步,就隻見那個被陳總看重的少蘿從房間裡笑盈盈地出來, 房門關上的那一刹那, 立刻變了臉擰著眉頭瞪著二人道:“他媽的你倆傻/逼死哪兒去了?守門都不會是不是?”
百香被突如其來的謾罵搞懵了,黎希蒂則一臉平靜地立刻回應道:“需要我們做什麼?”
“裡麵酒灑了, 叫了半天沒人應。”少蘿瞪著黎希蒂質問道, “老娘在裡麵張羅半天了, 你們的活兒還得我給你們乾是吧?”
“抱歉,我們馬上去處理。”黎希蒂立刻轉身要去盥洗室找抹布,見百香杵著不動,伸手拉了她一下, 對方才跟著自己一起離開。
盥洗室裡, 百香回想起少蘿剛剛那趾高氣昂的態度就覺得委屈,她想訴苦水,但黎希蒂壓根沒給她發言的機會, 而是吩咐道:“拿上小掃帚, 跟上我, 先把房間裡的問題解決了。”
說完,黎希蒂立刻大步流星回到了592包房外,按照莓果做的職前培訓要求, 勾起笑臉敲門入內,然後弓著背, 將身型匍匐得很低, 儘量讓自己隱身,不打擾沙發上男男女女的雅興,趴在地上擦掉了打翻的酒水。
好在玻璃杯沒有被打碎, 不需要額外收拾現場,黎希蒂便隻是迅速整理了被弄臟的地毯,拿著掉落的杯子,匍匐著離開了包房。
百香全程杵在門外看著沒有進來,她做不到如此卑躬屈膝地給彆人服務,所以索性不進去。
一出門,黎希蒂將玻璃杯交給百香,並吩咐道:“去整理間說592包房換個杯子,把這個拿過去,我去處理一下臟了的抹布,拿一套乾淨的清潔設備過來,記得盯著門,免得她又叫我們。”
誰知百香聞聲卻道:“你乾嘛命令我?”
黎希蒂一怔,看向百香道:“我沒有命令你,我們兩個是搭檔,需要配合而已。”
“配合是這樣配合的嗎?”百香很生氣,她瞪著黎希蒂問,“大家都是新人,憑什麼你讓我乾什麼我就乾什麼?你給我當爹來了?”
此言一出,黎希蒂頓感無語。
她並不打算慣著百香,所以直言道:“如果你覺得我來安排你做什麼不妥當,你就讓自己有點眼色點,我不想和你一起挨罵。但如果你是因為被剛才陪玩的女生罵了來我身上撒窩囊氣,我勸你適可而止,我不吃這一套。”
說完,黎希蒂就轉身離開。
她先去了控製台告知“百香被包廂裡的陪玩罵了有情緒,需要額外觀照一下”這件事,然後去整理間彙報了“592包房需要更換新的杯子”這件事,最後才去盥洗室洗毛巾,拿了套乾淨的清潔設備回來。
她並不想第一天上班就打小報告,可做服務行業遇到情緒化的隊友確實棘手,如果百香因為情緒闖了什麼禍,必然會波及目前身為搭檔的自己,所以當下還是先割席比較安全。
等黎希蒂再回來時,一開始教訓二人的男服務生此刻正對著百香劈頭蓋臉地痛罵。
“你沒有乾好你該乾的事,人家罵你天經地義,但你如果上班期間掛臉,還讓客戶看到了,那你就要承擔全部責任。”男服務生嚴厲地批評道,“如果你看不上這份工作,覺得這麼點錢憑什麼要這樣那樣的,你可以另謀高就,懂?”
百香咬著唇不說話,黎希蒂沉默地看了眼她,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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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訓過之後,百香稍微乖順了一些。
但收效對於和她搭檔的黎希蒂而言其實無濟於事。
百香雖然努力不再掛臉,但她實在是不善於察言觀色,而且或多或少有些抗拒低頭為彆人提供服務,總是對客戶的需求無動於衷,需要黎希蒂說一步她才知道乾一步,所以最後隻能在吩咐下辦事。
可隻要黎希蒂指揮她次數多了,她又覺得“憑什麼都是新人,你卻命令我”,意見不少。
一來二去,兩人相處還不足兩小時,百香在心裡就已經詛咒黎希蒂幾百遍了。
期間,黎希蒂吩咐百香趁著空檔進入房間收拾客人們的煙灰缸,百香發現某個煙灰缸裡有好大一坨濃痰,頓時心生厭惡,覺得是黎希蒂故意羞辱她,於是收另一個煙灰缸的時候有意手抖了一下,將些許煙灰精準地抖進了黎希蒂後脖頸的領口裡。
黎希蒂礙於在客人麵前無法發作,隻得忍耐,百香則裝作沒事人似的迅速離開了現場。
她甚至裝模作樣地尾隨黎希蒂到衛生間,看著黎希蒂狼狽地脫下襯衣清理的模樣調侃道:“你還好嗎?我剛才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哦!”
黎希蒂收拾好了衣服重新穿上,也不惱,隻是涼涼地瞥了眼百香道:“以後乾活的時候小心點,我也很容易不小心。”
“你什麼意思你?”百香頓時又生氣了,拔高了聲音道,“我都說了我是不小心了,你還打算害我不成?”
黎希蒂沒有再說話,轉身離開了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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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兩點,蔚藍俱樂部內的客戶絡繹不絕,黎希蒂卻在這片熱鬨中漸漸感覺到了一絲疲憊。
倒不是躬著腰伺候人有多辛苦,體力勞動累歸累,但隻要有個機會休息一下,她的狀態就能迅速恢複如初。
她的疲憊主要來自於精神意誌。
一直看各路人馬的微表情和臉色然後迅速做出反應的工作太過於消耗精神力,但好在她的記憶中自己是個人到中年的客棧老板,服務行業做久了,倒也不覺得特彆辛苦。
目前最讓她心累的,是上班第一天就多了個仇人。
對方不但幫不上忙還要給自己添堵,以至於黎希蒂不得不分出一份精力惦記著彆再被百香陷害。
這種疲憊即使休息也得不到有效恢複,因為隻要百香還在,麻煩就不會消失。
但是,相比黎希蒂僅有一絲的倦意,此刻的百香已經到了情緒崩潰的邊緣。
雖然她致力於陷害黎希蒂,但相比天生性格冷漠又善於做這份工作的黎希蒂,敏感脆弱又不善於這份工作的她其實更難過。
於是趁著上廁所的間隙,百香躲進衛生間裡哭戚戚地給朋友打電話:“嗚嗚嗚,薇薇,我給你說這個班沒法上了,我今天上班一直是弓著背在地上搞衛生,人是平等的,憑什麼這麼作踐我?還有那個陪酒女還罵我!我替同事打抱不平,我同事還給我黑臉,搞得好像我很多事似的,而且她一直把她的工作甩給我乾,我真受不了了……”
百香哭得那叫個淒慘,門外路過的黎希蒂聽得一清二楚。
“我那個同事還找領導告我狀,害得我被罵……”百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真不想乾了,過去誰敢這麼跟我講話?這些人還以為我跟他們一樣是窮鬼呢,我隻是被我媽停了信用卡才跟這些窮鬼在一起打工,嗚嗚嗚,我的卡要是恢複了,我隨隨便便的零花錢砸不死這些窮鬼……”
百香還在衛生間裡哭慘,黎希蒂已經轉身離開。
她沒工夫和百香糾纏,正如同她在第一次任務中沒工夫和筱筱糾纏那樣。
有用就留下,沒用就出局。
她來蔚藍上班的目的是找黎萊娣,而夜場人海茫茫,上班入職又不做實名登記,想找一個濃妝豔抹的未成年陪酒女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黎希蒂轉身看向不遠處的莓果,對方年紀不大,但為人乾練成熟,顯然已經是個老手,而且是這片區域的小管理,應該認識不少人。
可貿然找莓果幫忙尋人,對方肯定不乾,過早踏入社會的人越不會輕易給自身招惹麻煩,她需要創造一個讓對方心甘情願幫自己的機會。
就在這時,一個喝醉酒的男人從包房裡出來,他紅著臉,瞪著渾圓的大眼睛四處瞧著,頗有一副想找人乾架的模樣。
在發現黎希蒂後,男人立刻搖搖晃晃向著這邊走來,還伸出了手,似乎有抓住黎希蒂的意圖。
黎希蒂不想被他觸碰,一扭頭恰好看到哭夠了的百香回來,於是她立刻加快步伐繞到百香身邊駐足,等男人追上後,又轉身鑽到了另一條通路上去。
男人想抓黎希蒂不成,順勢跟著她的步伐發現了百香,於是索性一把抓住百香的胳膊,怒斥道:“點了半天陪玩,現在還沒給我叫過來,你們這是什麼效率?啊?一個個服務員連個人都找不到!蔚藍就是這個服務態度嗎?他媽的還不如三流KTV!”
男人魁梧,聲音高亢,身上充斥著濃鬱的酒氣,被抓住胳膊的百香霎時被嚇蒙了,出於自我保護的下意識,她掙紮著推了一下麵前的男人。
男人的情緒瞬間被這個反抗的小動作徹底激怒,他抬手對著百香的臉就是一個耳光道:“老子來你們這裡花錢!你什麼態度?”
男人的體重目測至少有二百斤,他這一個耳光打下來,瘦弱的百香哪能承受得住,頓時摔倒在了地上。
不遠處的莓果立刻小跑著過來處理情況,黎希蒂這時才跟在眾人身後悄無聲息地圍了過來。
“徐總,您彆動氣,跟個打工的動氣不值得,她就是個新來的……”莓果趕忙對著麵前的男人賠笑,並對旁邊的幾個服務員使眼色。
可男人的火氣還未消,即使有幾個美女此刻在他麵前伏低做小、柔聲細語,他仍打算再吆喝兩聲,於是莓果立刻將地上的百香拉了起來,強迫她站在了自己與男人之間位置,嗬斥道:“你還不給徐總道歉?”
話音剛落,男人的第二個耳光再一次落在了百香的臉上。
黎希蒂心裡看得很明白,莓果明白即使逢迎討好,這第二個巴掌也免不了,因為男人壓抑的火氣尚在,所以莓果表麵拉著百香起身道歉,其實是拉著她起來抗第二掌的。
等打完第二掌,男人眉頭舒展了些,他雖然還怒目圓睜,但顯然已是蓬勃怒意過後的餘火,攻擊力不再處於一種不可控的狀態。
於是,黎希蒂笑著迎在了莓果的麵前,主動捉住徐總的手,夾著嗓子賠笑道:“徐總您彆生氣了,您這麼有風度有能耐的大人物,跟她有什麼可計較的呀,豈不是擾了您今天來玩的興致……”
黎希蒂其實並不擅長哄人,可她捉著徐總雙手的動作卻是有些門道的。
這可是她上周花了將近兩萬塊從甄老師那裡學到的知識:利用適當的反關節技巧配合諂媚的語言和動作,以絕對的低姿態迷惑顧客,完成硬控顧客幾秒的目的。
甄老師在課上說過:在沒有觸碰到原則問題的時候,大男子主義的顧客一般非常吃女人撒嬌示弱這一套,在他憤怒的時候隻要能多控製他幾秒去迂回,都有機會讓一個可能會變成治安管理案件的鬨劇以有驚無險的方式收場。
還彆說,看起來最沒用的課反而是最有用的內容。
雖然徐總的力氣遠比黎希蒂要大,但哪怕是變形金剛也遭不住突然關節被控,又因為喝了酒,也撒了火,徐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麵前的女生怎麼就束縛住了自己,再加上黎希蒂那做作至極的甜膩嗓音和一旁莓果等女服務員的討好和道歉,僅幾秒,那份本來就不強烈的怒意瞬間便散得不剩些什麼了。
於是,片刻後,陳總笑盈盈地摟著姍姍來遲的陪酒小姐回了包房,服務生門跟在後麵脅肩諂笑,隻有百香哭成一團捂著被打腫的臉,這場鬨劇就這麼落下了帷幕。
待包房的門關上,莓果轉身,她先是瞪了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百香,又看了眼幫她攔下徐總的黎希蒂,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好好乾。”
後半夜沒有再發生什麼意外。
黎希蒂去整理間取了個冰袋交給百香讓她敷臉,便不再同她講話。
饜足的592包房客人在天亮之前離場,幾名陪酒女去送客,還有幾名留在了現場。
黎希蒂和百香被莓果招呼著進去整理房間,男服務生一邊清點消費款項一邊抽空和留下的那幾名陪酒女聊天問:“你們怎麼沒跟著去?”
“我乾嘛要跟著去?”其中一人正是一開始罵過黎希蒂和百香的少蘿,隻見她此刻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扶手上玩著手機道,“給了3000塊就敢約我去開房,嗬,那合著我剛才陪他喝酒是免費的咯?我就沒答應。”
“這種白手起家賺了點錢的老板都不行。”男服務生在旁邊附和道,“因為日子苦過,都很精明,他們還特彆擅長包裝自己,開豪車買豪宅,看著很有錢,但終歸還是隻有富二代那種沒經曆過苦日子的人大方。”
“所以誰愛去誰去唄。”少蘿伸出手欣賞著自己的美甲道,“就3000塊來我這裡乞討,搞笑呢。”
說著,少蘿掃了眼黎希蒂和百香,在看到百香捧著個冰袋敷臉打掃衛生後,笑著問旁邊的男服務生:“她怎麼了?誰打了?”
“隔壁包房客戶喝多了。”男服務生嗤笑著把玩著手中的玻璃骰子道,“本來那個老板喝多了就脾氣大,她還給人家掛臉,就挨打了,躲都不直到躲,硬抗了兩巴掌。”
“謔……”少蘿冷笑著,“上網上多了吧?真以為自己能硬抗啊?”
之後,男服務生和少蘿又聊了些八卦趣聞,一同離開了包房。
百香紅著眼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轉頭望向那名少蘿遠去的背影,又下意識看了眼麵前玻璃展櫃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臉——
此刻她的左臉已經腫得像麵包一樣,鼻孔還有凝結的血漬。
明明自己也是少蘿長相來著,如果這裡允許她自由打扮,她收拾起來遠比那個嘲笑她的陪酒女漂亮多了。
可是,那個女人陪著喝個酒、開個小火車就能拿3000元,而她辛苦這麼久,提成隻有不到150元不說,還扣了錢、挨了打……
說好的來這裡工作就能賺大錢呢?
按照現在這個收入算下去,到了月底她最多隻能拿7500元。
就這麼點錢,她欠的幾十萬什麼時候才能還清?
“百香,我盯你好幾次了,你上班時間總發什麼呆?”身後莓果不耐煩地催促,“快點弄完,馬上房間要消毒了,後麵的保潔員等著呢,就你拖遝。”
百香隻得匆匆起身去收拾另一個地方,一低頭,恰好看到腿上勾了絲的絲襪——明明才穿了幾個小時,居然就這麼勾絲了。
也是,畢竟她從上班開始就一直弓著背伺候人和搞衛生呢。
頓時,淚珠再次浮於百香的眼眶,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乾不了,真的乾不了。
她做不了這種卑躬屈膝出賣尊嚴的工作,也無法應對身邊這群人精們的職場霸淩,更受不了陪酒女那趾高氣昂的眼神。
潦草地忙完手頭的工作之後,百香哭著離開了包房,獨自去衛生間落淚,不過這一次,她連放聲大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獨自一人坐在馬桶上掉淚花。
那之後,莓果將黎希蒂和百香分開,她安排相對聰明的黎希蒂跟著彆的女生去其他包間工作,而安排情緒化的百香去了遠離顧客的服務間。
換了相對適合自己的工作和聰明的搭檔,兩人都順心了不少,疲憊感也減了些許。
等忙忙碌碌許久回過神時,天已經亮了。
顧客陸陸續續離場,一夜繁榮落幕,燈光熄滅後的夜場不再熱鬨,平凡中帶著幾分冷清,唯有食堂的人反倒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