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著口型,對黎希娣說:“姐姐,再見,希望你這一次,能夠成功。”
黎希娣愣住了,她還沒搞清楚自己到底看到了些什麼,就聽身後的陳淑英接著道——
“大家知道木毒鬼的故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嗎?”陳淑英坐下,溫柔地講著,“在我們國家的抗/日/戰/爭時期,一些軍/閥英勇抗戰,他們把自己的妻兒子女送往安全的地方,其中某一個軍/閥,就把自己的妻子、姨太太們和孩子們送往這座山林避難。”
“但是,那個時候,全國民不聊生,這麼一群漂亮的女人帶著這麼多少爺小姐一路逃來,還帶著那麼多金銀財寶,肯定會被人盯上。”陳淑英道,“所以,山匪打劫他們,騙子敲詐他們,最終來到這裡的,隻有最小的那個姨太太,還有她隻有五歲的女兒。”
“但是,這僅剩的兩個人還是被一群山匪找到了。”陳淑英惋惜道,“那群山匪在山林裡追逐女人和她的女兒,最終,女人和小女孩都被亂槍射死了。山匪們大獲全勝,拿著女人和小孩的金銀珠寶回到村莊裡大擺宴席,結果那天做飯的廚子失誤,把帶有致幻成分的蘑菇放在了鍋裡,有幾個膽小的山匪吃完飯就瘋了,說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肩披黃色的披風,腳穿一雙棕色皮鞋的小姑娘,隔天他們就自殺了。”
黎希娣聽到陳淑英對小女孩穿著的描述,頓時錯愕地轉過頭看向前方的幾名警察,然後又再迅速地轉過看向車窗外,那裡早已沒有了小女孩的身影。
……
希望這一次,你能夠成功?
成功什麼?
·
車子駛離木鬥村的這三天,陳淑英給女孩們講了關於這個村子和這座森林的各種事。
直到第四天,車子正式駛出山路,即將開上高速公路,一輛拖拉機卻攔住了警車隊伍的去路,一群木鬥村的村民抱著孩子,拖拉機剛一停,就放小孩子撲了下來。
孩子們撕心裂肺地哭著:“媽媽……媽媽……你為什麼不要我了……我做錯了什麼你就這麼不要我了……媽媽你彆不要我……我都改……我都改好不好媽媽……媽媽……”
這是木鬥村的村民們最後一搏的手段,試圖用孩子的無辜來拴住每個母親的心。
有的女人一聽到孩子的哭聲頓時抱頭就哭了,過了會兒,車門打開,一群孩子撲上來找媽媽,吱吱呀呀吵成一團。
黎希娣嫌聒噪,就下車站在外麵,她向旁邊的警察討了根煙,背靠著車,吞雲吐霧了起來。
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怯生生地叫她:“姐姐?”
黎希娣一低頭,看到了一個小男孩,她想了一下,就是之前那個對她有意思的小鬼。
“嗯。”黎希娣敷衍地應了聲。
“姐姐你也要走嗎?”小男孩仰頭看著黎希娣,“你彆走好不好……”
黎希娣沒說話,隻管抽自己的煙。
小男孩見黎希娣不理她,也很識趣,不再說話,就安靜地站在她身邊,時不時地抬頭看看她。
等黎希娣抽完兩根煙,車上的鬨劇也結束了,聽說前前後後幾十輛車總共又有兩個婦女下車被勸走了,木鬥村的村民還想繼續鬨事,卻被警察及時製止。
黎希娣丟了煙蒂打算上車,身後的小男孩頓時緊張地拉住她的衣角,慌張道:“姐姐,你真得要走了嗎?”
黎希娣自然而然地推開他的手:“嗯。”
車子重新啟動了起來,黎希娣回到座位上坐下。
窗戶外,木鬥村的村民們還在追車,小男孩見大家追車,也跟著追。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粗氣,望著車上的黎希娣,戀戀不舍的地喊:“姐姐!我以後還能再見到你嗎?”
黎希娣瞥了眼窗外,拉開窗戶道:“也許吧,如果你逃得出這座山林的話。”
“我一定能離開的!”小男孩已經跑不動了,他雙臂撐在膝蓋上,“哼哧哼哧”喘著粗氣大聲喊,“我爸說!隻要讀書有了知識!不再文盲!不再無知!就能離開!我一定能考上外麵的大學的!”
男孩堅定的聲音鏗鏘有力,在這片被群山環繞的大森林中跌宕起伏,回音頻頻,卻最終消匿於林蔭之間,沒有了蹤跡。
黎希娣心想,那你就逃吧,瘋狂地逃吧。
但或許直到最後一刻,都無法真正逃出這座山林。
因為那裡生了他、養了他、締造了他,那裡就是他靈魂和價值觀的開始,也極有可能是他三觀和世界觀的終點。
·
三個月後。
一條震驚全國的投毒案發生在一座世人從未聽說過的小村莊中。
有人將大量箭毒木的毒液投放在村莊專用的地下淨水儲水庫中,導致全村632口人中,151人中毒身亡,431人生命垂危。
由於那個村莊鮮有人去,當警方和救援部隊趕到並做出毒理判斷時,死亡人數已超過200人。
警方在一名自殺身亡的女性家中發現一封遺書,書中寫道:“雖然你們摘了我的翅膀,但我還是能飛向自由。”
後經調查,這名女性本名叫李香梅,是2002屆四川某211大學的水利工程係本科畢業生,因為數年前的一場拐賣被迫嫁給這裡的村民,並在數月前的一場跨國拐賣案中丟掉了一隻手臂。
正是她製造了這場建國以來的特大號投毒慘案。
這件事一時間轟動全國,霸占各論壇頭條新聞,有人惋惜、有人痛快,有人質疑製度、有人嗤之以鼻,還有人抖機靈說以後拐賣婦女還是賣文科生比較安全……
不過,無論互聯網上一秒為這件事狂歡了多久,下一秒曲儘人散時,便再無人記得這個故事。
正如同人們很快就會忘記那座被鬱鬱青青的連綿山峰環繞起來的小村庒所在的方向。
那裡的世界枝繁葉茂,綠植遮天蔽日,村莊所在的方向像是被神隱了起來,盎然的大自然包裹了它、養育了它、也吞噬了它。
它終將於林蔭和大山之間被埋葬,仿佛世間再無那個荒僻的小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