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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斷後遺症 千載之下 86188 字 6個月前

第21章 冷卻

【一更】

躺在酒店潔白柔軟的大床上, 陳西瑞將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在腦子裡捋了一遍。

失戀,偶遇,拍黃瓜, 套房。

這?四個詞兒可以完美總結她這一整天的離奇經曆。

那種萬箭穿心過後又飄飄然的感覺, 真的太奇特了,她?懷疑自己體內出現了兩種人格,一種屬於自立牌坊的貞潔烈婦,另一種屬於無縫銜接的奔放女郎。

她?應該是悲痛欲絕的,起碼三個月內敵視全世界的所有男人。

現在算怎麼回?事兒?守孝期內紅杏出牆?

陳西瑞忍不住地胡思?亂想,悄咪點?進了傅宴欽的朋友圈。

從頭拉到尾,隻有十幾條金融相關資訊的轉發,她?逐條研究起這?些資訊, 期待從哪個犄角旮旯裡找出與?那人息息相關的信息。

臨睡前, 她?為自己的矛盾心理找到了合理的科學依據,這?就是思?春期的怦然心動。

細想學生時代暗戀過的男孩,清一色的成績好、個子?高、長得帥, 擺在麵前的傅宴欽不就是那些優秀男孩的成年?版嗎。

遺憾的是, 這?場差點?令她?“紅杏出牆”的豔遇沒幾天?就戛然而止了。

發生得突然,結束得悄無聲息, 荷爾蒙都沒來得及發酵。

陳西瑞咕嚕咕嚕吐掉了嘴裡的牙膏沫兒, 絞了把熱毛巾擦臉,瞅著鏡子?中紅光滿臉的自己,由衷感歎:多水靈一姑娘啊,被那賊人惦記也正常。

另一人格立馬跳出來:陳西瑞, 你可?真自戀。

她?打了個哆嗦, 徹底斷了對精英人士的狂熱念頭,忙成驢的實習才是她?生活的主旋律。

大內科差不多都輪遍了, 陳西瑞終於轉到了導師所在的呼吸科。

入科當天?,為了給大家留下?精明乾練的好印象,她?收拾利索,挺著腰板走進醫生辦公室。

大家都在忙,劉仕文餘光瞥了她?一眼,又看看電腦桌麵上的時間?,語氣稍有不耐:“不是讓你早點?過來嗎。”

乾練女人當場變慫,彎腰致歉:“對不起老?師,路上有點?堵車。”

“堵車?”劉仕文麵無表情,情緒流露全靠那張毒死人不償命的嘴,“你們學校跟醫院不就隔了一條馬路,你堵的是哪門子?車,遲到就遲到,不要把彆人當傻子?。”

陳西瑞無地自容,低著頭,一聲不吭。

劉仕文簡單介紹了她?,大家口頭上表示歡迎,接著就各忙各事,想象中的熱情場麵並不存在,這?讓陳西瑞感到有些尷尬,甚至於出現了出汗、心慌等形似低血糖的症狀。

“跟我過來。”劉仕文從椅子?上起身,去治療室拿了些操作物品放到治療盤裡,又使喚她?把治療車推過來,隨後一聲令下?,“跟上。”

陳西瑞跟隨劉仕文去了趟病房,病人以及病人家屬見到他,都像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笑容滿麵,熱情似火。

難怪劉教授平時總板著張臉,敢情光和?熱都在這?裡散發掉了。

“這?是個重?症肺炎的,痰很多,年?紀大了,咳嗽能力又差,光靠他自個兒咳肯定是不行,之前在其?他科見過這?種吸痰的管子?吧。”

“見過的。”

劉仕文現場演示了一遍吸痰術,這?種在臨床上一般是由護士完成,當然也是醫生必會的技能。

一切忙妥,男人摘了無菌手套,扔到治療車下?層的垃圾桶裡,“學會了嗎?”

陳西瑞哪兒敢說不會,“會了。”

“那行,下?次你來。”

陳西瑞點?點?頭,內心哼一聲:我來就我來,你不要小瞧人。

“你剛入科,先從最基本的操作技能開始學起,不要以為是實習就可?以混,平時乾活要主動點?。”

“嗯嗯。”

劉仕文交代患者注意事項,抬腳準備走,看她?傻不愣登地也跟在後麵,不禁皺眉:“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陳西瑞一愣,努力回?想自己的每一個動作,可?是自從進了房間?,她?規規矩矩的什麼都沒乾,想來想去,問題肯定不是出在自己身上,那就是出在患者家屬身上了,這?位家屬貌似……她?湊近劉仕文,一副大聰明之相:“家屬好像還沒謝謝咱們?”

劉仕文腦瓜子?嗡嗡炸開,看她?的眼神如同看待外來生物,“我可?去你的。”

這?是陳西瑞平生第?一次被老?師罵,從小到大品學兼優,年?年?都是市三好學生,她?早已習慣了鮮花和?掌聲,難以接受這?種祖安式的教學,委屈極了,也惱火極了,心率直接飆到了一百多,他憑什麼罵我?

忍著沒發作,她?給自己找了個台階:“我…我開玩笑的,其?實是咱倆都忘記洗手了。”

說完,擠了點?掛在床尾的免洗消毒凝膠,給劉仕文演示了一遍標準的七步洗手法,又把整瓶凝膠拔了出來,顫顫巍巍地遞給男人,“老?師,您也來點?兒?”

“我服了。”劉仕文騎虎難下?,擠了點?搓吧搓吧,“北潭這?幾年?的招生質量,實在不敢恭維。你這?烏黑的大眼珠子?提溜轉了半天?,我以為能有多聰明呢,原來就是個擺設啊,你真不知道我想讓你乾嘛嗎?”

陳西瑞使勁憋著眼眶裡打轉的眼淚,搖了搖頭。

一旁的家屬看樂了,劉教授板起臉訓學生的樣子?真帥。

“治療車不要了?車上的垃圾不清理了?”

“對不起,我給忘了。”

出師不利,陳西瑞獨自躲到人工通道的樓梯間?,偷摸用手背揩了幾滴鱷魚淚。

到底是象牙塔裡的小姑娘,被批評了會難過,她?在心裡把那姓劉的狠狠罵了一遍,忿忿嘟噥:“活該白老?師要和?你分手,脾氣這?麼臭,誰會喜歡你啊!活該你孤家寡人!”

人在極短時間?內,很難對他人做出正確評判,多年?以後,已經升級為帶教老?師的陳西瑞遇到一位態度馬虎的男學生,那番恨鐵不成鋼的心境一如現在的劉仕文。

樓道聲控燈暗了下?來,唯一光源來自陳西瑞的手機屏幕。

她?正在宿舍小群裡劈裡啪啦控訴劉仕文的惡行,譴責他為無良導師,室友們為其?分析,既然還要在他手下?呆三年?,那就不能硬碰硬,隻能謹小慎微地多乾活。

錢曉雅開了句玩笑:“你乾脆送他一箱奶吧,給人服服軟。”又說,“牛奶就是咱瑞寶的殺手鐧,不到萬不得已,輕易不使出,但凡使出來,就沒有擺不平的困難。”

蘇瑜卻認為,這?種人一身傲骨,服軟沒用,必須拿出真才實乾讓他心服口服,不是嫌你笨手笨腳嘛,那你就把技能練好。

Siri:【你倆說的都對,我要采取軟硬兼施的行動了。[肌肉]】

隔天?,陳西瑞早早來到辦公室,往劉仕文辦公桌上放了瓶鮮牛奶,然後潛伏在周圍暗中觀察。

劉仕文坐下?後問都沒問,打開就喝,接下?來幾天?也都是如此,到了第?七天?,陳西瑞錦上添花,在牛奶瓶底部壓了張紙條:間?質性肺炎進展迅速,激素衝擊效果不明顯,怎麼辦?

劉仕文照樣打開就喝,喝完把她?叫了過來,點?點?桌上的空奶瓶,“這?奶味道很醇正,是你送的?”

陳西瑞恭而有禮地嗯了聲:“這?奶效期短,我囤多了。”

劉仕文抽出那張紙條,循循善誘地跟她?講解為什麼有的間?質性肺炎激素衝擊效果不好。

用詞通俗易懂,三言兩語道明真諦。

“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悟性不錯,我讓你練的那些基本功都練會了嗎?”

陳西瑞就等著他這?句話,那天?哭回?去之後,她?頂著發紅的腫眼泡,從網上找了好多技能操作的視頻,不辭辛苦,日夜苦學,就為了此刻決戰紫禁之巔,“會了,您考考我?”

步入病房,完美操作一番,劉仕文全程看完,沒做點?評。

陳西瑞收好垃圾推著治療車跟上,理直氣壯地問:“劉老?師,您是不是忘了什麼?”

劉仕文挑眉,麵露疑惑:“為師今天?洗手了。”

“您還沒表揚我呢。”

劉仕文哼道:“一個熟練的操作工而已。”

陳西瑞並不氣餒:“我就當您是在誇我熟練,謝謝哈。”馬尾辮一甩,昂首挺胸地推著治療車搶在了他前麵。

送奶行動取得了階段性勝利,暫告一段落。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小白鼠劉仕文非常不適應,把她?喊到跟前,問:“今天?怎麼沒有奶?”

“不好意思?啊老?師。”陳西瑞摳摳搜搜地找了個借口,“生活費緊張了,我自己都不夠喝了。”

劉仕文把自己的飯卡給了她?,“我不怎麼在食堂吃,卡裡還剩不少錢,拿去花吧。”

陳西瑞婉言推拒:“不用,那多不好意思?。”

“去食堂刷箱牛奶拎回?去喝。”劉仕文一本正經道,“牛奶是個好東西,像你這?樣的姑娘每天?都要喝,補腦子?的。”

“嘿嘿,謝謝老?師,可?我不差錢。”

“拿著吧小陳。”一男醫生繁忙之中抬起頭,“順便給我帶瓶可?樂。”

“我也要!我要一瓶椰子?水!”一女醫生道。

陳西瑞笑嗬嗬地應下?,剛來時還覺得這?些人冷漠排外、不近人情,其?實人家那時候可?能真的在忙,也可?能是性格使然不擅表達,熟悉之後就熱情多了,念及此,內心油然而生出一種千年?媳婦熬成婆的感覺。

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劉仕文給她?列了一長串呼吸科醫生的必讀書單,包括《呼吸病學》、《哈裡森呼吸病學與?危重?症醫學》《胸部CT鑒彆診斷學》《機械通氣》……大大小小列了十來本,讓她?買回?去慢慢啃,有什麼不懂的直接問。

呼吸科如他所說,確實又臟又累,過道上的加床病人從頭排到尾,而且多數屬於高齡,每天?上班就如同打仗,無儘的咳嗽和?喘息聲此起彼伏,基本沒有清閒的時候,更彆說RICU裡還住著情況危急的重?症患者。

但陳西瑞感到特彆充實,有人願意教,她?也願意學,比起先前劃水式的實習,她?在呼吸科的這?段日子?學到了很多,也為以後的臨床診療打下?了堅實基礎。

一個月後,北市迎來了第?一場大雪,宿舍樓前的雪人不知是哪個童心未泯的家夥堆出來的,長得歪瓜裂棗,有點?瘮人。

陳西瑞感慨這?都什麼畸形審美時,意外收到了傅宴欽的消息。

【陳小姐是不是忘了還欠我一頓飯?】

就像火柴劃擦磷粉,最為震撼的永遠是火星燃起的頭幾秒,接下?來不過是一個漫長的燒灰與?冷卻過程。

陳西瑞的悸動已經過了初始的頭幾秒,理智告訴她?,這?是一個危險係數極高的男人,一個月了無訊息,如果不是忙到連水都顧不上喝,那就是故意晾著她?。

無論哪種情況,都在引導她?看清一個事實:這?位傅先生對她?的興趣,遠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多。

陳西瑞冷靜了會兒,一字一句回?人家:【沒忘,一直都記在心裡呢。[微笑][微笑][微笑]】

第22章 重燃

【二更】

挑選好地方, 陳西瑞就把吃飯的日子給定了,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就到了下?周五。

陳西瑞風塵仆仆地趕到203包廂, 服務員引她進來, 站在?窗邊打電話的男人聽見動?靜,轉過身來,抬手朝她打了個招呼。

這人還是常規的商務著裝,好像不管多冷的天,他都習慣穿西裝打領帶,脫下?來的黑色羊絨大衣垂掛在角落的衣架上。

“後天是項目驗收,這兩?天你組織開個會,先?這樣, 我這邊有點事兒。”傅宴欽掛了電話。

陳西瑞一路趕得?急, 這會兒說話上氣不接下?氣:“不好意思,臨時被安排了任務,來晚了。”

傅宴欽的晦暗目光從?她唇上掠過, 似在?沉思什麼, 轉瞬恢複如常,“沒關係, 我也?是剛到。”

嘴唇原先?特地擦過口紅, 後來陳西瑞改了主意,將那些爛番茄色的唇釉一點點用麵巾紙給試去了。

自然脫落和人為抹去,是瞞不過他們這種男人的。

“這家店的包廂太難訂了,我前前後後等了八天, 不然咱倆上周就能吃上飯了。”

“大廳也?行。”

“那太敷衍了。”陳西瑞摘了圍脖, 幫他拉開主位的椅子,“您請坐。”

傅宴欽站著沒動?, 一麵解著西服紐扣,一麵隔著些距離瞧她,說不上是無所謂還是譏嘲的語氣:“稱呼怎麼又變成‘您’了。”

陳西瑞傻笑兩?聲,自行先?坐了下?來,脫掉羽絨服掛到椅背上,用相對輕鬆熟稔的語氣說:“隨便坐吧。”

傅宴欽掛好外套,走過來扯開她身旁的椅子,“不介意我坐在?旁邊吧?”

近在?咫尺,陳西瑞聞見了他身上若有似無的男士香水味,那味道不算濃鬱,但?是存在?感極強,一點點滲進她心臟和五官,她有意避著男人的注視,搖了搖頭:“不介意。”

傅宴欽落座,拿起桌上的熱毛巾擦手,動?作慢條斯理,比短視頻裡手控福利黨們硬凹出來的的動?作還要養眼,“最近太忙了,沒顧得?上約你吃飯。”

這一句話打亂了所有節奏,哪怕來時多麼信誓旦旦,多麼苦大仇深,她醞釀出的那點以牙還牙的氣勢瞬間自亂陣腳,她沉默數秒,開懷笑了兩?聲:“工作為大,吃飯啥時候都能吃,不著急。”

傅宴欽扯唇:“點菜吧。”

服務員遞上菜單,陳西瑞轉遞給了傅宴欽,男人隨便勾了幾道,她接到手上來匆匆掃視,“生蠔,一人來三隻?,刺身拚盤,先?來個兩?盤吧。”頓了頓,問身邊人,“我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上次看你在?你朋友那兒吃了點生魚片,就做主選了這家海鮮餐館,還行吧?”

傅宴欽點頭道:“挺好。”

陳西瑞抬頭交代服務員:“這個海膽魚子醬拌飯,米飯就不要了,我們隻?要海膽和魚子醬,那碗多大啊?”

“有這麼大。”服務員略作比劃,“女士,我得?給您提個醒,如果沒有米飯,海膽和魚子醬估計隻?有淺淺的一層。”

陳西瑞是個固執己見的主兒,笑嘻嘻地跟人家說:“那我點三碗,你讓廚師幫我刷三層。”

“……行。”

手上的菜單正麵看看,背麵瞅瞅,一圈完事?兒,又翻回到正麵,陳西瑞開始糾結主食是點米飯還是點麵條,傅宴欽冷不防從?她手上抽出菜單,揚手遞給服務員,“先?點這麼多,不夠我們再?加。”

陳西瑞瞥一眼傅宴欽,拿食指指了他一下?,對服務員示意:“聽他的。”

服務員拿著菜單走出去,輕輕幫他們闔上了門。

隨著這一聲關門的響動?,周遭空氣逐漸收攏升溫,凝聚在?二人之間。

陳西瑞挺有眼力見地幫傅宴欽斟茶倒水,倒完水,坐下?來木了一會兒,幾秒過後,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語調明快地說:“這家店還是我男朋友之前帶我過來的,口味很不錯的,尤其?是生蠔,他家的招牌,我男朋友一次能吃五隻?,待會兒你嘗嘗。”

傅宴欽抿了口茶水:“看來我是年紀大了,跟你們這些大學生有代溝。”

“啊?”

“分?手了還能繼續當男女朋友,你們年輕人的觀念很開放。”男人眼神裡的戲謔將她的小心思照得?無處遁形。

陳西瑞也?端起杯子喝水,瓷杯剛好擋住了她的窘態,“我嘴瓢了,是前男友。”

傅宴欽捏起白瓷杯,凝神想了想,低垂的眉眼冷冷清清,仿佛不摻雜任何情緒:“我長得?很嚇人嗎?怎麼陳小姐拿我當成洪水猛獸了。”

話既然說到這份上,陳西瑞也?不想再?跟他打太極:“你長得?一點都不嚇人,我…我就是有點看不透你。”

傅宴欽笑了笑,沒接話。

陳西瑞繼續道:“從?小我媽就教育我,彆欺負傻子,也?彆妄想跟聰明人攀關係,你就是我媽口中?的‘聰明人’,跟你一比,我這智商就跟鬨著玩似的。”

傅宴欽擱下?手裡的杯子,沉吟了片刻,似乎對這個說法感到新奇:“我不算什麼聰明人,你也?不笨。”

不到半小時,走菜結束,那扇連接著包廂與走廊的門重又被關上,空氣似乎又收緊了,陳西瑞拎起茶壺給他添了半杯水,“剛才忘問你了,你喝酒嗎?”

傅宴欽淡聲:“不喝,一會兒開車送你。”

“謝謝啊。”陳西瑞坐立不安,“那你喝飲料嗎?”

說著從?書包裡掏出一瓶可樂和一桶酸奶,下?班前拿劉仕文的餐卡去食堂刷的,“要不你喝點酸奶吧,養胃,或者……你看看菜單上的飲料,有沒有中?意的?”

傅宴欽的視線落在?主位的背景牆上,那是一幅江崖海水圖,紋路繁複,色彩波瀾,寓意福山壽海,男人默了一默,才說:“跟我吃飯不用這麼緊張,就把我當成你的普通同學。”

“好吧,那我自己搞點可樂喝喝。”

忙了一天,正是惡虎吞食的時候,這年紀的女孩新陳代謝旺盛,高熱量的食物並不會即刻就轉變為脂肪。

當然,如果今天這頓飯約在?一個月前,陳西瑞也?許會戴一副矜持麵具,邊享受美食邊抱怨胃口太小,吃幾口就飽了呢。

拖到現在?,她已經沒什麼少女心思了,胃口比男人還好,一口一隻?生蠔,七口滅了海鮮拚盤,“還好我點了兩?盤,這盤留給你。”

傅宴欽嘗了一片三文魚,除非工作應酬,一般情況下?,他很少在?晚上吃碳水,更不會放縱自己吃這些高熱量、高嘌呤的海鮮,跟她在?一起的兩?次,卻是例外。

吃完飯,陳西瑞把剩下?的飯菜打包,這頓飯一共花了兩?千二,抵她大半個月的生活費,她肉疼地掃碼付款,心裡想著絕無下?次。

傅宴欽如約送她回學校,拉開車門的一霎,陳西瑞被副駕上的包裝盒晃了下?眼,沒摸過總見過,這是愛馬仕的經典橙色包裝,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是我坐副駕,還是這盒子坐副駕啊?”

夜色深沉,霓虹閃耀,城市美得?如同一幅畫卷,傅宴欽抬起胳膊,把盒子遞給她,“送你的。”

陳西瑞大腦短路:“我…我不能收,這太貴了,愛馬仕背我身上,彆人肯定以為是山寨貨。”

傅宴欽側目看著她:“你要不收,我也?沒處送。”

“送給你媽媽背吧。”

“她不講究這些。”

陳西瑞心想,我也?不講究啊,不過她沒掃人家興,提起包裝盒坐上了副駕,係好安全帶後,就把盒子摟在?了懷裡。

“你多大啊?”半道上,她突然問。

“比你大八歲。”

“那就是二十九了。”

“嗯,還沒到三十。”傅宴欽話裡有話,“你那微笑表情是幾個意思?諷刺我啊。”

陳西瑞大囧,臉色赧然:“我絕對沒有諷刺你的意思。”

傅宴欽音色沉三分?:“我是二十九,不是九十二,偶爾也?用老人機上網衝衝浪,誰陰陽怪氣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那是手誤!”

“連發三個也?是手誤?”

“是的!就是手誤!”

華燈璀璨,一路疾馳而過的是這個城市瞬息萬變的夜景,陳西瑞細數來北市的這些年頭,長了些世麵,也?學了些本領,其?實都是不值一提的。

她還有許多不懂的地方,比如身旁這位傅先?生。

兩?人全程沒怎麼說話,陳西瑞將頭抵在?車窗上,默不作聲地看夜景,好幾次都想開口問他:“是不是你家裡人給你算過命,說你命中?缺綠豆啊?可我們綠豆是生來配王八的啊。”

如果說陳西瑞幻想過未來丈夫,那一定是以吳濯塵為模板的,標簽很簡單,門當戶對,學曆相當,經濟適用,最好是能提供點情緒價值……現在?跑了一個吳濯塵,以後還會有千千萬萬個李濯塵、張濯塵。

眼下?是個什麼情況,她暫時沒想明白,但?也?沒自作多情到以為傅宴欽看上她了,頂多就是圖一時新鮮。

恰好電影院碰到了,又恰好他那天心情不好,自己趕巧當了回善解人意的田螺姑娘。

三個環節缺一不可,缺了哪個都促成不了今天這頓飯。

車子最後停在?學校門口,傅宴欽低頭給她轉了兩?千二,正正好兩?千二。

陳西瑞直嚷嚷:“都說了今天是我請。”

“下?次吧。”他輕描淡寫?道,“你對北市應該比我熟,幫我找找哪裡有賣蘇式綠豆湯的,下?次請我吃這個。”

“冬天喝綠豆湯,會不會有點冷啊。”陳西瑞這會兒心裡想的是,你怎麼跟綠豆較上勁兒了。

傅宴欽挑眉:“你小時候難道沒在?冬天偷吃過冷飲?”

“還真吃過,好吧,那我給你找找。”陳西瑞摳了摳手指,幾度欲言又止,“有句話我憋很久了,我就想問問你,你是不是……”

對我有意思啊?

不談愛,也?不談喜歡,就是有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意思。

想問的話在?舌尖打轉,怎麼也?問不出口,臉紅得?要滴血,幸好夜色為她做了掩護。

傅宴欽垂著眸,洞悉一切卻隻?字不提:“晚安。”

這晚,陳西瑞拎著愛馬仕回到了宿舍,拜錢曉雅的大嘴巴所賜,隔壁寢室的姑娘們都跑來圍觀。

錢曉雅充當起解說員,聲情並茂地為大家講解:“來自江州的陳小妞,目前正被一位富可敵國?的本地男士熱烈追求,男士送了她一個愛馬仕的包包。姐妹們,愛馬仕哎,這什麼概念啊,這說明我們陳小妞以後很有可能躋身成為上流社?會的富太太。”合掌拍兩?下?,“來,下?麵有請未來的豪門貴婦給大家講兩?句。”

果然是考試月到了,大家的精神狀態都不太正常。

陳西瑞摸了摸鼻子,起身發言:“其?實八字還沒一撇呢,萬一黃了,大家不要笑話我。”

“誒晦氣!”錢曉雅打斷她,“快彆說了,讓我來說。陳小妞前段時間失戀了,心情一直都很down,但?是,這不就峰回路轉了嗎,怪不得?菩薩總說,人要保持一顆平常心。”

蘇瑜受不了她了:“錢曉雅同學,你要閒著沒事?兒,把你的外科學好好翻一翻,還有,菩薩沒說過這話,不許造菩薩的謠。”

大家都哈哈笑起來,氣氛嗨到天花板,也?算是期末考試月的一點樂趣吧。

陳西瑞想不通,躺在?床上摟著被子翻來覆去,錢曉雅笑話她:“想到自己要當貴婦了,激動?得?扭麻花呢!”

她安靜下?來,傾訴欲瞬間上湧:“你們說他到底圖我什麼啊?”

“圖你年輕貌美。”

“彆鬨,曉雅。”

蘇瑜笑說:“非要圖什麼嗎,不要這麼膚淺,我們西瑞本來就很討人喜歡。”

陳西瑞心滿意足地笑了笑,兩?隻?黑眼睛亮得?像盛著銀河,她翻了個身開始數羊,一隻?羊,兩?隻?羊……數到第九十九隻?時,拿起手機,把那兩?千二的轉賬給點了。

第23章 禦瀾會

(一)

時值隆冬, 即便陳西?瑞做足功課,也很難找到一家賣蘇氏綠豆湯的店。

這種清涼甜品盛行於夏,在蘇城當地比較常見, 她問過自己在蘇城念書的同學, 詢問具體?是?什麼味道。

那同學的口味是有目共睹的包羅萬象,除了屎不吃,吃什麼都是?津津有味,就這麼一號對食物的鑒賞力尚停留在溫飽水平的人?物,在提到蘇氏綠豆湯時,用了“就一般吧”來表達。

與?傅宴欽的關係沒有更進一步,兩人?偶爾會在微信上聊幾句,如若不是?連著白念瑤這層關係, 她對這個男人?其實?一無所知, 包括家庭、學曆和背景。

他也從來不提,不像她,什麼都一股腦抖落出來。

【問你個事兒啊, 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呀?[好奇寶寶]】

她試探性邁出第一步。

傅宴欽沒有即刻回複, 這在她的意料之中,沒人?會全天二十四小時守著手機, 更?彆說他們這種日進鬥金的大忙人?。

陳西?瑞收起手機塞進口袋, 看見了手捧一遝病曆的張超,眼看快到月底了,應該是?病案室那?邊催收病曆。

張超上下審視她,話裡帶笑:“一股戀愛的酸臭味兒, 處對象了吧?”

“哎呦可不敢胡說。”

“吳學長?已經走了好些日子?了, 是?時候尋覓一位知心男士了。”他捋了下頭?發,毛遂自薦, “你覺得?我怎麼樣?”

“拒絕。”

“Why?”

“我不想再找同行了,我現在喜歡金融從業人?員。”

張超眯眼:“你指的是?賣保險的嗎?”

“想套我話啊,偏不告訴你。”

兩人?嬉嬉鬨鬨在電梯口分彆,一個往行政樓去,一個往頂樓教室走,這學期學校還安排了幾門課,講授者都是?本?院醫生。

理論結合臨床,專業性與?趣味性兼備,所謂“寓教於樂”,學生們相當捧場。

午休間隙,陳西?瑞吃著豬排飯,聽錢曉雅火冒三丈地吐槽她們科的某位男醫生,積攢多日的怒氣一下子?飆到閾值,再憋下去恐怕就得?缺氧了。

用一句話來總結,大概就是?一個臨床資本?家壓榨牛馬實?習生的故事。

“消消氣,再熬幾天就出科了。”

“他大爺的!”錢曉雅磨了磨後槽牙,“真想懟那?孫子?!”

這姑娘的脾氣是?真實?在,喜歡誰就誇誰,看誰不順眼了那?也是?直截了當地甩臉子?,從來不搞含沙射纏纏綿綿那?一套,可醫院也算半拉職場,在職場裡當性情中人?,還不如做個啞巴來得?劃算。

陳西?瑞壓著她火氣:“再忍忍,忍忍就過去了。”

蘇瑜不以為然:“等你混到他那?年紀,你也可以使喚彆人?給?你乾活,病曆讓下級醫生寫,跑腿打雜讓實?習生乾。我覺得?吧,什麼階段就該乾什麼階段的事兒,總不能讓主任去敲病曆,讓住院醫去管理整個科室吧。”

“其實?實?習生還算好的了,那?些專碩規培生更?慘,五天一個夜班,不停地收病人?,寫病曆,連個自己的辦公桌都沒有,說好聽點是?在醫院上班,挺高大上吧,一看銀–行卡,工資到賬一千元,嘿,勞動法?還管不管了。”陳西?瑞挺能自我安慰,“想想他們,我這心裡就平衡多了。”

錢曉雅籲了口氣:“我也就跟你倆吐槽吐槽,那?奇葩使喚我的時候,我比誰都勤快。”

陳西?瑞為她豎起大拇指:“出科成?績必須給?你滿分。”

“給?不了滿分我找你啊。”錢曉雅笑道。

“彆啊。”

擱在餐桌上的手機突然嗡嗡響了下,陳西?瑞快速瞄了一眼,又快速拿到桌底,按捺著雀躍打開來欣賞。

傅宴欽:【本?科加州伯克利,研究生MIT。】

“是?不是?愛馬仕哥?”錢曉雅抻著脖子?,活脫脫一狗仔樣兒,“我也想看。”

陳西?瑞趕緊背過手去,牢牢將手機藏在身後,“不給?看。”

“這人?到底是?誰啊?把?我們陳小妞迷得?七葷八素的。”

陳西?瑞羞澀一笑:“其實?你們見過他的。”

蘇瑜:“誰?”

錢曉雅:“你不會是?背著我們搞師生戀吧?”

“我瘋了嗎,那?不成?亂-倫了!就上次咱們去酒吧遇見的那?個,曉雅還誇人?長?得?誰來著。”

錢曉雅差點驚掉了下巴:“就你那?個住四合院開勞斯萊斯的人?生導師?”

“就他。”

“天哪!”

“還沒成?呢,要是?成?了請你倆吃大餐,我先撤啦。”陳西?瑞端起餐盤,飛速逃離審訊現場。

雪後初晴,一陣北風拂來,抖落掉樹椏和灌木叢間的積雪,絨花似的撲簌落地,這是?她喜歡的北市,呼吸間也全是?北市的氣息。

這種氣息難以描摹,不似胡同裡的人?間煙火,也不似CBD的精致繁華,它就紮根在學校附近的方圓五裡,對街是?她實?習的醫院,後街是?一條長?長?的小吃夜市。

陳西?瑞腳步歡快地走回宿舍,半道上撿起一塊香蕉皮扔進垃圾桶,心情嘚瑟極了,大腦在持續地源源不斷地分泌多巴胺。

從醫院到宿舍,足足十分鐘的路程,夠她完美?演繹什麼叫“姑娘家的矜持”。

陳西?瑞抿抿頭?發坐到宿舍椅子?上,打開微信,回複:【膜拜學霸![星星眼]】

傅宴欽大概正?在吃飯,得?空看手機,回複消息很快:【晚上有什麼安排?】

siri:【沒安排,您有什麼吩咐?】

fado:【帶你去個地方。】

siri:【好噠!】

晚上下班,陳西?瑞給?自己化了妝,駝色大衣外麵裹一條千鳥格圍巾,寬寬鬆鬆地罩住大半個肩,劉海梳下來,特意夾了卷。

她單肩勾著鏈條小挎包,站在寒風凜冽的冬夜裡,滿心滿眼都是?歡喜。

一輛邁巴赫開過來,陳西?瑞堆起笑容,當看清來人?是?誰,那?笑忽地收住:“叔叔?”

“傅先生有事兒,吩咐我過來接你。”張叔下車繞到她這邊,替她拉開了車門,“快上車,外頭?冷。”

“您乾嘛還專門兜這麼一大圈子?啊,我自己拉門就行。”

老張笑笑:“行,下次讓你自己來。”

上了車,暖意順著毛孔鑽入體?內,陳西?瑞搓了搓手,把?圍脖給?解開了。

老張透過後視鏡看她,眼神裡透著長?輩式的慈愛光芒:“臉都凍紅了,這空調溫度可以嗎?”

“可以,但我這不是?凍的,我這是?故意化的凍傷妝,好看嗎?”

“好看。”

空氣冷場了三秒。

“旁邊那?顆痘兒化得?挺逼真啊。”

“這…這是?真的痘兒。”

空氣又冷場了三秒。

陳西?瑞規規矩矩地坐在車上,聽著車載音箱裡上世紀的粵語歌。

「來日縱使千千闕歌,飄於遠方我路上,來日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都比不起這宵美?麗,亦絕不可使我更?欣賞……」

真應景啊,她透過玻璃看這座城市,城市很美?,今宵也很美?。

來之前,她問曉雅,土包子?怎麼才能顯得?洋氣,錢曉雅是?這麼說的:“可勁兒嘮唄,要是?實?在插不上話,你就把?話題往你懂的那?方麵引導。最近不是?甲流爆發嘛,你就給?他們好好科普一下如何防範甲流,得?了甲流該吃什麼藥;他們家裡肯定都有老人?吧,你再給?他們講講高血壓糖尿病的注意事項,話題不就來了嘛。什麼叫土包子?,難道穿身prada背個lv就成?精致人?了嗎,在醫學領域這方麵,他們才是?土包子?!給?我自信點!”

“嘿嘿,曉雅,你真棒!”

話雖這麼說,到底底氣不足,甚至還有幾分尷尬。

尷尬什麼呢——普普通通一女學生,坐豪車,配司機,還穿得?花枝招展的。

這場景很不社會主義,熟人?見了高低得?感歎一句:“社會是?大染缸啊!”

“我直接送你去吃飯的地方,傅先生公司裡有事兒,可能要晚點到。”老張開口道。

陳西?瑞為了緩和氣氛,問了句廢話:“他是?工作狂嗎?”

老張發動引擎,平穩地開向彙鴻大道,“算是?吧,他平常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公司裡,有時候就留那?兒過夜了。”

“那?好辛苦啊。”陳西?瑞眼眸低垂,借著路燈透進來的光輝照起氣墊裡自帶的小鏡子?,欣賞一番,心情美?多了。

老張往後看了一眼,發現這姑娘低眉順眼的,以為她是?不自在,主動起了個話頭?:“給?你換個歌啊?想聽什麼?”

“啊?”陳西?瑞啪地合上氣墊蓋,剛還自戀的勁頭?瞬間被局促取代,“不…不用。”

“彆緊張,有傅先生在,沒人?敢為難你的。”

老張是?地道北市人?,祖上是?皇親國戚,正?黃旗那?一派,年過五旬,能說會侃,即便是?在貴胄府上謀差事,那?份天性裡的健談也絲毫沒有減退。

汽車到達使館區後,平緩拐進一條清幽窄道,最終停在了一座熟悉的中式建築門口。

陳西?瑞記得?這地方,就是?上次來過的私人?會所,她曾發誓除非八抬大轎抬她進來,否則絕不踏入此地。

相隔不過八月,誓言猶如放屁。

門口的保衛認得?老張,直接放行,沒一會兒,走出來一位穿西?裝的男人?,那?人?對張叔十分恭敬,交談幾句,眼神落在陳西?瑞身上,禮數周全地頷首微笑。

“陳小姐,我先走了,完事兒再過來接。”張叔見她站著沒動,“進去吃點東西?,傅先生一會兒就到了,他說你朋友也在。”

陳西?瑞眸色一亮:“我朋友?是?叫艾冉嗎?”

“傅先生沒說。”

“那?我就先進去了,叔叔再見,您慢點開車。”

陳西?瑞握著鏈條帶,抬頭?望向這家私人?會所的水墨招牌——“禦瀾會”。

燈紅酒綠,聲色犬馬,禦海觀瀾,人?間極樂,這種地方從來都不缺一擲千金的狂歡。

那?位男人?領著她進來,陳西?瑞猜想,他應該是?這裡的公關經理。

乘電梯到達三樓,男人?在“雅舍”包廂外停下,為她輕輕推開門:“陳小姐,請。”

屋裡飄著幾縷煙霧,場麵倒也克製,陳西?瑞往前挪了兩小步,目光從一眾人?身上掃過。

楚孟瀟打了幾圈牌,已經有些意興闌珊,今天是?他攢的局,他是?不好提前離席的,這會兒冷不丁看到陳西?瑞,依稀有點印象,衝她一招手,笑笑說:“小姑娘,咱們又見麵了。”

整間包廂頃刻安靜了下來。

陳西?瑞怔然,並不記得?眼前這人?是?誰。

楚孟瀟幫她回憶:“四月份的時候,就在這兒,咱們見過一麵。”

陳西?瑞沒想起來,靦腆地笑了笑,然後掃視一圈,在一沙發角落裡找著了艾冉,她正?陪在一個男人?身邊說笑。

那?男人?看著很是?年輕,大概二十出頭?的樣子?,穿著新潮休閒,單看臉,少年感十足,不過此刻他的手正?停在艾冉的胸口,肆無忌憚地玩弄。

艾冉看到她後,失神了片刻,很快這股情緒就被她掩蓋了過去。

陳西?瑞沒忍得?了,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那?男人?:“你小時候玩搓泥巴沒玩夠啊?”

方時序被她拍懵了,盯著她打量幾秒,問身旁之人?:“這土妞從哪兒冒出來的?”

那?人?附耳嘀咕了句什麼,方時序嗤地一笑,狠狠擰了一把?小艾,小艾吃痛驚叫出聲。

“原來是?二哥帶過來的。”方時序鬆開了艾冉,姿態悠閒地敞著雙腿,吊兒郎當道,“你也是?電影學院的?那?種演丫鬟的專業戶?”

陳西?瑞餘光瞥著醉意朦朧的艾冉,兩人?有好些日子?沒聯係了,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

小艾給?自己灌了杯酒,眼神裡清冷不減。

“你們學校的姑娘我認識不少,一個個的看著特彆清純,其實?私下裡玩得?特彆開。”方時序擰眉回憶,“上次好像有對姐妹花吧,脫光了衣服跳芭蕾,差點就被玩死了。”

這話是?極不尊重女性的,有種人?成?天泡在溫柔鄉裡,連自己親媽都忘了是?誰,陳西?瑞平時接觸的都是?一群學霸理科男,為人?處世可能有點軸,但基本?的教養還是?有的。

她臉色隱隱難看:“冒昧問一句,您是?哪個學校的?”

“賓大。”

“美?國那?個?厲害啊。我正?好認識你們學校的一對兄弟花,長?得?人?高馬大的,非常帥氣,不過——”陳西?瑞話鋒轉得?極快,“中看不中用,活活被人?鏟死了。”

方時序:“……”

“去年美?國大學生足球聯賽,兄弟花代表你們學校出戰,上場才五分鐘,就被對手一個滑鏟,雙雙嘎在了足球場上,死得?特彆慘。”

方時序嘴角噙著一抹趣味性的笑,就像獵人?發現了獵物,“還有這事兒呢,我怎麼沒聽說。”

“沒事兒多上上網吧,彆一得?空就窩犄角旮旯裡搓人?,那?搓澡工該乾的事兒,你跟人?家搶什麼生意啊。”

方時序喝了口酒,饒有興致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陳西?瑞故弄玄虛:“你真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方時序似笑非笑:“我應該知道嗎?”

陳西?瑞沒自報家門,逡巡了一圈,在一眾熟男熟女中,鎖定了周霖修,揚手招呼他:“周公子?,麻煩你告訴他,我是?誰。”

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這姑娘居然勾搭上了傅宴欽,敢情現在有人?撐腰了,嗓門都比第一次來的時候要大。

周霖修覺得?挺有意思,也樂意配合她這一出:“她是?陳小姐。”

“陳小姐……”方時序咀嚼這稱呼,腦子?裡已經在盤轉陳家是?哪家,“以前從來沒見過你。”

陳西?瑞笑嘻嘻道:“我也從來沒見過你,你是?電影裡演反派的專業戶嗎?”

方時序哼了聲,興致漸濃:“留個聯係方式,交個朋友?”

“哎,咱倆都不是?一路人?,有必要做朋友嗎?”

方時序眼神驟冷,嘴邊的笑也收斂了幾分:“你這姑娘還真是?不給?麵子?。”

話落,猛地扯住她手腕,狎昵般往自己懷裡帶。

陳西?瑞嚇得?嗷一嗓子?,傅宴欽恰好這時候走了進來。

第24章 禦瀾會

(二)

傅宴欽脫了大衣交給侍應生, 略微低頭,做著?解袖扣的動作,周身氣場冷峻, 卻少了?點呼之欲出的怒氣。

陳西瑞心?涼半截, 想起吳濯塵曾經推薦給她的一本官場小?說,書裡有句話,她一直印象深刻: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女人需要的是這個男人,男人需要的是一個女人。

自己之於傅宴欽,大概就囊括在“一個女人”的範疇裡,這位傅先生確實沒有多喜歡她。

因為不夠喜歡,所以才能做到如此平心定氣。

方時序屏了?口氣, 噤若寒蟬, 趁著?他失神,陳西瑞發?狠擰了?下他胳膊,下一秒人就被揮了?開去, 摔倒在沙發?腳下。

沒人注意到這邊, 一位抽煙的男士看見傅宴欽,正要迎上前?打?聲招呼, 沒想被直接掠了?過去, 傅宴欽卷著?襯衫袖子朝沙發?走去。

走到陳西瑞跟前?,一把?拉起了?她,將人罩在自己的視線之下,盯著?她皺起的小?臉觀察數秒, 故作親昵地笑笑:“出息, 這就嚇傻了??”

陳西瑞眼皮耷拉著?,恍恍惚惚道:“沒有。”

方時序扯扯嘴角, 喊了?聲“二哥”,勉強鎮定了?心?神:“他們說,這姑娘是你帶過來的,我就喜歡馴服這種欠收拾的小?野馬,把?她送我吧,我幫二哥好好調-教-調-教。”

陳西瑞聽到了?自己吞咽唾沫的聲音,咕咚一聲,如同墜進枯井。

當下就一個念頭,如果他敢碰自己一下,她就拿桌上那酒瓶把?他腦袋敲開花。

敲完再撥打?120,也算是以德報怨的典範了?。

傅宴欽轉過身來對著?他,眼神陰沉犀利,舉手投足卻遊刃有餘:“美國那事兒解決了?嗎,麻煩搞搞清楚自己是回來享福還是回來避難的。”

在這種目光的逼視下,方時序微曲著?腿站起來。

傅宴欽坐到他的位子上,拿起桌上的一隻空杯,給自己倒了?半杯已?經醒好的紅酒,眼皮子抬都?不抬:“我在京郊有個馬場,上那兒馴去。”

方時序垂著?眼睛,喉結微動:“我今天?酒喝多了?,說了?一些胡話。”看一眼陳西瑞,“希望陳小?姐不要見怪。”

傅宴欽自斟自飲般嘗了?嘗,臉上波瀾不興,唯獨氣壓仍然很低,“她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話都?讓你給說了?,我要再晚來一步,你方少爺恐怕就要在這兒把?人給辦了?。”

傅方兩家往上三代即是深交,傅宴欽的大姑便是嫁到了?方家,兩家人無論是親情?層麵,還是利益層麵,都?羈絆太深,牽一發?而動全身。

陳西瑞不想把?事情?鬨大,順著?話假意一番:“算了?,我沒事兒。”

傅宴欽一言未發?,似乎是在很認真地品嘗美酒,方時序知他脾性,拉下臉來,低聲下氣道了?句“對不起”。

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活像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

陳西瑞暫壓下脾氣,友好地退了?一步:“我剛才態度也不是很好,您彆跟我一般見識,我叫陳西瑞。”

方時序掀一掀眼皮,這姑娘明明對他很是鄙夷,但說話的神態和動作讓人瞧不出一丁點虛偽的破綻,仿佛這份真誠已?經刻進了?骨子裡。

確實是個挺聰明的姑娘,知分寸,也懂進退。

他淡漠著?聲:“陳小?姐不要跟我一般見識才好。”

陳西瑞假客套:“咱倆這也算不打?不相?識了?。”

“開端不是很美好,不過,記憶深刻。”

楚孟瀟剛才出去接了?個電話,不知道包廂裡差點出事,這剛回來,不用?聽人說,也能察覺出氣氛不對,走過來活絡了?下氣氛,順便問?起發?生了?什麼。

有人拍拍方時序的肩膀,戲謔說:“這位少爺搞出來的事兒,挺欠搓。”

看樣子兩人關係十分熟稔,是可以互開玩笑的程度。

楚孟瀟說:“欠搓?這詞兒倒新鮮。”

傅宴欽始終搭膝而坐,這時傾身放下手裡的紅酒杯,朝楚孟瀟遞過去一個眼神,然後收了?腿從沙發?上起身,對陳西瑞說了?句:“我出去跟人談點事兒,一會兒就回來。”

陳西瑞故意躲著?男人的眼睛,隻點了?點頭。

“我是哪裡惹你了??”他嗓音低沉,又透著?一股子曖昧的戲弄。

陳西瑞沒吭聲,摳著?自己的指甲玩。

男人短促地笑了?聲,沒再勉強,跟楚孟瀟再一示意,兩人走了?出去。

一場因女人而起風波平息過去,不少人打?量起了?陳西瑞,這姑娘長?得?十分顯小?,皮膚也白,要說有多漂亮,也不見得?,無非就是眼睛亮而有神,輪廓要比旁人圓一些。

陳西瑞感覺自己成了?一件放在櫥窗展示的物品,手指摳著?鏈條帶,強撐出幾分淡定。

“哎陳西瑞。”方時序叫她。

陳西瑞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乾什麼?”

方時序坐回到沙發?上,神色風流:“剛才不是挺橫嗎,有種彆躲在男人後麵啊,咱倆鬨矛盾,你把?我二哥牽進來算怎麼回事兒。”

艾冉見狀,依偎在他身邊,嗲聲嗲氣地說:“時序,下周帶我去三亞玩吧。”說話間,給陳西瑞使?了?個眼色,她看懂了?,小?艾是在提醒她彆惹這位爺。

陳西瑞也沒打?算杵在這裡礙人家的眼,眼不見為淨,這話對彼此都?適用?,她眼睛逡巡了?一圈,沒發?現適合她呆的地方,心?想乾脆去外麵透透氣吧,剛抬腳走出幾步。

“我讓你走了?嗎?”方時序的聲音陰惻惻從身後傳來。

陳西瑞深吸口氣,回頭,笑眯眯道:“您有什麼吩咐?”

“喲,你是孫悟空啊,還會七十二變呢。”方時序嗤笑,“你這人還挺能裝,當麵一套,背後一套。”

“人本來就是複雜的高級動物,你難道還不允許彆人擁有雙重人格嗎?”陳西瑞眼珠子骨碌一轉,語氣真誠到透出點邪性,“你要真喜歡搓人,下次我領你去個地方吧,我發?小?家正好是開澡堂子的,我讓他給你安排個經驗豐富的搓澡師傅,你就跟在人家後麵當學徒。那白花花的大胳膊大腿,任君挑選,保證讓你一次性搓個夠。”

本還扭絞著?的氣氛被她這一席話攪亂了?,幾人哈哈笑出了?聲。

方時序仔仔細細地端詳她,視線定格在她清透白皙的臉上:“你哪裡人啊?”

“江州的。”陳西瑞說,“您見多識廣,肯定聽過江州的澡堂子是全中?國最出名的,對吧。”

方時序心?想,這小?姑娘聰明圓滑,又在理性之內保持五六分的天?真率性,怪不得?招他二哥喜歡。

“交個朋友吧,我叫方時序。”

陳西瑞能屈能伸,挺給麵子地與他添加上了?好友。

陳西瑞本想跟小?艾說幾句話,小?艾卻刻意避著?她,她索性悶頭吃東西,有人過來,她就抬頭陪個笑,不至於顯得?格格不入。

周霖修打?了?根煙,走過來坐到她旁邊,“哪兒都?有你。”

陳西瑞仰頭瞅了?他一眼,衝他露出個還算禮貌的微笑。

“在醫院的事兒,彆胡說八道。”

陳西瑞咽下嘴裡的食物,做了?個拉嘴鏈的動作:“您放心?,我們是有職業素養的,絕對不會泄露患者隱私。”多嘴問?了?句,“那手術應該挺成功的吧,您後來複發?過嗎?”

周霖修左右看看,咬牙壓低了?聲音:“再胡說八道,小?心?我上你們醫院投訴你,說話給我注意點兒。”籲了?口煙,又道,“給你個忠告,離傅宴欽遠點,他這人藏得?比誰都?深,你這腦子就彆想看透他了?。”

陳西瑞怔了?一怔:“為什麼這麼說?”

周霖修諱莫如深:“說多了?你也不懂,你就記著?我這句話就行。”

“你不怕我告狀啊?”

“你有那麼不知好歹嗎?”

“嘿嘿,謝謝啊。”

老實說,她有點感動,流連花叢的紈絝子弟突然有一天?善心?大發?,提醒姑娘們要保護好自己,千萬彆被男人騙。

這就好比殺人犯勇救落水兒童,老賴主動幫人維權,嫖-客規勸妓-女從良,著?實是件稀罕事兒。

世道千變萬化,前?路叵測又玄幻,人性尚且如此複雜,命運的齒輪還真說不準如何轉動。

正感慨著?,一女的扭腰擺臀走過來,大剌剌地坐下後,支走了?周霖修,笑著?問?她:“你跟周公子認識啊?”

陳西瑞想著?多一事少一事,撒了?個無傷大雅的小?慌:“不認識,他剛過來問?我江州的海鮮是什麼價格,想讓我給他倒騰點海鮮。”

魯婭噗嗤一笑:“彆逗了?,他壓根不吃海鮮。”

陳西瑞也笑:“你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魯婭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稱呼,想了?想,“勉強算吧。”

陳西瑞捕捉到她兩秒鐘的遲滯,多少猜到了?兩人之間的關係,這世上既然有純愛戰神,肯定就有性關係開放的飲食男女,“郎才女貌。”

“哈哈,謝謝誇獎。我叫魯婭,咱倆加個微信吧,以後約出來一起玩。”

“好啊。”

兩人很是投緣,也很聊得?來。

林思瓊今天?也在,這種場合向來少不了?紅袖添香的陪襯,學生,網紅,演員,模特……隻要夠漂亮,再有人幫忙牽線搭橋,便等同於擁有了?入場券,如果運氣夠好,傍上其中?一位,後半生的榮華富貴也就來了?。

她喜歡在這種場合上露臉,時間久了?,越發?的心?比天?高——看不上穿金戴銀的暴發?戶,總想著?傍一位有腔調的大人物。

直麵內心?的欲望一點都?不可恥,她最煩夏安然那種表麵清純內裡風騷的女人,都?是風月場裡淌過來的,老裝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樣子給誰看呐?

林思瓊盯著?陳西瑞看了?半晌,冷笑一聲,給夏影後連發?了?條兩條微信。

【我在禦瀾會,你家太子爺也在。】

【不過,他身邊帶著?個女人,還是上次在酒店碰到的那個小?姑娘。】

第25章 禦瀾會

(三)

均價三十萬一平的綠城公館內, 夏安然一把?撕開?麵膜,將手機摔了?出去,隻聽“啪”一聲, 手機砸落到了?實木地?板上。

經紀人穀珮嫻抬頭, 眸色暗了?暗:“誰惹你了姑奶奶?”

夏安然不答,猶記得那天她從片場出來,趕到他毗鄰CBD的一處公寓,本意是想給他個驚喜。

浴室內是嘩嘩的水聲,她無聊等了?一會兒,忽想起自己上次給他買的那兩件意大利牌子?的襯衫,不知穿過?沒有,抱著?一探究竟的想法走進衣帽間。

這處公寓離他公司很近, 是傅宴欽最常住的地?方, 極簡大氣的布局,黑色灰色調,從西裝襯衫到手工皮鞋置滿了?整整三麵牆, 中島櫃裡?是他收藏的腕表和飾品, 每一款都價值不菲,彰顯財富與品味。

觀摩之?間, 衣櫃置物區的一個橙色包裝盒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彎身?取出,盯著?它愣神幾秒,猶豫稍許,還是利索地?拆開?了?盒子?上的蝴蝶係帶。

打?開?盒子?, 看見了?那款被妥帖包裹在防塵袋中的女士包。

黑金mini康康19——包型圓潤可愛, 適合小女生背。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就斷定這東西不是買來送她的, 傅宴欽可以順手送她資源,獨獨不會花費心思送她禮物。

心口湧起一股難言的酸澀,她苦笑著?將包塞回防塵袋裡?,一切歸為?原狀。

走回臥室,夏安然坐到躺椅上,心不在焉地?撿了?本書翻看,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就像一群亂舞的蜜蜂,無論如何都看不進,思緒始終徜徉在情情愛愛上。

不多時,男人穿著?浴袍走出來,一邊擦拭頭發一邊問她什麼時候來的。

浴袍沒係帶,就這麼敞著?套在身?上,露出精壯緊繃的胸肌和倒三角的腹部,他的膚色不是病態的冷白,是常年進行戶外運動?而曬出的健康小麥色,穿上衣服斯文有型,脫了?衣服寸寸火燒火燎。

“剛到。”她走到他跟前,踮起腳抬起臂,想主動?幫忙。

“我自?己來。”傅宴欽不由分說地?拒絕了?,公事公辦地?告知她:“趙玉章的下部戲,我幫你打?過?招呼了?。”

夏安然抿了?抿唇,神情黯然,一聲“謝謝”說得很輕很輕,音色又極為?沉重。

“怎麼,不開?心?”

她搖頭,言不由衷:“沒有,很開?心。”

傅宴欽沒做深究,將毛巾丟到角落,隨手係上了?浴袍帶子?,“這是最後?一次。”

“什麼意思?”她訥然道。

“就你理解的那個意思。”

女人如遭雷擊,心沉墜得像灌滿了?鉛石。

早該有心理準備的,他們這個圈子?不是向來如此嗎,走馬觀花似的看女人,是愛情粉飾了?殘忍,讓她誤以為?傅宴欽跟那些男人不一樣。

他不熱衷於性,也不似那些紈絝子?弟仗著?酒酣耳熱把?她們當成作弄戲耍的玩意兒,可這又能證明什麼?

出身?富貴的公子?哥,本質上都是相通的。

沉默了?好?久,夏安然低垂眼睫:“是我哪裡?做的不好?嗎?”

男人的高大身?影在床頭氛圍燈帶的映照下,顯得堅硬冷酷,他甚至都沒轉過?身?看她一眼:“跟你沒關係,是我的問題。”

“那個愛馬仕……”她艱難開?口,脫口的每一個字都攪得舌尖生疼,“是買來送女人的嗎?”

傅宴欽走到茶幾邊,微微躬身?,把?她看過?沒合上的硬皮書輕輕合上,背對著?她道:“鑰匙留下,你可以走了?。”

……

“怎麼不說話?”

經紀人的一句話將她拉回了?現實,夏安然恍惚回過?神來,洗了?臉換了?身?衣服,敷上淡妝推門而出。

林思瓊這人雖然極不討喜,每回見了?麵,不是陰陽怪氣,就是虛偽假笑,但她有一句話說對了?,金靠山是要花時間花精力去看牢的。

算算時間,那女人也不過?就是這兩月的事兒。

換句話說,自?己還沒到亡羊補牢的時候。

禪香四?溢的煮茶室內,身?穿旗袍的女服務員跪坐在茶案邊,手法嫻熟地?往茶壺中倒入煮沸的山泉水。

隨著?湯色愈來愈濃,白毫銀針的香氣緩緩沁入心脾。

楚孟瀟揮手叫她退下,遞給傅宴欽一根雪茄,傅宴欽擺手:“抽不慣。”

他本身?煙癮就不大,更加不習慣這種醇厚濃烈的味道。

楚孟瀟評價:“雪茄就跟女人一樣,養的時間越長,滋味越好?。”

傅宴欽看著?香爐裡?嫋嫋攀升的青煙,神色淡然得很:“一邊抽雪茄一邊品茶,這習慣有附庸風雅的嫌疑,你什麼時候也開?始裝起文化人了??”

楚孟瀟微笑著?將雪茄放回雪茄盒中,回到今日正題上:“那個項目你考慮得怎麼樣?”

楚孟瀟是做互聯網的,趁著?當下的新能源熱潮,有進軍汽車領域的打?算,不過?,不是以整車製造商的身?份,而是以技術供應商的身?份,眼下有意找一家資曆深厚的汽車品牌作為?合作方。

而傅家的中泰集團就是最穩妥的合作方,中泰旗下擁有國內頭部的汽車品牌——迪盧。

“我們把?最新、最領先的智能座艙、智能駕駛等技術全麵開?放給迪盧,你完全可以把?這當成一個智能化的產品解決方案。”楚孟瀟想了?想,自?認為?措辭無懈可擊,足以打?動?對方,“咱們兩家如果能合作,我有信心在國內市場這一塊,未來五年能做到壟斷。”

傅宴欽但笑不語,一個企業,如果連解決方案都要靠彆家提供,等同於失去了?靈魂,沒有靈魂的品牌就隻剩下空殼,他無法接受這種弊大於利的第三方合作。

他不露聲色地?轉圜:“汽車這塊,一直是我大哥在負責,等他回國,我來約個時間,大家一塊聚一聚。”

“大公子?什麼時候回國?”楚孟瀟顯出幾分急切來。

“估計還要在歐洲待上一陣,那邊的項目快交付了?。”

茶水煮好?,楚孟瀟拎起茶壺親自?為?他斟了?杯茶,“都說白茶宜泡不宜煮,其實這種上好?的老銀針煮過?之?後?再?喝,味道更醇,你嘗嘗。”再?將白瓷杯往他跟前推了?幾厘,“有勞,以後?還得多多麻煩。”

傅宴欽呷一口茶,老神在在道:“見外了?。”抬腕看一眼表,“快八點了?,我領那小姑娘去吃個飯。”

陳西瑞隨傅宴欽走去餐廳,那餐廳位於會所一樓,聽公關經理介紹,主廚是中國烹飪協會會長趙光明。

這名字陳西瑞沒聽過?,如果有心,百度近些年的G20峰會,全球財富論壇等國際超大型會議,她會發現,幕後?主廚都是這位趙光明先生。

八道淮揚菜刀工精細,擺盤講究,口感平和,不偏不倚,吃多了?也不會覺得膩。

陳西瑞飽餐了?一頓,再?觀對麵的傅宴欽,每道菜隻淺嘗幾口,宋嫂魚羹和龍井蝦仁還算合他口味,多動?了?幾筷。

“這些菜不合你胃口嗎?”她問。

“菜品還可以。”傅宴欽放下餐巾,“隻不過?新陳代謝不比以前,吃多了?熱量沒地?方消耗。”

陳西瑞心說你一男的,要這麼講究乾什麼,真是從頭精致到腳,難怪瞧不上我。

她嘿嘿一笑:“你可真是個講究人。”

傅宴欽掀眸,哼笑了?聲:“說說吧,剛才為?什麼不理人?”

“沒有不理人啊。”

傅宴欽一動?不動?地?瞧著?她,整張臉被餐廳柔光一照,原先剛毅的下巴線條顯出幾分流暢溫和來,鼻梁依然看上去很挺,跟女人接吻時估計能把?對方戳死。

陳西瑞突然萌生出這等邪念,但她很克製地?壓了?下去,擺在桌下的手極度不自?然地?絞在一起,左右手互摳指甲,臉頰開?始有點發燙。

“有沒有人跟你講過?,你說謊的時候。”他停頓下來,抬手在自?己左耳邊緣位置敲了?敲,“這裡?會動?。”

陳西瑞思維被他繞著?走,目光遲滯地?盯著?男人食指上的銀色素戒,那戒指窄窄一圈卡在他指關節處,恰到好?處勾勒出一種痞邪又斯文的矛盾感。

果然手也是男人的第二張臉。

臉頰溫度似乎越來越高了?,陳西瑞佯裝鎮定:“我…我耳朵剛才動?了?嗎?”

傅宴欽推開?椅子?起身?,目光凝著?她打?趣:“你還真信啊。”

陳西瑞扯出個笑,不敢再?看他,看多了?魂都要丟了?。

回到包廂,在場的所有人已然將陳西瑞定義為?傅宴欽的女伴。

所謂“女伴”,在他們眼裡?,介於女朋友與露水情緣之?間,比前者分量輕,比後?者存在感強。

總之?,稱不上是什麼體麵的身?份。

陳西瑞是不知道這些隱性含義的,傅宴欽被喊去隔壁玩牌,她就坐到沙發上,喝著?橙汁裝出一副經常來的樣子?,耳朵支棱著?,聽那幾個模特網紅聊美容和男人。

用詞奔放香豔,更有拿床笫之?事來當趣談的,不過?,這些桃色內容皆是以“我家那個”為?開?頭。

到底是不是“她家的”,暫不細究,陳西瑞這會兒光顧著?看她們的長相和儀態。

長相無可指摘,二十出頭的年紀,飽滿鮮嫩得就像水蜜桃,儀態就有些差強人意了?,不像電視上演的那種財閥貴婦和財閥小姐。

張嘴三句話不離男人,有一個甚至花大篇幅在炫耀男人為?她買的歐洲彆墅——她呢,平時都在國內,一到夏天,就喜歡飛歐洲,去乾嘛呢,去采摘漿果。

說到這裡?,女人掩唇一笑:“那邊的自?然環境真的超讚,各種可愛的野生小果子?,我每次都要摘好?多,吃不完呢,留著?做果醬,老歐就特彆喜歡我做的覆盆子?果醬。”

“聽說歐總夫人是個母夜叉,沒少為?難你吧。”姐妹團中有人說道。

“她能翻出個什麼浪。”女人語氣十分譏諷,“婚姻早就岌岌可危了?,拖著?不肯離婚,還不是想多分點錢,我勸這位大姐給自?己留點體麵,你們猜人家罵我什麼,罵我是狐狸精,嗬,真有意思。”

“這是在誇你美呢。”

吃瓜中的陳西瑞:“……”

“你說的那種野生果子?,不會把?門牙酸掉嗎?”陳西瑞插了?一嘴。

女人捋了?捋精心保養的頭發,笑容明豔:“酸酸甜甜的,味道其實很不錯。”

陳西瑞哇了?聲:“真是大自?然的饋贈啊,不施肥居然還能發育得這麼好?吃,有機會我也要去歐洲體驗一把?。”

女人輕眨眼睫,笑容特假:“歡迎來我家玩。”

“好?,去你家吃野果大餐。”

女人不再?理她,繼續跟一眾小姐妹聊她的歐洲大彆墅:“我呢,十月份的時候,還得抽空再?飛一趟。”

陳西瑞緩緩打?出個問號:“這回又去摘啥?”

女人將其無視,狀似很苦惱:“好?煩的,到了?秋天,我就要去采摘黑鬆露了?呀,當然咯,這種truffle hunting要提前預訂的,因?為?黑鬆露就跟大熊貓一樣,非常稀有。”

陳西瑞又來搗亂:“不就是品種高級點的菌菇嗎,雲南地?區也產這個,當地?人都是切成大塊燉雞,你明年采摘黑鬆露的時候,順便捉幾隻野生歐洲雞,放鍋裡?一起燉,味道肯定嘎嘎香。”

女人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你走開?。”

陳西瑞挪到一旁自?娛自?樂,放眼滿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讓她來科普高血壓與糖尿病。

林思瓊俯身?倚了?過?來,主動?打?起招呼:“嗨,還記得我嗎?”

女人一頭大波浪,肌膚雪白,隨意一撩頭發,露出纖瘦細致的鎖骨,陳西瑞抬頭反應了?三秒:“記得,上次敲錯門那個。”

女人坐下,自?我介紹:“我叫Beryl,百麗兒。”

陳西瑞怎麼看她怎麼彆扭,“這名字有點拗口,我就叫你百靈鳥吧。”

林思瓊皮笑肉不笑,這姑娘渾身?長滿了?刺,可不是好?糊弄的,“怎麼稱呼?”

“我姓陳。”

“陳小姐是傅總的女朋友?”

哪壺不開?提哪壺,陳西瑞略感無奈:“你看我像嗎?”

“像,怎麼不像。”

說話間,夏安然從外麵進來,穿著?十分簡單,oversize的灰色衛衣,下身?是牛仔褲,戴一棒球帽和黑色口罩。

沒有半點喧賓奪主的意思。

她用手指從耳後?勾下口罩,露出清泉般純淨的巴掌臉。

大影後?的到來並沒有引起任何騷動?,這裡?不是車水馬龍的市井街巷,而是名流政客往來穿梭的私密會所,沒有名頭響亮的影後?,隻有一概而論的花瓶點心。

夏安然掃視一圈,坐到了?陳西瑞身?邊,陳西瑞心跳撲通兩下,扭過?頭來,小心翼翼地?跟人家打?招呼:“你好?。”

得到對方一臉的漠視,陳西瑞也不氣餒,迎頭又上:“上次在skp地?下車庫,你還給我簽名了?。”

所有裝出來的好?顏色頃刻坍塌,夏安然指尖抵著?掌心,用力到發白,她仍記得傅宴欽當時的話——“小姑娘堵你一趟不容易,幫她簽了?吧。”

原來竟然這麼早。

她忍住潮水般的嫉妒與不甘,看著?麵前的女孩,姿色放在普通人裡?,算是中上,可傅宴欽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圖她什麼呢。

魯婭一早就發現這姑娘圍著?大影後?問東問西,終於看不下去了?,款款走過?來,將她拽到一邊:“熱臉貼什麼冷屁股啊!”

“我沒有貼她屁股啊,這不就正常嘮嗑嘛。”

“乾嘛這麼上趕著?,少見多怪。”魯婭跟夏安然有過?節,對其態度是嗤之?以鼻,“說白了?,不就是個演戲的嗎。”

“演員也分大咖和小咖,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的,沒見過?世麵。”

“哎,我這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了?。”陳西瑞真心實意道,“姐,你長得這麼漂亮,怎麼沒去闖蕩演藝圈啊?”

“沒興趣。”魯婭笑著?打?量她,“妹妹啊,你是真不知道她跟你老公是什麼關係嗎?”

“我…我沒有老公。”這詞兒聽得人心虛又心慌。

魯婭忽略她這話,貼她耳邊道:“她之?前跟過?傅宴欽。”

陳西瑞微微一怔,隻覺“跟”這個字眼不太好?聽,深究了?番:“男女朋友嗎?”

魯婭哈哈大樂:“算不上,不過?傅總很大方,在她身?上砸了?不少資源,以後?也讓他多給你砸點東西。”

陳西瑞臉上褪去原先的喜色,摳著?手機殼沒言語。

“你缺什麼嗎?”魯婭逗著?她問。

陳西瑞打?蔫兒道:“我什麼都不缺。”

“哪有不缺的,錢永遠不嫌多,好?好?想想,你是喜歡四?合院,還是喜歡彆墅啊?鑽石喜歡嗎?讓他給你買。”

女人真是奇怪,心裡?勸自?己放下,冷不丁聽到有關他的風流韻事,又忍不住心生鬱悶,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陳西瑞悶聲悶氣道:“我想邀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為?我寫自?傳,從我咿呀學語寫到芳齡十八,三十萬字打?底,允許有藝術加工的成分,但一定要突出我的人格魅力。”

“姑娘,你有什麼樸素點的願望嗎?”

“那我想在這個城市專門開?辟一條地?鐵路線,就叫siri號線,這條線隻有我能坐。”

魯婭大笑:“哎呦我的天,貧窮非但沒有限製你的想象,反而給你插上了?想象的翅膀。”

“我真的什麼都不缺。”

“你就是太放不開?了?,以後?跟姐多學學。”魯婭拉住她胳膊,“待著?沒意思,走,帶你出去轉轉。”

夏安然冷眼瞧著?兩人離去,眼底閃過?一絲失意和落寞,林思瓊看熱鬨不嫌事大,假惺惺道:“安然姐,你怎麼過?來了??”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傅先生剛還在呢,這會兒好?像在隔壁玩德撲。”

夏安然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前不忘譏諷:“百度百科改過?年齡吧,你比我還大兩歲,以後?可彆叫我‘安然姐’,擔不起。”

第26章 禦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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