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的少女從大樹上飄然落下。
她纖細的身影輕盈地像隻翩遷的蝶,直到落地沒有半點聲響,衣裙上繡著的金線花紋和點綴的珠飾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緩步向他們走了過來。
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但隨著她的腳步纖白的腳腕上的金鈴鐺發出清脆又悅耳的“叮鈴鈴”,在靜謐的夜裡伴著微風拂過枝葉的簌簌輕響莫名有種特殊的韻律。
走一步,響一陣。
用步搖固定在烏發上的紫色頭紗在夜色裡隨風飛揚。
一步一響像是絕世的舞姬恰到好處踩在人心上的鼓點,仿佛有種魔性的魅力讓人無端心慌意亂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將目光都投注於她一身。
尤其隨著她越走越近……
可見整張麵孔唯一露出的額間膚白如雪,烏眉似青黛,其下是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微微上翹的眼尾四周泛著薄薄紅暈。
美地妖異,詭豔魅惑。
黑白分明的眼眸裡蘊含著難以言喻無法抵抗的吸引力,即使不見真容但隻要看著這雙極美的凝眸就沒有人能拒絕她。
鳩摩智默默閉上了眼,段譽卻已看得癡癡然了。
他少年時曾幻想過的敦煌壁畫裡的天竺天女原來就該是這樣的,一舉一動一個眸光流轉都帶著非凡的魅力才能引著六根不淨的信徒心甘情願沉淪於情/欲孽海。
“看來我們之間果然很有緣分。”
少女說官話時帶著點異域的口音,年歲應該不大。
嗓音很是清甜嬌嫩,洋洋盈耳,她比金鈴樂聲還要清靈動聽的笑語就是這場以她為主角的步步生蓮的舞蹈最完美的伴奏。
“所以一次見麵不夠,佛祖又安排我們再見麵了。”
看她蓮步輕移的身姿,聽她言笑晏晏的清音,實在都是一種莫大的享受,段譽甚至都無心去分辨她說了什麼。
耳中捕捉到“緣分”一詞便下意識想道他們的確有緣,不過不是佛祖,是觀音菩薩特意送她這天竺天女來到他身邊的……
但下一瞬鳩摩智平靜的聲音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那看來女檀越的劫難還沒有渡過。”
原來她說話的對象是鳩摩智這大和尚,然而隻回了一句鳩摩智就又重新開始了坐禪,擺出一副顯然不想再言語的模樣。
紫衣少女也不在意,頗為自來熟地在他身邊坐下。
而對於綁在樹乾上目光十分熱切地望著她的段譽目光,卻從始至終都並未向他投來一個眼神。
段譽雖覺失落,但轉念一想她從有月光的樹上來到黑暗的樹下,一時不適應光線看不到他也是很正常的。
更何況天女本就是觀音菩薩大發慈悲送來陪伴他的,她從九天上好不容易下凡塵已是遷就,自然應當由他小小段譽主動搭話。
“天女姊姊,凡夫俗子段譽可有幸知道你的芳名?”
紫衣少女果然不是故意不理會他,聞言側首看向他,不知是否是錯覺她的眸光有些冷淡,直到打量了他幾眼確定了什麼才笑吟吟回道,
“你要問天女的名字應當去天上或者夢裡問問,我可不知道,這裡大概隻有一個凡婦俗女的名字可以告訴你,你還想知道嗎?”
她這是在用段譽自己的話來堵他呢。
段譽不惱反而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但還是認真點了點頭。
“我想知道。”
“好吧,阿紫,她說她叫阿紫。”
紫紗蒙麵的異域少女用她那極為清脆悅耳的嗓音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在夜色中這樣對綁在樹上有些狼狽不失文雅的少年說道。
阿紫,阿紫……
“紫,自古以來都是代表尊貴亦是很神秘的色彩。”
段譽喃喃念叨著這個聽起來似乎很簡單又奇怪地沒有姓氏的名字,但天女當然不需要凡人庸俗的姓氏,他情不自禁地讚歎道,
“這個名字當真是與天女姊姊再相稱不過了……”
阿紫看著他這不太聰明的樣子,不再反駁他天女姊姊的稱呼,想到什麼她麵紗下習慣性彎起的唇角的弧度淡了淡。
“你的姓氏也很好,大理段氏。”
大概是因為段譽此時心神都被這神秘的天女所吸引,又或許一時都未加思考隻下意識驚訝地問道,
“天女姊姊怎麼知道我是大理段氏?”
而見到他這呆頭呆腦的反應,原本因“段”姓而起的些微不鬱倒是一掃而空,難得發自內心地展顏一笑。
牢牢遮掩住大半張臉的麵紗上露出的眉眼俱彎。
“這裡是大理,你姓段,不是大理段氏又是什麼?”更何況段雖是大理國姓,但就像唐時的李姓一樣何其繁多。
然而聽著她的回答,段譽卻並未有回應。
因為他正目不轉睛地愣愣看著阿紫。
日有東升西落,夜晚的月亮當然也是會有偏移的,就在剛才就有那麼一縷明月的清輝透過頭頂繁茂的枝葉有幸灑在了阿紫姑娘的臉上。
自方才她一出現,段譽就注意到了她唯一露出來的那雙極美的眼眸。
但現在更近的距離裡四目相對,他才發現遠不止如此。
段譽此前生平所見最美的一雙眼睛是無量玉/洞裡的玉像,那對眼珠乃以黑寶石雕成,隻覺越看越深,眼裡隱隱有光彩流轉。
正是因眼光靈動至極,那玉像才像極了活人。
似怨似愁,似是喜悅無限,又似有所盼望期待,眼光中的神色難以捉摸。【1】
然而麵前的這雙眼睛比玉像還要更美。
淡紫色麵紗繡紋繁複,額間雪膚點綴著一副藍寶石瓔珞。
那一雙清透凝眸明明是黑亮的瞳孔在皎潔的月光下映襯著她額間的藍寶石仿佛都流動著碧藍海洋的波光粼粼。
自阿紫出現嗓音裡總是含著笑意,但段譽卻莫名覺得她的眼眸裡淡淡的笑意就像初春明媚陽光下的湖麵上一層凝結的薄薄的冰。
淺薄又脆弱地一戳就會碎。
而在那冰層之下其下藏著無限悵惘又哀愁的心事,她似在看著他看著這世間又好像什麼也沒能映入她眼底。
就像她的麵紗一樣神秘,又令人情不自禁想要一探究竟。
段譽看著看著不禁更癡了。
他直直地看進她宛如深邃汪洋的凝眸中隻想看看她內心到底是在笑還是在流淚是喜悅還是在哀傷,種種心緒無法自拔。
段譽的目光實在直白又熱烈,阿紫直視著他的目光沒有任何躲閃,嫵媚的桃花眼裡浮現出淡地幾近於無笑意似戲謔地輕輕道,
“我猜你一定在想……這雙眼睛真美,她麵紗下一定是個不可多得的絕色美人,真想一睹芳容。”
段譽誠實地呆呆點頭道,“……是。”
阿紫麵紗下傳出一聲輕笑,眼底的笑意卻仍然淺淡不達眼底,好似一陣微風就能將之拂去。
“我猜對了,但你卻猜錯了。”
“這張麵紗下沒有什麼絕色美人,隻有一個醜八怪,一個醜陋得慘絕人寰的醜八怪。”
說完她便像失了逗弄他的興趣不再看他,目光落在虛空處又是那樣仿佛任何事物都不能映入她眸中的神情。
但段譽總算能回過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