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聽香水榭離開時,段譽滿腹地鬱憤。
阿朱和阿碧前來送他和阿紫,見他如此還覺不明所以,出口挽留再住上一晚段譽卻堅持要離開,到了碼頭率先就踏上了小船。
阿紫卻還站在岸上,因阿朱實在舍不得她。
拉著她的手殷殷切切,原本素來活潑開朗,滿臉頑皮的姑娘此時清麗嬌的鵝蛋臉上難得沒有了嘻嘻哈哈的笑意,依依不舍道,
“好妹妹,我真喜歡你。”
“我一見了你就覺得親近極了,若是可以真想成天成夜地和你在一塊頑兒,再也不要分開才好,可現在才一天你就要走了……”
江湖何其大,有時一分彆興許就再也沒了音信。
一麵就成了永彆了。
阿紫此時亦是一腔沉重地心緒,但在阿朱麵前還是淡淡笑著,她自然也是同樣不舍的,她們之間雖然才認識不到一天時間。
但就像阿朱說的,就是莫名覺得歡喜親近。
在遇到阿朱之前,就是阿紫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這樣天然地親近一個認識不到一天的人,她拉著阿朱的手溫聲安慰她,
“阿朱姊姊放心,有機會我定會來看你的。”
阿朱聞言自然是喜笑顏開,連連點頭應好,說她現下要隨包不同去找他們家公子,等公子的事忙完她就日日在燕子塢等她。
兩人依依不舍地話彆,那邊阿碧也在和段譽說話。
她本是欣賞段譽赤誠便道他若是和他們公子見了麵定能結為好朋友,但誰知段譽聽她提起慕容複更為鬱卒,更想要離開了。
“阿紫,阿紫!”
“你若是不走,那我便自己一個人走了!”
聽到段譽有些氣悶地連聲催促,阿紫還沒什麼反應呢,阿朱便先不樂意地瞪了他一眼,想起他自見到王姑娘後的殷勤備至惱道,
“彆理他,讓他一人走又如何!”
阿紫知道阿朱是為自己抱不平,可自己又有什麼資格不平呢?於是隻能最後笑吟吟和阿朱道了彆,轉身走向湖邊的小船。
阿碧尚且還不放心他們不認識湖上的水路,就這麼出去會撞上鳩摩智,想要親自送他們一程,段譽卻氣憤憤道,
“你們還是儘快去和慕容公子相會吧。”
“我再撞上那和尚,左不過被他燒了就是,我又不是你們的表哥表弟、公子少爺,何需關心?”
阿碧被他這話說的語塞,阿朱倒是想反駁他一句,她關心的可不是他而是她的阿紫妹子,但阿紫卻已率先衝她們搖搖頭笑道,
“無事的,我有認路的法子。”
“王姑娘和包三先生還在等阿朱姊姊和阿碧姊姊呢,你們也還要為慕容公子準備些東西,明日出發的話今晚還是好好休息吧。”
她笑吟吟俏聲道,“我可是心疼兩位姊姊呢。”
原先還有些微妙的氣氛在阿紫三言兩語裡無形化解,阿朱和阿碧俱是為她這份體貼心意而溫暖開懷,她們今晚的確是要忙碌的。
於是也不再絮語什麼,就此分彆了。
阿朱和阿碧離開了,小船也在阿紫輕輕劃動的木槳下悠悠駛離了聽香水榭,也離那位如夢似幻的神仙姊姊越來越遠。
此時尚且是深夜,月色黯淡。
湖麵上的密密種植地蓮花荷葉在夜色裡輕輕搖曳,隻能聽到底下暗色的湖水流動時的汩汩聲以及小船撞開陣陣漣漪地潺潺。
小船上的兩人沒人說話。
坐在阿紫對麵的段譽臉上的神情變來變去。
既是低落又是憤懣,又是氣惱又是妒羨,此前一路他受製於鳩摩智手中,性命危在旦夕,他都泰然處之不見情緒波動如此之大。
而現在這一切隻因一個王姑娘。
身為大理段氏鎮南王府的世子,段譽從生下來就是金尊玉貴,備受矚目,自大理國皇帝、皇後以下所有人都當他是心肝寶貝。
就算離開家後遇上了敵人。
南海鱷神一心一意要收他為徒,鳩摩智不辭辛勞的從大理擄他來到江南,自也對他頗為重視,還有鐘靈、木婉清這些少女更是一見他便即傾心。
段譽一生中從未受過這般冷落輕視。
在燕子塢裡王語嫣等人雖對他有禮,卻是漠不關心的有禮,他們心中最重要的是慕容公子,仿佛能為他生為他死。
最令他失落的自然是他深慕王語嫣,而這位姑娘心中卻全沒他段譽的半點影子,全心全意,滿心滿眼都是她的表哥。
這些種種心事段譽沒說出口,但他的情緒一向好懂。
阿紫便是想不知也猜得到大致。
“唉……”
不知想到了什麼,段譽垂頭喪氣地長長歎息了一聲,他胸膛裡鬱悶難當,委屈憤懣地甚至讓他險些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這聲歎息其實並不重,但在寂靜的夜色裡就格外明顯了。
或者說即使這聲歎息再輕微落在有心人耳裡也如一顆巨石,砸在本就不平靜地心湖裡攪起驚濤駭浪。
“你當真如此喜歡那位王姑娘嗎?”
阿紫清泠泠地嗓音也隨之在沉沉的夜色裡響起,聲音裡沒有她一貫若有若無地淡淡笑意,但也並沒有什麼疾言厲色的語氣。
她隻是很平靜地問,“明明你們隻認識了一日,不是嗎?”
段譽尚且沉浸在自己的一腔心事裡,聞言下意識便道,“與王姑娘一麵勝過旁人千麵萬麵,與她認識一天勝過旁人十年百年。”
“這如何能比?”
他這話說的不假思索,理所當然,卻不知這樣赤誠又癡情的一句話落在那被歸為旁人的耳裡真似利刃紮在胸膛是如何痛徹心扉。
阿紫默了默才能再次平靜地開口,她甚至是輕笑著問道,
“因為王姑娘貌美,是不是?”
她分明是笑著的,但段譽卻直覺不妙地立時抬頭看向她。
卻隻見坐在對麵的阿紫麵紗上一雙極美的凝眸靜靜地看著他,在深邃的夜色裡沉沉得辨不出顏色,眸光仿佛是很平靜的。
又仿佛在平靜下藏著無數暗潮洶湧。
阿紫並沒一直看著他,不一會兒就淡淡垂下了眼簾,纖長濃密地睫毛如寒鴉欲振的飛翅,桃花眼上挑的眼尾迤邐的濕紅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