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讓福娃先去池塘洗衣裳,孩子走了,他忽然像隻大蝦一樣弓起身子,額頭上汗如雨下,張漢東驚慌地說:“四爺爺,你怎麼了?”
“肋骨可能被踢斷了。剛才的平靜原來都是裝出來的,他不想讓福娃擔心,直到現在才忍不住叫起來,張漢東再看他的胸前,果然青紫了一大塊,還滲出了血跡。
他慌忙說:“四爺爺你忍著,我這就給你找馬紮來。”
張老四這回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張漢東回家騎上自行車,就往馬家溝趕,馬紮聽說了馬上背起藥箱說:“快走吧。”
馬不停蹄趕回後湖村,馬紮檢查過之後說:“肋骨斷了兩根。”
張漢東不知道這老頭剛才是怎麼忍住骨頭斷裂的痛楚,馬紮又說:“四叔你彆動,我幫你把肋骨接好,這幾天你不要亂動,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得好好養一陣子才能下床。”
農村的赤腳醫生簡直都是全能,他幫四爺爺擺正了骨頭用紗布固定好囑咐他不要動彈,才招呼張漢東一起走出來。
“我看四叔很難撐過去這個冬天了。”
“這麼嚴重?你不是都幫他接好了?”
“接好有什麼用,他家裡沒人伺候,想喝口水都要自己來,病不死人,可是渴和餓死人。”
“你是說隻要他能在床上靜養,就能養好?”
“是的,不過他家哪有條件在床上養病?誰來照顧他?”
張漢東聽到這裡心情才鬆懈下來說:“那就行了,我來照顧他。”
馬紮吃驚地看著他說:“這可不是三天兩天的事,很可能要養幾個月,久病床前無孝子,就是親兒子都不一定願意做這種事。”
“馬叔,我說到就能做到,就是這陣子要麻煩你,該換藥就換藥,該來檢查就檢查,醫藥費也彆擔心,我出。”
馬紮深深看了好一會才說:“你不錯,不過醫藥費什麼的就不說了,四叔就麻煩你了。”
張漢東沒再堅持付錢,深深給馬紮鞠了個躬,在艱苦的年代,這種默默的幫助,才最可貴。
又過了一會,福娃洗好衣裳回來了,進屋苦著臉說:“爺爺,衣裳曬上就結冰了,要啥時候才能乾呢。”
張老四坐在床上像是沒事人說:“沒關係,隨他去吧。”
張漢東看了看空蕩蕩的屋子問:“四爺爺,你還有沒有衣裳換的?”
張老四說:“你這孩子糊塗了是不是,咱們又不是城裡人,那東西哪有換的。”
“衣裳不乾,你怎麼出門。”
“沒褲子穿就不出門,村裡誰家不是這樣,衣裳洗了就在床上躺著等曬乾,實在急著穿的話,等天黑沒人來,生堆火把衣裳烤乾,明天就能穿了。”
生活在慢慢變好,張漢東偶爾會忘記,他還在1979年,農民冬天還會有饑荒,他自己家,不久前也還吃不飽飯,人果然是很容易忘卻過去的生物,總是會把痛苦過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