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山涉水跑到宿舍樓後的大垃圾桶扔了惹事兒的抹布，陸榆走回大堂時，長桌旁邊的盒子已經空了大半，剛剛給他發鑰匙的眼鏡男生正在和一個女孩子換班。
他猶豫一下，隨即放緩了腳步，小心翼翼往那邊靠近。男生本來正和新來的女生交待注意事項，看他湊過來，停住話頭，問道：“怎麼了？”
陸榆神色有些猶疑，說：“想問個問題……”
男生見狀，指指旁邊，說：“等我一下，馬上就好。”便又快速簡略地跟女生解釋起來。
陸榆背著手靠在宿舍大堂一樓的牆上，圍觀那邊的男生跟女孩子換班，慢慢地思考著。
如果立fg有獎，他現在應該已經拿了一個大滿貫。
怕什麼來什麼，比算命還準。他粗略分析一下現在的狀況，沒理解錯的話，他要跟程憬做一年的室友。
陸榆不覺得自己能和程憬共處一室。
男生很快結束了談話，向他走過來。陸榆站在一邊觀察這人半天，覺得他看著沉穩可靠，於是放了一半心，客客氣氣問他道：“學長，咱們學校能換宿舍嗎？”
男生皺了下眉，推推眼鏡，確認般問一遍：“你要換宿舍？”他停頓一下，“沒聽說過報道第一天就換宿舍的。”
陸榆訕笑兩聲，追問：“能換嗎？”
男生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有些不悅：“也不是不行吧。但是這樣影響很不好，你才剛開學，跟舍友有矛盾嗎？”
陸榆支支吾吾：“嗯……特殊情況。”他想了想，又不死心地問，“那能搬出去嗎？”
男生這次回答得很快：“大一不行。”
陸榆有點失望，又問：“那轉宿舍該怎麼操作？我還是想試試。”
男生好像不願意再多跟他掰扯，抓了抓頭發，說：“具體的找宿管吧，在二樓一出電梯左手那間屋子。不過你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八成會被打回來的。”
他打了個哈欠，簡短地跟陸榆揮了下手，“走了。”
陸榆趕忙在他身後道謝，男生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出宿舍大門，他便也慢慢地順著樓梯往三樓走去。
儘管男生說的非常勉強，陸榆還是從他的話中捕捉到了一絲可能性。
他毫無疑問不可能跟程憬像兩個沒事兒人一樣同居一整年。
儘管他早就安慰過自己，這個程憬隻是個十九歲少年，不是他真正難以麵對的那個前男友，但是畢竟這人從長相體型到語氣性格都是實打實的原裝程憬，他就算再理智也沒辦法讓自己一直在對方麵前保持冷靜。
而且這人還挺自來熟的。
陸榆一邊想著，順著樓梯慢慢爬到二樓，往男生描述的屋子看了一眼。這屋子倒是好找，透明的大玻璃窗能直接看到外麵的情形，門上掛著個牌子，寫著傳達室。屋裡顯然沒有人，陸榆決定明天再來碰碰運氣。
事關重大，他一秒也不想耽擱。
他想，要真的是程憬，他其實還有挺多事兒想問問他的。
比如你為什麼突然跟我斷了聯係。比如後來你為什麼打電話跟我說那種過分的話。比如你到底是不是經曆了一些難以兩全的困境。
比如你後來交了那麼多女朋友她們都對你好嗎。你和她們在一起時也像我們在一起時那樣笑著嗎。比如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是不是隻有我一個人覺得我們的過去如此特殊。
可他不能問。麵對著一個處處都和自己的前任戀人毫無差彆、卻不擁有他們共同記憶的年輕人，他掩埋在心裡十多年的痛苦變本加厲。
他沒法讓自己擎著36歲的靈魂對個19歲的無辜者胡亂發脾氣，隻能自己一昧克製著，想辦法找到時機離這個人遠遠的。
大多數事情都是這樣的：若是見不到，那些事兒好像慢慢也就淡了，不重要了；但隻要它們一旦被翻出來，就會立刻被赤裸裸擺在台麵上，無時無刻不提醒著當事人它們的存在。
任是誰也接受不了這種煎熬。
他有點害怕程憬的出現會打亂他好容易維持的平衡，會讓他重新掉進名為“過往”的漩渦裡，從而又一次失去自我、失去對生活的掌控。
重生以來，他刻意用上輩子的記憶束縛自己。時刻提醒自己是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而不是真正那個十幾歲的少年陸榆，以此來讓自己維持表麵上的理智與平和，以此來杜絕自己在這種平和的生活中再次變得任性狂妄。
他像那個被蛇咬過的人，看什麼都害怕，隻想過好沒有蛇的一輩子：既不想麵對自己內心的軟弱，也不想假裝大度瀟灑與過去作彆。要是沒辦法消滅心裡的陰影，那就遠遠地躲開。
出神間，他已經走回了307門前。
門關著，陸榆有些退縮，但還是轉動了門把手。屋內一片靜寂，靠在牆上的掃帚和程憬一同消失，陸榆發現自己心裡升起了些細微的慶幸。
搖搖頭甩掉心裡那些個累贅的情緒，他從箱子裡翻了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走進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