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避開了多少?(1 / 2)

第十九章

他的話音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敲窗聲打斷。陸榆迷茫地轉頭尋找聲音的來源,一回頭就跟身後玻璃窗上舉著手機照明的餘歸撞了個對臉。

走廊上的聲控燈不知為何沒有亮起,黑洞洞的走廊上,餘歸趴在陽台的玻璃窗上,手機的白光陰惻惻地照著他的臉,堪稱恐怖片拍攝現場。

這畫麵衝擊力太強,陸榆感覺自己年輕的心臟差點兒就要當場休克。他幾乎是想起不想地往後跳了一大步,後背狠狠撞到陽台的護欄上。

程憬沒有什麼意外的反應,顯然早就看到了對方,仍然表情平靜地倚在護欄上,搭在護欄上的手卻悄悄抬起來些,遠遠護在陸榆的身後。

被保護的人對此毫無所覺,滿腦子都是怨念——這個學長怎麼總嚇他。

餘歸毫不在意地笑嘻嘻推開陽台的門,對裡麵神色各異的二人說:“你們倆要在那兒站到什麼時候,你們在談戀愛嗎?”

不是。陸榆在腦海裡默默回應,身體還保持著受到驚嚇的應激反應說不出話,隻靠著護欄心有餘悸地使勁按捺著呼吸的幅度,讓自己看起來不要被嚇得太夠嗆。

程憬看看旁邊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學弟,對餘歸說:“你乾嘛嚇他。”

“我沒有。”餘歸舉著手機,理直氣壯,“走廊燈突然壞了,你們兩個黑咕隆咚的站在外麵吹風,從樓道裡看過來很慌,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壞人。”

“不是,你可以放心了吧。”程憬歎口氣,“怎麼就你自己回來了,譚恪呢?”

“不知道。”餘歸照舊提到譚恪就三緘其口,完全無意參與有關此人的話題。看到陸榆因為強烈的手電筒燈光而難受地眯起眼睛,餘歸便把手機轉了個方向對著旁邊,對他說:“沒事吧,陸榆,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

陸榆驚魂未定,強作鎮定道:“沒,沒事兒。有,有事兒嗎學長?”

“怎麼都結巴了。”餘歸笑到,“你怕鬼嗎?沒事兒的,我就是不放心,來看看。”

“來看熱鬨吧。”程憬在一邊涼涼地補刀。

“閉嘴哦,不然我就去舉報你抽煙。”餘歸笑眯眯地威脅他,看起來善良又無害,“早點兒回來吧,明天還要上課呢,彆太晚了。”

“但你們倆這個畫麵確實很令人遐想。”他賤兮兮地補上一句,神秘一笑,貼心地帶上陽台門,轉身走了。

餘歸一走,陽台上的氣氛突然有點兒尷尬。

程憬看著身邊驚弓之鳥般的陸榆,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頂。

“彆介意,他們兩個人都挺好的。”那頭發如記憶中一般細軟,手感極好。他在對方作出反應前迅速收回手,對陸榆笑笑,“彆放在心上了,這事兒過去了。”

“……”那隻手撫上來的一瞬間,陸榆頓時整個人僵在原地,對方掌心的溫度略高,撫在頭頂的一瞬間讓他有些失神。但那隻手又迅速退開,風過無痕,程憬補充道:“如果你覺得能過去的話。”

陸榆辛辛苦苦逼迫自己走出心理安全區和程憬磨叨一晚上,就是為了這事兒能過去,當然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犯矯情:“那,申請表……”

“你怎麼還惦記它。”程憬樂了,狀若隨意地拍拍他的肩頭,“不要自己一直腦補,換個宿舍而已,能對大學生有多大的影響啊,又沒犯法。”

陸榆點點頭,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對方給套路了。

但事已至此,他不願再去想那些個彎彎繞,也決定把程憬當成普通同學好好相處。

他因為曾經對親情的辜負而選擇加倍孝順家人,因為曾經對自我的辜負而選擇改變人生貫徹自己的理想——但當程憬出現的那一瞬間,那一切的平靜順遂都瞬間被打破,他所有的逃避都赤誠地袒露在現實麵前:

他從沒有真正從過去裡走出來過,也從未真正放下對曾經那個程憬的怨懟。他真實地痛恨著他,怨懟著他,也深愛著他無法自拔。

那個人是他心裡一座無法攀援的險峰,而他自己將自己困在穀底無法脫身。

他想:從今天開始,我不再愛你了,程憬。

那時他想起原世界幾年後一個著名導演的一部電影。在那個故事的最後,女人和男人都已經不複年輕、不複當初的單純與快意。

在影片快要結束的時候,女人推著輪椅上的男人,荒山上的風吹亂她的卷發,她用地道而淡泊的方言說:

對你無情了,也就不恨了。

那部電影上映後的一年,陸榆坐在飛機上看完了這部片子。

在黑暗的機艙裡,他戴著一副一次性口罩,耳朵上掛著飛機發放的質量奇差的一次性耳機,盯著發光的屏幕。

前後左右的人都睡得東倒西歪,狹小的機艙裡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混合味道——飛機餐、臭腳丫子和人在睡眠中呼出的濁氣,這些氣味混合著空調反複的運轉和飛機發動機的轟鳴,如同一個與世隔絕的牢籠。

在乾燥而嘈雜的小室中,他的眼睛因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長期凝視屏幕而變的乾澀、腫痛難當。他因為某種突然觸動到他的悲傷而艱難地流出幾滴淚水,但也就僅此而已。在那間機艙中,他的哀怮與他的淚水一同變得稀缺而冷漠。

這不合時宜的淚水讓他的眼睛痛得更厲害,但他並沒有動作。影片播放完畢,屏幕上的畫麵停止在返回界麵的係統提示上,發出幽幽的藍光。陸榆坐在那裡久久地凝視著那個畫麵,仿佛所有的時間都在那一刻停止。

“希望什麼?”程憬突然在他身側出聲問道。

“?”陸榆正望著黑暗的樓道回憶那部電影的劇情,沒有反應過來,“什麼什麼?”

“你剛剛,話沒有說完。”程憬也和他一同望著那個方向,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鐵製的欄杆,“希望什麼?”

陸榆回想半天,才想起是餘歸出現之前自己說了一半的話。

他想了想,說:“不,沒什麼。”

聞言,程憬微微側頭瞥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兩人又在夜風裡沉默地站了一陣,程憬率先站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