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溫柔啊(2 / 2)

他和上輩子的程憬曾經在某個時間點發生過一字不差的同一段對話。

最後,在他轉身離開時,程憬站在他身後,叫他的名字。

那被淹沒在水聲裡的最後半句話是——

陸榆,你真溫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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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陸榆拎著兩隻濕淋淋的杯子從浴室走出來時,程憬正站在他的書桌旁,微微彎著腰看他書架上陳列的書籍。

見他出來,程憬站直身體,說:“不好意思,擅自——”

“沒關係。”陸榆說,經過他身邊,將兩隻杯子放在自己的桌子上。

“你是真的很喜歡詩。”程憬隨手幫他抽了張麵巾紙擦去杯子上的水漬,“從家裡背這麼幾本詩集來上學。”

“也沒有什麼。”陸榆頭也不抬,隨手收拾桌麵。

“很像八十年代文化繁榮時期的詩人。”程憬繼續觀摩他的書架,“帶著一背包詩集乘車北上,理想又天真。”

陸榆的動作頓了一頓。

隨後,他自嘲般搖了搖頭:“是天真。”

程憬仿佛有所察覺:“不是嘲笑你,我覺得這樣很好。”

“沒有什麼用。”陸榆麵無表情道,“不能當飯吃。”

“難道人活一輩子就隻為了吃飯嗎。”程憬的手指停在其中一本的書脊上,“那這個世界也太冷漠了。”

“世界就是這麼冷漠的。”陸榆輕輕說道,“也許有一天你就會知道,我們都沒辦法和那些事情抗衡。”

“那你又為什麼要帶這些東西來?”程憬將那本詩集抽出來翻閱,“都丟掉不就好了?”

陸榆一時語塞。

程憬垂頭翻書,也不接話。

半晌,陸榆輕聲說:“可我們總要有一些乾淨的東西保存在心裡。”

他的聲音輕得仿佛要被淹沒在漫天的暴雨中。

程憬啪的一聲合上那本詩集,轉過身直視著陸榆。

陸榆不動聲色地回望著他。

“你很矛盾。”程憬說。

“不要分析我。”陸榆有些執拗地反駁道,“剖析彆人可不是什麼討人喜歡的行為。”

“咱們算是朋友了嗎?”程憬突然問道。

“不算。”陸榆想也不想地回答道,“你是學長。”

“你是哪年的?”程憬不依不饒地追問。

“93年……這沒有關係,你就是學長。”陸榆也毫不退讓。

“我也是93年的。”程憬說,“我隻是生日大而已,根本不能算長幼關係。”

“你為什麼非要和我做朋友?”陸榆在這一天內首次有些氣悶,“我把你當學長敬重不好嗎?”

程憬凝視了他片刻。

“說出那樣的話之後,任誰都會想和你做朋友的。”他緩慢而清晰地說道。

“我並不好奇你身上發生過什麼故事。”程憬說道,目光落在陸榆赤|裸的手腕上,然後又迅速移開,“可我非常好奇,你為什麼能夠在你身上那些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傷痕和迷惘中保持你的光芒。”

你錯了。陸榆在心裡回應道。

你看錯了,程憬,我身上沒有什麼光芒。我是一個頹喪的普通中年人。

我是怯懦的、逃避的、與這個冷漠的社會虛與委蛇的。

這麼想著,陸榆轉開了頭。

“你知道嗎。”程憬將那本書插回書架中,“我和老孫是在蘇教授的店裡第一次見麵的。”

“那陣子店裡的牆麵布置和現在不太一樣,我們坐的那個位置旁邊,有蘇教授自己的一句語錄。”

“他說,一個喜歡詩的人,一定是一個靈魂純潔的人。”

“我不是。”陸榆說到。

“今天的雨白淋了。”程憬歎了口氣,有點兒愛莫能助地看著他,“剛剛是誰說,不想再那麼累得活著了?”

“這是兩碼事。”陸榆毫不退讓,“我隻是不喜歡彆人誇我,所以不得不謙虛一下而已。”

是的,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是那樣的,但我以後不要再那樣生活了。

程憬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在原地愣了兩三秒鐘,才爆發出一陣大笑。

陸榆站在原地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半晌,程憬才停下來,一邊揉著眼角笑出的淚花,一邊用另一隻手十分大力地揉了揉陸榆的頭發。

陸榆的頭發還帶著些潮氣,極其柔軟,三兩下被他揉得亂作一團。

陸榆下意識地伸手去撥他的手,卻被對方躲開,繼續胡亂揉著他的頭發。

“陸榆,你這人,說起話來也挺招欠的啊。”程憬揉夠了,放開他,看著對方一臉氣悶,忍不住又有些想笑,單方麵宣布道,“那我們以後就是朋友了。”

陸榆無助地抓著被揉亂的頭發,徹底沒了脾氣:“行,行……你說是那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