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2 / 2)

程憬噴笑出聲。

“譚恪看起來是那種自律嚴謹不苟言笑的理工男,是吧。”他推門走進陽台,隨即傳來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不一會兒,煤氣爐和洗刷餐具的聲音一同響起,陸榆聽得心慌,趕緊跟進了廚房。

他剛一進來,程憬便遞給他兩隻濕答答的瓷杯,自己隨手在案板上切了幾片薑丟進去:“端走。”

陸榆看著杯底的薑片,有些無語:“你要泡薑糖水?”

“給你壓驚。”程憬隨口應道,又將一袋紅糖塞進他懷中,“今天受驚不小吧。”

陸榆隨手將杯子和糖全碼在窗台上,靠著陽台門看樓宇間無聲墜落的大雪:“和我沒有關係,有什麼可驚的。”

“心態不錯。”程憬搖搖頭,低聲笑道。

他轉身將洗好的勺子扔進杯中,金屬碰撞杯壁發出一聲脆響:“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陸榆沉默片刻,說:“陳老師說蘇老師找我。”

聞言,程憬抬頭看了他一眼。

“蘇黎教授找你?”他重複了一遍,隨即了然,“原來如此。”

“你又知道了?”陸榆輕聲質問,聲音中有些細微的不服氣。話雖如此,手上卻拿過了那袋紅糖,撕開一個口子往杯子裡擠著。

他倒完兩份紅糖,程憬剛好關掉煤氣將開水提下來。陸榆退開一些,程憬注滿兩杯熱水,將燒水壺放回了灶台上。

“我就是知道。”程憬瞟他一眼,將紅糖塞進櫥櫃,端著兩個杯子走回了屋裡。

陸榆跟在他身後,隨手帶上陽台門,一句話不知怎的突然冒到嘴邊:“我想問個不恰當的問題。”

程憬轉過身,在畫架前的凳子上坐下,遞給他一杯薑茶,示意到:“請講。”

對方坦坦蕩蕩,陸榆卻倏然有些局促,但話已至此,他斟酌半晌,向著程憬問道:“你……早就知道他們的事?”

“你要問我的不是這個吧。”程憬垂下眼睛喝了一口薑湯,老神在在地說,“不用顧忌那麼多,你問就好,我不會生氣。”

杯中的薑湯蒸騰出徐徐白霧,陸榆的眼前一片模糊。眼睛被熱氣熏得很舒服,房間小而溫暖,陸榆感覺自己身心都緩緩地放鬆下來。

他坐在軟榻上,也將杯子湊到嘴邊喝了一口,辛辣的薑味混著紅糖的溫甜滑過喉嚨,他清了清嗓子,順著內心的聲音,說:“那,你是嗎?”

對麵悶頭喝茶的程憬突然輕微地嗆了一口。

陸榆微微挑起了眉。

程憬有些欲蓋彌彰地將杯子放到書架上,彎下腰拾起幾管顏料來把玩,嘴上反問道:“你很介意嗎?”

陸榆看著他的動作,嘴好像突然不是自己的了。

他說:“嗯。”

程憬的手垂在一支畫筆上方,突然頓住不動了。

陸榆方才覺得不妥,連忙解釋到:“我不是那個意思——”

“哪個意思?”程憬慢慢直起身來,看著陸榆,“是希望我是,還是希望我不是?是非常反感,還是可以理解?是尋找同類,還是想在第一時間遠離異類?”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陸榆愣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問清楚,我就回答。”程憬一字一頓地說道,將手上抓著的顏料管一把全部丟回畫架下方。

陸榆遲鈍地眨了眨眼,喃喃道:“我隻是……好奇。”

“我是。”程憬說。

陸榆又眨了眨眼,突然間感覺渾身都失去了力氣,內心某個地方空落落的。

他站在那盞路燈下時,突然衍生出小小的私心,想要從這個程憬口中套出屬於“程憬”的秘密,現在他知道了。

他執念了兩輩子的許多個問題其中之一,藉由另一個程憬之口給出了答案——程憬從一開始大約就是同性戀,無論有沒有認識當年的那個他,都是。

他垂下眼睛,白瓷杯子中的薑湯還在緩緩地冒著熱氣,他的內心在這一刻平靜得出奇。

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知道了又能說明什麼呢?他糾結了兩輩子,連起來十七八年,就好像這個問題的答案,能夠證明程憬當初是否真的愛過他一樣。

他“想知道”了這麼久,現在他“知道了”。

那麼其他那些問題的答案,也還重要嗎?上輩子的那個程憬為什麼消失,為什麼給他打那個電話,為什麼後來和女人在一起,又還重要嗎?

就算知道了,又能夠填補他長久以來的不甘嗎?

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奇異的釋然。

就在此時,說完那句“我是”後就再也沒有開過口的程憬突然再次出聲了。

“曾經不是,後來是了。”

他注視著陸榆,一字一頓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