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溪流千年 第一卷第1章:雨(1 / 2)

城中遍身綺羅者,細數無是養蠶人,家道門前陶無土,屋上草瓦三兩片。

五歲的孩子,對家能有什麼印象呢?泥院子,土房子,白牆草瓦陶缸子。唯有那雨,淅淅瀝瀝,刷著牆上劃痕,地上凹溝,和心上困茫。

孫梓凱坐在屋簷下門檻上,腳尖放在雨中,而他前方幾步遠處,有一張小方桌,桌上是一隻被開膛破肚的兔子,他剛剖了那死兔子,天就下雨了,他是要取那兔子體內的一味“藥”,可惜被雨泡了,沒得用了。

血水流下了木桌,淌在了泥地上,沿著溝溝壑壑,流向了門外順坡而下的小溪。

不一會兒,雨中拐角處,跑來個身影,是個女人,二十四五歲,匆匆忙忙站到了孫梓凱麵前。

“小凱。”女人的聲音有些顫抖。

“英姨?”孫梓凱站起身來,“我爹娘不在家,回你們宗門去了不是嗎?”

女人欲言又止,似是痛苦之至,她蹲下來,將一把鑰匙放在了孫梓凱手心,而後說道:“你爹娘死了,這是他們在金屏莊的貯庫鑰匙,裡麵是他們攢下來的東西,就交給你了。”

女人說完後,立即起身,一番糾結掙紮模樣,眼中還含著淚。

雨聲變得更大了,可一大一小兩人一直沉默著,女人正想著跟孩子怎麼解釋死亡這種殘酷之事,可孫梓凱卻開了口,帶著疑惑地語氣問道:“英姨,怎麼會輪到我爹娘去死呢?”

“啊?”女人有些意外,“小凱,你知道什麼是死嗎?”

“我知道,我今早剛殺了一隻兔子,我是問,為什麼會輪到我爹娘去死呢,他們不都是普通人嗎?雖然在你們宗門裡待了那麼久,他們不是一直都是外門偏房的人嗎?爹娘三天前走的時候告訴我們,他們是隨著那些大人物、大弟子們去做事去了,我不知道是做什麼事,可就算是大事,也輪不到我爹娘這樣的小人物去死啊。”

“額.....這...”女人懵了,她以為孩子會痛哭發瘋,以為孩子懵懂無知,甚至需要跟他解釋很久什麼是死亡,可沒有想到,這孩子什麼都懂,生生死死,連小人物這種事也看得清。“小...小凱...”女人剛要說話,忽的看到了孩子濕潤的眼眶,一滴淚珠更是從眼角滑落。

女人頓時也痛上心頭,淌下淚水,掙紮著說道:“孩子,你..你太小了,有些事等你長大再說吧。你...你怎麼辦,家裡還有人對吧。”

孫梓凱抹了下淚痕,語氣變得平靜,說道:“有大伯,大伯母和堂哥、堂姐,堂弟,我爹娘死了,這個房子不是我說了算了。”

女人和孩子的娘是好友,自然知道她家的情況,孫家本就窮苦,孩子的大伯母又刻薄至極,看在大伯的麵上會留孩子一席之地,但孩子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了。

女人猶豫不決地說道:“要不,你跟著我吧,小凱,我養著你。”

孫梓凱仰著頭看著女人,開口道:“不用了英姨,輪到我爹娘這樣的小人物死了,你們這些小人物也一定不好過了,英姨,你好好保重吧,不用擔心我。”

女人再次感到意外,是的,她一直在觀察著四周,小心翼翼著,而她並不對孩子說的話感到反感,因為這孩子的爹就是個極開朗的人,經常把自己是小人物掛在嘴邊,安閒自在、無憂無束,孩子應該就是跟他學的,看得通透。

“可...可你...”天空開始出現雷鳴,女人憂心忡忡著。

還是孫梓凱先開了口,說道:“英姨,你快回去吧,謝謝你把這個帶給我。”他揚了揚手裡的鑰匙,“這東西我大伯母不知道,沒事,我可以投奔我姑姑去。”

“對哦”女人想到他確實有一個遠嫁的親姑姑,“那...那我先走,我必須要趕著日落前回去,對了,不久後,宗門應該會給你爹娘發撫恤金。”

孫梓凱平靜道:“我太小了,他們不會給我的,送給我大伯吧,他對我爹隻是嘴上刻薄,其實很好的。”

“好吧”女人踩著泥濘的土麵,回到了雨中,忽然又被叫住了,她回過頭來,那孩子正努力擠出個笑臉,問她道:“英姨,我爹娘沒什麼話留下嗎?你有沒有什麼話留給我呀。”

女人鼻子一酸,忍不住崩潰流淚,顫抖地說道:“小凱,努力活著!”說罷,便跑了。

孫梓凱怔在門前許久,忽然衝了出去,跑入拐角,然夏末的雨,無情,遮住了路上人影,他忽地放聲痛哭,好在雷鳴正勁,沒人識得他的狼狽,他也沒再回那土房子裡。

一個月後,金屏莊又走進了個小乞丐,門房沒嫌棄他,掌櫃也沒嫌棄,畢竟他拿著莊內貯櫃的鑰匙,而這孩子也沒有給他們帶來麻煩,在規定的時間內一定離開,絕不過夜。

打開櫃門,裡麵實則是一個密不透風的小屋,除了擁有者,任何人不允許入內。孫梓凱走了進去,吹亮了一盞燈,如他所言,他爹娘一直是外門偏房之人,修的醫術,本就規規矩矩之人,自然沒有多少存儲,這屋子幾乎被各式各樣的醫書填滿,要不就是各類雜物,錢都沒有多少,隻有一把武器,生鏽了的鐵刀,早就被他爹淘汰不用了。

從三歲開始識字,孫梓凱學的第一本書,就是醫書,他借著火光,又埋頭進了書堆之內。

黃昏之時,他走出貯櫃,一聲不吭地往門外走去,掌櫃的忽然叫住了他,說道:“喂,小子,你可以把庫裡的東西賣一賣,至少讓你有個睡覺的地啊。”

他回過頭說道:“都是些書,平常人不讀的,賣不了多少。”

“什麼書?”

“醫書。”

“醫書?哦,那確實沒人要,你在裡麵讀書啊。”

“背書。”

“嗬嗬,背了幾本了。”掌櫃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

“都背過了。”

“啊?一共才幾本?”

“四百二十一本,還有兩個竹卷。”孫梓凱回道。

一旁的夥計笑道:“你吹牛呢。”

掌櫃的也笑了,打著手勢讓孫梓凱離開,孫梓凱一聲不吭地走出了門。

接著便來到了一家攤鋪前,小攤子做些菜飯,賣給往來之人,孫梓凱遠遠坐在旁邊,不乞討,不偷奪,店家扔在地上的也不要,等夥計把那些殘羹剩飯倒進桶中,他才走過去,趴著撿些能吃的。

街上跑來一群孩子,也都是野孩子,沒人要的小乞丐,孫梓凱見到他們,立刻起身就跑。野孩子們大喊著:“抓著他,揍特娘的!”

乞丐們成群成隊,他卻從來孤身一人,所以,他是所有野孩子欺負的對象。

秋深的時候,蠻人攻入城中,毀了半座城,大宗門派出人手,挽救了局勢,接著在底下搜刮一陣後,打著英雄的旗號回去了,可這座本就貧困的小城,流浪乞討的人更多了,從前的孩子幫,現在變成一群又一群的乞丐幫,可那個孩子,還是孤身一人,幾個月內,他已經變得和野猴子一樣,眼裡沒什麼光,金屏莊也被蠻人洗劫了,那些對誰都沒有價值的醫書,早就在大火中被燒成了灰燼。

下雨了,淅淅瀝瀝著,在兩麵牆的中間,有一個幾尺寬的過道,孫梓凱坐在牆角,沒有躲雨的地,他頭發都長到了胸前,亂得像纏在一起的麻線,忽地,腳前有什麼東西動了,他抬起眼,發現麵前原來還蹲著一個小泥孩子,估摸著才剛會走路,穿著開襠褲,露著半個腚,還是個丫頭片子,臭烘烘的,靜悄悄著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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