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柏眼皮直跳，習慣性拿起保溫杯呷了口濃茶。
整座城市都陷入酣眠，唯有他的房間，孤燈一豆。
年初那起離奇的凶殺案至今沒有進展，受害者是外來務工人員，在地下按摩店做“技師”，妥妥的社會邊緣人。這類案件時有發生，城市溫馨繁華的另一麵，是滋生於暗處的罪惡。
至少這位受害人還能立案，更多的時候，一個人隻會在偌大的城市中消失，從此人間蒸發，查無可查。這樣的案子太多，多到沒法管也沒有精力去管。
畢竟誰能百分百確定那些人遭遇不測了呢？也許隻是厭倦了腐壞的生活，想要與不堪的過去作個切割。
可宋柏總覺得，這次的案子有什麼不一樣。
工作時間排得滿，他就利用私人時間尋找線索。一晃半年過去，今晚又是徒勞的一夜，他捏了捏眉心，蓋上鋼筆，手機突然在桌麵震動了一下。
局裡有事都是直接打電話，以為是垃圾短信，宋柏沒去拿手機，隻抬眼不經意掃過屏幕。
陌生號碼：“宋警官，明天下雨，記得帶傘。”
朱槿披著雨衣，在公交門開的刹那被人潮推上了公交。硬幣叮鈴當啷地落下，送孩子的、上班的，大包小包一齊湧上車。
司機大吼著讓人往裡走，車門哐當關上。清涼的水汽被隔絕在外，留下土壤的微腥，交纏著人體的渾濁氣味，讓人胃袋翻湧。雨水在車窗上劃下斜長的星軌，蜿蜒彙聚成小溪又分開。
朱槿掏出隨身的小鏡子仔細檢查妝容，確認沒有花妝，才向著雜誌社門口走去。
負責接待的編輯姓莊，邀請朱槿就是她的提議。她見朱槿穿著白色連衣裙，梳著清新自然的編發，和網上備受好評的形象完全吻合，眼底便先有了三分滿意。
《少女坊》請的向來是專業模特或偶像小花，這次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姑娘做專訪，莊編輯也頂著巨大的壓力。她是真怕這位網友口中的“氧氣女神”名不副實，到時候被總編罵事小，損了威信事大。
而對於她的擔憂，朱槿早有預料。雖說她本人私服不走這風格，但乾一行愛一行，人家是奔著“氧氣女神”的名頭來的，看中的必定也是此類清純形象，這完全是送分題。
莊編輯沒兜圈子，坐定後直入正題：“請問您對我們雜誌有了解嗎？”
“不敢說有了解，時常會看看。”朱槿大方笑道，“我很欣賞《少女坊》的風格。”
“方便詳細說說嗎？”莊編輯來了興趣。
“和其他雜誌相比，《少女坊》最吸引我的是足夠大膽。三月份其他雜誌還在《薰衣草》的餘波中，主打元素是泡泡袖和雪紡。但你們的刊物中已經出現了Alber elbaz的皮衣套裝，是在致敬《黑客帝國》吧？那時電影才上映不到兩周，實在是非常敏銳的嗅覺。後來電影火了，我猜那期銷量不錯？”
“是挺不錯的，但也有人覺得太過冒險了。”莊編輯謙虛道，唇邊的笑渦緩緩加深，“老實說，這次找你合作，編輯部中很多人都有異議。”
“想要吃下最大的蛋糕，冒險是必須的。衝在最前麵的人或者倒下，或者收割絕大多數利潤，跟在後麵的人隻有殘羹剩飯。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還關係著話語權。”
朱槿看進莊編輯的眼睛，意味深長：“無論是在行業，還是公司，都是一樣的。”
莊編輯愣了愣，重新打量起麵前的年輕女孩。隻是一個照麵，對方已經看出了她銳意創新下的野心。實在是後生可畏。
許久，她忍不住感慨地笑道：“我們來談談合同的事吧。”
朱槿不了解拍攝雜誌的薪資水平，也沒有光鮮的履曆，討價還價的空間不大。於是她將合同一字不落地看過，沒怎麼猶豫便簽了字。
這筆錢說多不多，但專訪和拍攝加在一起也差不多抵過普通人半年的工資，足夠負擔她短時間的生活。
合同簽好，一切立刻按下快進鍵。在莊編輯的帶領下，雜誌社對她大開綠燈。朱槿很快見過造型師和化妝師，還去白棚中拍了幾組“試鏡照”。
“我能對妝容提個建議嗎？”朱槿看著鏡子中的化妝師，斟酌著語氣。
化妝師做這行久了，總能遇到些不懂裝懂的人指手畫腳。他見朱槿名不見經傳，心裡很是不以為然，不陰不陽看她一眼。
他沒出聲，莊編輯卻興味盎然地接話：“你說。”
“能不能把綠色眼影去掉，換成透明的大顆粒閃粉？”朱槿問。
化妝師以為自己聽錯了，提高了聲調：“去掉？”
“對，不要綠色的眼影，隻用大地色加強輪廓，眼皮上直接疊無色閃粉。”朱槿一字一頓。
當下最流行的是藍紫綠色調的眼影，還有各種厚眼線和小煙熏。化妝師的技術很好，可這樣畫出來，她的競爭力和辨識度無疑被大大削弱。沒有呼吸的清透感，哪還能撐起來【氧氣】二字？
“按她說的試試。”莊編輯若有所思。
化妝師不情不願地拿出棉簽卸掉眼影，重新按壓後，用刷子掃了兩下朱槿的眼皮。朱槿走影棚中，攝影師立刻發現了變化。
“眼影呢？眼影怎麼沒化？”
化妝師齒縫溢出冷笑：“你問她。人家偏要這麼畫。”
朱槿跟沒聽見似地走到中央，撥弄了幾下頭發，對著鏡頭綻放出笑容。她放得開，沒有半點初對鏡頭的扭捏與不適，閃片在打光中輝光熠熠，映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瞳，恍惚如晨間清露。
攝影師很快明白了妝容的妙處，越拍越來感覺，叫好聲連連，快門鍵被按的要冒煙。莊編輯旁觀一會，徹底放下心來，開始和文案對采訪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