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番外(2 / 2)

“嗯?”敖金彧立刻豎起了耳朵,“去哪啊?”

“既然你說是我配合你。”殷北緩緩眨了眨眼,“那我就再配合一下,今天都聽你的。”

敖金彧愣了一下,微微睜大眼睛:“去哪都行?”

“嗯。”殷北輕笑一聲,撐著下巴猜他大概會去什麼地方。

這家夥很難說能跟浪漫扯得上關係,想去的地方大概多半也會出乎他的預料。

什麼約會聖地他恐怕想不到,說不定會想去什麼比較意外的地方,比如飯店什麼的……

殷北自顧自走神,敖金彧眼睛一亮,像是根本沒有思考一般脫口而出:“那回家去床上也可以嗎?”

殷北:“……”

他目光複雜地和他對視,敖金彧像是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見他不回答還又問了一遍:“可以嗎?”

殷北麵無表情:“也對,你畢竟是龍。”

“這三界有關龍的風流逸事流傳那麼多,也不是空穴來風。”

敖金彧已經飛快消滅了盤子裡的食物,把盤子往邊上一塞:“我已經準備好了!那我們回家吧!”

殷北蹲在原地沒動:“……你要不再吃點。”

……

總之,大婚當日,東海小太子敖金彧總算是脫離了隔壁房“鎮物”的身份,有幸入住了殷北的房間。

至於殷北無視黏黏糊糊抱著他睡得香甜的敖金彧,拿著手機翻通訊錄,自言自語“這三界能人眾多,不知道有沒有能給龍絕育的……”這種事,也隻能讓小金龍自求多福了。

第71章 番外·冥府調查報告(一)

張小寶最近終於下定決心要去冥府幫忙了。

冥府陰差們白日不方便在人間行動,但如果隻在夜晚出動也未免太過被動,他們需要人手能在白天幫忙調查信息。

原先他們和三界互助委員會合作,但如今……

儘管薑越人已經穩住了大局,但他們自己也有不少事要處理,恐怕是要找冥府幫忙的地方比較多。

更何況之前的事還曆曆在目,殷北暫時不太像對其他組織的事插手太多。

其實在正是答應這份工作邀請之前,張小寶已經幫了幾次忙了,而且做的都不錯。

他一開始還有些擔心,自己妖力低微做不來,但後來發現,他們或許並不是要什麼武力超群的幫手,而是更需要願意到處跑幫忙的人。

這恰巧是張小寶能做的。

除了他以外,冥府也邀請了黃主任——雖然他現在已經脫離三界互助委員會,不是“主任”了,但大家也還習慣這麼叫,他也從不糾正。

黃主任和張撼山是老交情了,張小寶有時候總忍不住依賴他,冥府邀約這件事,也和他商量了。

張小寶才知道,冥府其實也邀請了黃主任和他一起搭建一個冥府駐人間辦事處。

隻是黃主任畢竟是個凡人,不方便跑冥府,他是個鼴鼠精,即便在妖怪裡,也是和地下關係頗深的那一類,偶爾跑一趟冥府,也不會有什麼損傷。

還有就是……

張小寶想起黃主任笑眯眯地對他說:“我是個凡人,壽數有儘,活著的時候我自然儘力幫你,但往後,你也總得一個人挑大梁。”

他已經發現了,和冥府有關的人,似乎多少都對生死格外看得開,但他還是有些低落。

他自己思索了許久,最終下定了決心。

憐春君對他讚賞有加,問他願不願意正式加入冥府編製,幫殷北做事的時候,他確實惶恐萬分,但其實又多少有些激動。

——他很少被人這樣需要過。

殷北和他說,讓他無論如何記得自己是誰,但他剛剛轉變身份變成了妖怪,隻知道不能像以前那樣活。

如果真的有什麼非他不可的工作……

張小寶思考了幾天,終於下定決心,答應憐春君接下了這份工作,而黃主任也會協助他。

其實說是協助,一開始還是要依靠黃主任,他人脈廣,認識三界不少奇人異士,張小寶主要擔任和冥府溝通的這個角色,要他挑大梁恐怕還需要些時間。

不過既然要擔任這麼個角色,那他總得認認冥府十君。

憐春君今天把他帶到冥界,就是得了殷北的允許,讓他趁十君都在冥府的日子,去挨個打招呼。

張小寶畢竟當了二十幾年人,第一次到冥界,腦內全是各種陰曹地府的恐怖畫麵,戰戰兢兢不敢多看,生怕看見一片馬賽克。

憐春君看著他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瞧你那副樣子,哎呀,小臉煞白,看起來都可憐。”

“這裡可是冥府,鬼也會欺軟怕硬,你越是這幅老實模樣,越容易被人欺負,可彆說我沒提醒你。”

張小寶努力做出挺胸昂頭的樣子:“我知道了!”

他飛快覷了眼周圍的景色,這裡燈光昏暗,難免透露寫手陰森,但周圍並沒有看見一個鬼影,也沒有什麼上刀山下油鍋的恐怖景象,他不由得鬆了口氣。

“行刑的是帝罪君,也隻有他那兒才能見到些血腥。”憐春君站在一棟小樓前,露出盈盈笑意,“不過彆怕,他也不會當著你的麵做那些。”

眼前這座小樓掛著煙粉色的輕紗,隨風蕩漾之下,居然在冥府地界也顯露出幾分曖昧來。

張小寶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定了定心神,從懷裡掏出一本本子。

“我其實做了些準備。”他翻開簿子,“我想,往後既然要和冥府十君聯絡,那肯定先要搞清楚各自的職責範圍,這是最重要的。”

“還有就是喜好、忌諱之類的,哦對了,還有大家的個人經曆,這其實是我個人也比較感興趣的部分,就是不知道會不會配合……”

憐春君忍不住掩唇笑起來:“放心吧。”

“大人下了令要配合你調查,他們都不會為難你的。”

她眼中一閃而過一絲讚賞,“你想著把這些記下來也很好,這些事平常無人想著去做,但也並不是毫無意義。”

“你想好從誰問起了嗎?”

張小寶撓了撓頭,看向憐春君:“我……”

憐春君掩唇笑起來:“哎呀,難道是要從我問起?”

張小寶搖了搖頭,鼓起勇氣說:“其實從誰問起都行,隻是我打算最後回來找憐春君。”

“哦?”憐春君露出幾分意外。

“從熟悉的人開始自然能讓我不那麼緊張,隻是我總得踏出舒適圈。”張小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人交給我的事,我想好好做,也不能總讓你幫著我。”

“我也想拿出好結果讓你看看,等我問完大家,再來找您……”

憐春君微微點頭:“好,那就去吧。”

她給張小寶指了個方向,“你看見不同尋常的建築,就能知道大約是冥府十君的住處了。”

“冥府十君如今有九位,往前走是勿善君的住處,你繞一圈,正好能回到我這兒。”

張小寶鬆了口氣,趕緊和她告彆:“那我去了。”

他往前幾步,眼前的建築看起來有些獨特,比起居所,更像是……衙門?

張小寶仰起頭,看著掛在屋外隱隱散發著金光的“明鏡高懸”,心裡對這位勿善君的職責隱隱有了猜測。

他有些緊張地整理了下著裝,敲了敲門,得到允許後這才推門進去。

他一腳踏入,門內空間卻彆有洞天,遠比建築物外麵看去更大,他略一張望,死狀各異的鬼魂排著隊,由遠及近地往前挪動著隊伍。

——場麵比春節擠火車站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小寶忍不住咋舌:“這麼多人……啊不是,這麼多鬼啊。”

“是啊。”幽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坐在主位上的勿善君一副即將昏厥的模樣,“你能理解嗎,看著這麼多人,對我來說就像看到永遠沒有儘頭的工作……”

張小寶露出同情的神色:“大人辛苦。”

勿善君吸了吸鼻子,感動地摸了摸不存在的眼淚:“不錯,你是個好孩子……你那個什麼調查怎麼弄啊?要我怎麼配合,需要我給你打個分蓋個小紅花嗎?”

她一邊和張小寶說話,手上的動作也沒停——她一抬眼,就能看出對方身上背負幾重罪孽,斷完之後拿起從簽筒中抽出相應令簽,往下一扔。

張小寶好奇地張望了一眼,適時收回目光,禮貌地回答:“不用給我打分。”

“我主要是來打個招呼,然後問點消息,方便以後我們上麵跟大家對接。”

勿善君讚同地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不少工作有分工才好辦,你問吧,不妨礙我辦事。”

張小寶鬆了口氣,展開自己的冊子:“那我記錄一下。”

勿善君笑了一聲,招呼邊上的陰差:“給他端個小桌子。”

張小寶道謝之後,展開冊子,先填上姓名、性彆之類的基本資料,這才問:“大人在冥府,主要是複雜什麼事務?”

“如你所見,我是這冥府判官之首,負責斷善惡,定賞罰。”勿善君晃了晃自己的簽筒,十分配合地解釋,“看見這裡麵的令簽了沒有?”

張小寶配合點頭,勿善君這才接著往下說,“每個令簽對應一位判官,他們大多是懂些律法,自願留下修行攢功德的鬼。”

“這些新來的拿著我的令簽,去找每個判官走一輪,最後去領賞或領罰。”

張小寶認真記載著:“嗯嗯,原來如此……”

他麵帶困惑抬起頭,“那既然這樣,總覺得大人不太需要和凡間打交道?”

“我這兒確實是和凡間往來較少的地方了。”勿善君笑起來,“倘若斷罪有所疑慮,我們一般找夢魂君托夢,倒是鮮少需要上去找線索。”

“一般來說……”她略一思索,“需要你幫忙的地方,也就是關注一下凡間律法更改?”

“如你所見,我們冥府的令法也不是一成不變,很多都是隨著時代慢慢改進,也參考了不少凡間的做法。”

張小寶認真點頭:“那我以後多關注一下法製頻道!”

“還有……”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冊子,“還有一些是我個人比較好奇的地方了。”

“勿善君是怎麼到冥府工作的呢?”他頓了頓補充一句,“這不是非答不可的問題,不方便的話,不說也沒事的!”

“這倒也沒什麼不好說的。”勿善君聳了聳肩,“仔細想想,我待在冥府也已經快五百年了。”

張小寶微微睜大眼:“已經這麼久了啊!”

“也不算久。”勿善君笑起來,“這兒資曆最久的應當是渡厄君、燭幽君、千傀君這三位。”

“這麼想來,幾百年時光倒是一晃而過。”

她正要說話,忽然回頭,她身後探出一個巨大龜首,渡厄君叼著一疊盒飯:“勿善君,來領你的了。”

勿善君喜笑顏開,正要接話,門口一道仙氣一閃,她咋舌:“天樞星君來得也太是時候了。”

一位身形頎長,麵如冠玉的俊美星君,已經十分熟練地從隔壁拖過了小桌板,還側目對張小寶點了點頭,客氣地問:“你也來蹭飯?”

張小寶錯愕張嘴:“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儘量每個人寫短點,但還是一不小心越寫越長了_(:з”∠)_

第72章 番外·冥府調查報告(二)

這位自帶仙氣,一看就和冥府格格不入的青年以前從未見過,張小寶不敢貿然答話,小心翼翼看了勿善君一眼。

勿善君一臉嫌棄,但還是把他那份盒飯遞過去:“看來仙界是沒什麼好忙的,天樞星君每次吃飯最積極。”

她大方一揮手,也給了張小寶一份盒飯,“這是老大交待也給你的。”

張小寶受寵若驚:“我也有啊!”

勿善君麵露得意:“你知道我們與人聖關係匪淺吧?中午能吃上人聖做的飯,三界中可隻有我們冥府!這家夥就算想來蹭飯,也隻能自己來冥界。”

“你以後是自己人了,也能在群裡訂餐,就是得來冥府取……來來來,我把你拉進群裡!”

張小寶迷迷糊糊拿出手機被她拉進群裡,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隔壁的天樞星君。

對方正巧也在打量他,注意到他的視線,回以還算友善的點頭:“我說是生麵孔,原來是冥府的新人,看著似乎不是鬼魂……是妖?”

張小寶正要自報家門,勿善君已經一擺手:“這是我們冥府機密,你問那麼多,是不是得自己先介紹一下?”

天樞星君微微點頭:“天樞星君。”

“嘖,真會偷懶。”勿善君嘀咕一句,替張小寶介紹,“這位天樞星君是仙界和我們來往最多的,不少法令冥府也會和仙界通個氣。”

天樞星君這才跟著補充:“是。”

張小寶有些沒想明白,老實提問:“冥府和仙界……能不能舉個例子?”

天樞星君略一沉思:“你聽說過受到神仙幫助,手刃父母仇人複仇的古典故事嗎?”

張小寶點頭:“聽說過。”

“如今便不會再有了。”天樞星君一邊優雅打開了盒飯,一邊為他解說,“因為不是當場反擊,就涉嫌謀殺,就算是當場反擊,也會涉嫌防衛過當。”

張小寶:“……”

這位仙君廣袖長袍,束發戴冠,結果一張嘴就把人拉到了法製頻道,隻能說不愧是勿善君的朋友。

張小寶一邊思索一邊往嘴裡送了口飯,隨口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他剛剛還打算邊吃邊和勿善君聊聊的,但一口下去,什麼工作都忘到了九霄雲外,一時間小飯桌前無人說話,妖、鬼、仙都專心致誌地扒飯。

等到盒飯見底,三位心滿意足地一抹嘴,同步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歎。

勿善君靠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帶著幾分酒足飯飽的慵懶問他:“剛剛說到哪來著?我為什麼留在冥府工作啊?”

“嗯!”張小寶找回一點工作的上進心,趕緊坐正,“我聽說,冥府的陰差也好,冥府十君也罷,都是能隨時投胎的,當時勿善君為何沒有投胎留在這裡?”

“這個嘛……”勿善君略一思索,正要開口,忽然看向邊上的天樞星君,“你怎麼還在這兒?”

天樞星君麵色如常,也不避諱:“好奇。”

“嘖。”勿善君嫌棄地一皺眉,不過也沒非要趕他走,如實回答,“我剛來冥府時候,和律法其實也沒什麼關係。”

她想了想,擺了擺手,“不對,也不能這麼說,我還是從頭說起吧。”

“你知道陰差大部分是青壯年,倒不是他們恰巧是這時候死的,是老大會讓他們選自己最適宜的年齡,方便工作。”

“我來冥府的時候比現在還小一點,是我央求老大,把我變大一點的。”

張小寶想起憐春君,有些謹慎地問:“如果會讓您想起傷心事,不說也可以的。”

“啊?”勿善君一愣,隨後笑起來,“沒有什麼傷心事,我是病死的。”

“你知道的,古代麼,醫療水平低下,能安穩長大的人才是少數。”

“本來就算要找留下來工作的鬼魂,也不會找小孩。”

天樞星君讚同點頭:“不能雇傭童工。”

勿善君齜了齜牙:“那時候還沒這條!況且我也不算兒童,都十五了,在當時都是能嫁人的年紀了!”

天樞星君微微側目:“那嫁人了嗎?”

“沒有,我身體不好,哪有人想娶個病罐子回去!”勿善君一拍桌子,有些惱怒,“你能不能不打岔!”

天樞星君這才閉上嘴。

張小寶配合地提醒:“剛剛說到冥府本來不會留下孩子。”

“嗯。”勿善君點點頭,“我們家那時候窮,還一直生病,懵懵懂懂到了冥府,也沒多少害怕,但我也不想投胎。”

“我覺得死了也沒什麼不好,至少身上不覺得難受,也不用挨餓。”

“那時候正巧燭幽君來找冥王,要看一眼生死簿,我靈機一動,覺得能幫上忙,就對著他喊‘我能幫忙抄書’……”

她說著說著自己笑起來,“我也是年紀小,初生牛犢不怕虎,要是我知道那是怎樣的大人物,或許反而不敢喊了。”

天樞星君眼裡一閃而過一絲笑意:“所以你當初以為,他們是隻有一份生死簿,所以打算給他們再抄一份?”

“對啊。”勿善君也不覺得不好意思,搖頭晃腦地說,“我毛遂自薦,那時候冥王大概也覺得好笑,他跟我說,這簿子可不是誰都能看的,我就更起勁了。”

“我告訴他,我會抄書,但我不認字,要抄這本子,天底下沒有比找我更方便的了。”

張小寶也覺得奇怪:“怎麼還有會寫字但不認字的?”

勿善君一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的架勢:“因為我爹是個秀才,他能接一些抄書的活,我也幫他做一些,但他也沒工夫教我識字。”

天樞星君略一思索:“那如今冥府十君人手一本生死簿副本,該不會是你抄的吧?”

“當然不是。”勿善君一擺手,“大人沒答應,倒是問了我怎麼不想投胎,我老實交待,並且告訴他,我一定好好工作,求他把我留下來。”

“他就把我提溜著交給了千傀君,讓他教我識字,說讓我跟著學當今朝代的律法,先看看聰不聰明。”

她露出幾分得意,“我從小學東西可快了!我就是看我爹寫字,自己沾著茶水在桌子上模仿,還把他嚇了一跳呢!”

“那時候家裡窮,也沒有紙墨給我浪費,我爹就給了我支筆,讓我沾著水在桌上寫,先能學到七八分像,才讓我給我紙筆。”

“總之,老大給了我個機會,我就一直在這兒留下來了。”

天樞星君略一思索:“那你如今這麼多年了,知道活著的好處了,也不考慮投胎轉世嗎?”

“哎,這不是沒找到和我一樣聰明的接班人嗎?”勿善君搖頭晃腦,壓低聲音說,“我悄悄跟你說啊,雖然我總說老大壓榨我,不給我放假,其實吧,我還是有假的,就是我不休。”

張小寶麵露驚訝:“啊?”

“休了也不快活啊。”勿善君理直氣壯地說,“我就算出去玩了,到底也還惦記著這裡,之前休假,還是老大把我扔出去還拉了結界不讓我進來……”

她嘀咕,“可終究是放心不下麼。”

張小寶愣了愣,他微微點頭,低下頭看著自己寫了滿滿一頁紙的記錄:“那我大概知道勿善君為何留下了。”

勿善君笑了一聲:“你慢慢就知道了,這冥府雖然都是死人,但情誼和牽掛都是真的。”

“冥府十君雖然奇怪,但……”

“勿善君。”巨大龜首突然去而複返,“你還有沒有剩牛肉啊?”

“哎喲!”勿善君差點嚇得跳起來,氣急敗壞回頭,“小老板家的飯我什麼時候剩過!沒了沒了!盒子我都舔乾淨了!”

“哦。”渡厄君露出失望的表情,“我記得你不愛吃香菜,還以為你會剩下涼拌牛肉呢。”

“哼哼,我這份是小老板特製不放香菜的!”勿善君笑容滿麵,想起來似的看向張小寶,“哦對了,我這兒你問完沒有?”

“不如正好順路,跟著渡厄君去他那兒吧,他沒有府邸,一向住在冥河裡。”

“好啊。”渡厄君甕聲甕氣答應,“你要來嗎?結羅君就住在我旁邊,你還可以一起問。”

“哦哦,好!”張小寶趕緊答應,拎著本子跟上去,有些緊張地看著渡厄君周圍的空間,有些不知道要怎麼跟上去。

渡厄君低下頭:“你爬上來吧。”

張小寶戰戰兢兢:“那麻煩了。”

正要離開,他才想起來道謝,回頭喊了一句,“多謝勿善君……”

就眼前一黑,聽見了嘩啦啦的水聲。

渡厄君提醒他:“你可彆鬆手啊,掉下去是冥河,你這樣的小妖怪,下去了就撈不起來了。”

張小寶覺得自己突然有些腳軟。

渡厄君慢吞吞地推開水波前行,把他放到岸邊,張小寶趕緊落了下來,鬆了口氣。

他扭頭能看見冥河上有一座橋,神態各異的鬼魂們排著隊往前走,河邊還有陰差在維持秩序,除此以外,漆黑不見底的冥河裡,偶爾也會飄過沉溺其中的魂魄。

張小寶有些結巴地問:“這、這是……”

“是困在冥河裡的魂魄。”渡厄君好脾氣地回答,“有些人心有不甘,不願走,就從橋上跳了下來。”

“進了冥河的魂魄就走不脫了,他們隻能如複一日往複奔流,注視著橋上的魂魄。”

張小寶有些緊張,握緊了自己的本子:“那渡厄君能住在這樣的冥河裡,一定非常厲害!”

“我年輕時候要是聽到你這樣說,一定很高興。”渡厄君的語調慢吞吞的,奇異的帶著讓人心平氣和的力量,他慢慢把腿收回殼裡,懶洋洋地開口,“你想問什麼就問吧,都沒關係。”

“就是如果不問快一點,我吃飽了就要犯困了。”

“啊,還有一會兒是結羅君給我換藥的時候,他會過來,你可以接著問他。”

張小寶趕緊點頭,還是問了自己最好奇地問題:“渡厄君……是妖獸嗎?是傳說中的玄武,還是什麼龍龜之類的?”——

作者有話要說:

渡厄君:吃飽了容易犯困

第73章 番外·冥府調查報告(三)

“是鼇。”渡厄君懶洋洋地開口,“你知道人間關於女媧斬斷鼇足撐天的傳聞吧?”

“那裡麵的鼇就是我。”

張小寶點頭如搗蒜,飛快記錄著:“哦哦,你跟那個鼇是同一個種族對吧……”

“不是,是那裡麵的鼇就是我。”渡厄君重複了一遍,打了個哈欠,“不過女媧是人類給她的名諱了,是先聖在人間的顯像之一。”

張小寶微微張開了嘴,一臉呆滯。

渡厄君就安安靜靜和他對視,看起來似乎馬上就要睡著了。

張小寶趕緊回過神來,緊接著問:“那、那渡厄君平常在冥府負責什麼?”

他雖然知道這些妖怪、鬼壽命很長,但沒想到一來就遇到一個傳說故事裡響當當的大人物。

“負責……”渡厄君努力打起精神,看起來就要沉就冥河裡睡著了,“負責給大家送飯,還有大人偶爾需要出門裝模作樣的時候,當他的坐騎。”

張小寶愣了愣神。

渡厄君笑起來:“大人帶我回來的時候,就說讓我在這兒好好養老,所以我其實沒有什麼職責。”

“非要說的話,如今大家在小老板那兒訂飯,隻是冥府出入要走鬼門關,還要有批文,多少有些麻煩,所以我幫大家帶份飯。”

他看了眼冥河,“人間往來冥府隻有兩條路,一條是鬼門關,還有一條是冥河。但冥河尋常人觸之即死,就是大羅神仙也隻會往下沉,隻有我能過。”

“這條路我隻載大人過,你可以當我也是守著冥界的後門。”

張小寶鬆了口氣。

渡厄君過得隨性,似乎覺得自己在冥府除了幫忙送飯也沒做什麼,但在旁人看來,比起送飯和當坐騎,看守冥河明顯才是他的正職。

張小寶看他似乎還沒睡著,又問:“那渡厄君,是怎麼來到冥府的?”

“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渡厄君微微睜開眼,露出些許懷念的神色,“啊,結羅君來了。”

“啊?”張小寶完全沒察覺到有人靠近,有些意外地回頭看,一道幽魂一般的結羅君從岸邊花叢中穿過——他低伏著身形,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真正的蜘蛛。

張小寶正要打招呼,結羅君已經低聲開口:“我已經看見他了,我隻是不想說話。”

他低著頭,並不看張小寶,看起來不算太友善。

渡厄君像是完全沒察覺到他的抵觸,甕聲甕氣開口:“這可不行,大人說了,要配合他的工作。”

結羅君歎了口氣,從草叢裡支起身體,露出非人的下丨半身,神色懨懨:“可我沒什麼好說的。”

他看向渡厄君,“你先上來,給你換藥。”

“好吧。”渡厄君磨磨蹭蹭從冥河裡爬了上來,老老實實趴在地上,讓結羅君給自己上藥,目光卻看向張小寶,“我繼續和你說之前的事。”

“我不是說,我最初是被斬斷四肢的那隻鼇嗎?”

張小寶趕緊接著記載:“是。”

渡厄君露出些許懷念的神情:“鼇其實也是龍的一種,龍首、龜身、麒麟尾……”

張小寶愣了愣,看向渡厄君的腦袋——巨大的龜首看起來頗為威嚴,但怎麼看,都是個龜腦袋。

結羅君冷冷開口:“你看什麼?”

張小寶立刻收回目光搖頭:“沒有沒有,我就是想,那個……”

“哦,我說的是那時候的我。”渡厄君倒是一點都不生氣,他好脾氣地笑起來,“我當年是長那樣的。”

“後來,我自告奮勇讓先聖以我的身軀支撐天地,一直等到天地間有人成聖,能夠撐起以身承接天地氣運的功德柱。”

“先聖感念我的忠勇,離去之前為我留下守護,讓我即使失去四肢之後也能活下來。”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

結羅君蹲在他身邊,檢查他四肢上的傷口,張小寶這才發現,渡厄君的四肢居然都是用線縫起來的。

“那正是天幕將傾,先聖們決意以身合道的大災難時期,大人在那時候,也還隻是個有些實力厲鬼,我們都還掙紮在自己的道上。”渡厄君慢悠悠地說,“先聖留下預言,說往後必定會出現聖人,能以身承接天地氣運,立起功德柱,分天開地。”

“到那時候,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張小寶張了張嘴:“那可真是……”

渡厄君笑了笑:“我年輕時候,可沒現在這麼慢吞吞,我當時多少也是族內的天之驕子,脾氣可大了。”

“從以我的四肢撐起天地,到第一位聖人出現,在史書中或許不過一行,但對我而言,確實難捱的許多年。”

“最初,我滿心壯誌,堅信自己是為天下做了犧牲,但慢慢的,我逐漸生了疑慮。”

他的聲音溫吞,但卻依然能看到些許從前的陰影,“天下稱頌先聖,可我明明也做了犧牲,卻也沒幾個人記得我……”

“我開始擔心,即便有聖人出世,他們也不會記得再來救我了。”

“我失去四肢,每日血流不止,動彈不得,就連身上的龍鱗都在脫落,直到徹底失去龍相,看起來隻像是一隻普通的巨龜。”

“但我又因為先聖的庇護而不會死去,即便痛苦萬分,我也隻能等待——那時,我覺得這更像是某種詛咒。”

“飽含我怨憤的血液流入大江,無數妖魔受到我的影響,開始興風作浪,大肆捕食凡人,我看在眼裡,居然覺得暢快。”

渡厄君有些羞愧地低下頭,結羅君皺起眉頭,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腿:“不是你的錯。”

“我以為他們都把我忘了。”渡厄君低著頭,“直到大人找到我。”

“他那時還沒成聖,隻是因為附近妖魔作祟太過猖狂,才過來平定混亂。”

“那些妖魔都不是他的對手,我氣急了,想要掙紮著爬起來與他大戰,他卻低頭看我,讓我再等等,很快,我就能自由了。”

張小寶麵露感動:“您答應了他,所以二位才結識……”

“那倒沒有。”渡厄君誠實地說,“我那時候滿心憤懣,根本不打算等他成聖,隻想讓其他人也嘗嘗我的痛苦。”

“我雖然沒了四肢,但我脖子也長,咬人可疼了!”渡厄君麵上露出幾分得意,“我當時打算把他騙過來,狠狠咬他一口……”

張小寶:“……那、那大人上當了嗎?”

“沒有。”渡厄君麵露鬱悶,“沒咬到。”

“他勸我,說漫長堅守比一時英勇更難,讓我不要功虧一簣……”

張小寶鬆了口氣:“那大人這回把你感動了嗎?”

“也沒有。”渡厄君眨了眨眼,“我覺得他站著說話不腰疼,就朝他吐口水。”

張小寶:“……”

你怎麼不按劇本來啊!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嘗試猜測,“那是大人並未計較,寬慰了你,才終於打動了你……”

“他才沒那麼好脾氣。”渡厄君抬起頭,幽幽開口,“他一臉不耐煩,說我是沒了腿又不是沒了耳朵,怎麼聽不懂話了,然後把我狠狠揍了一頓。”

張小寶拿筆的手微微顫抖:“……然後呢?”

渡厄君歎了口氣:“他誇我挺耐揍。”

張小寶捂住了臉。

渡厄君接著說:“大人覺得不能把我留在這裡了,就把我拎去了冥府,扔在冥河裡。”

“這河本來一切活著的東西都走不脫,但我身上有先聖庇護,無論如何都不會死,因此能在這裡活動。”

“這冥河水冰冷刺骨,卻正好能緩解我傷口的灼痛,我還挺喜歡的。”

張小寶已經不敢貿然猜測了。

渡厄君笑起來:“但我卻不能感謝他,就算動不了,我也每日在這裡罵他。”

“他大多時候都不露麵——那時候冥府人手少,很多事都隻能他自己做。偶爾來看我,也是拿我解悶,要麼威脅要把我烤了吃烤王八,要麼拿著人間的吃食、新奇玩意往冥河裡丟羞辱我……”

“當著他的麵我都不吃不要,但過後我就會把它們撿起來。”

“一直到他第一次渡劫。”渡厄君慢吞吞眨了眨眼,“他看起來很累,問我,假如他死了,我願不願意看管冥府。”

張小寶的手頓了頓。

“我從沒想過他會那麼問。”渡厄君低下頭,“還以為他在嘲諷我。”

“但他說,他覺得我做得到,就看我想不想。”

他微微閉上眼,“他說我們殊途同歸,我們的路都不是靠一時孤勇往下走的,是要永誌不忘,和漫長時光做較量。”

“他說假如他走不過去,就讓我試試。”

“我與他做了個約定。”

“——假如他渡劫失敗,那這冥府歸我,天下也歸我,我就把天下鬨得天翻地覆緩解怨氣。假如他能回來,我就從此聽他驅使,每日跪地馱他出行,絕無二心。”

張小寶眨了眨眼:“最後他回來了。”

渡厄君點了點頭:“還帶回了我的腿,找了當時的大巫幫我縫上。”

張小寶鬆了口氣,露出點笑意:“總算是……所以往後你們就一直……”

“哦,還沒有。”渡厄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了腿,又反悔了,然後我就跟他大打了一架。”

張小寶:“……”

渡厄君露出些許懷念的神色:“那可真是好暢快的一架,我們從天上打到地下,我雖然不是他的對手,但我有先聖庇護,怎麼也不會死,所以毫無顧忌。”

“最後是他把我一爪掀翻,我身上帶著的娃娃掉了出來……”

張小寶愣了愣:“娃娃?”

“就是我先前說的,他總往我這丟吃的玩的,我撿了個漂亮的娃娃。”渡厄君笑起來,“那娃娃掉出來滾在地上,變得臟兮兮的,我就地一滾,開始嚎啕大哭。”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嘴上說著是娃娃臟了,其實還有我這麼多年的憤恨與不甘,總算是都發泄出來了……”

“他答應我,往後每年給我買一個娃娃,我這才答應做他的手下,一晃,已經這麼多年了。”

渡厄君忽然把腦袋縮回殼裡,過了一會兒,叼著個娃娃遞給張小寶,“這個,便送你了。”

張小寶受寵若驚:“這怎麼好意思……”

“沒關係,千萬年來,我殼裡都快要塞不下來。”渡厄君笑起來,“結羅君也要嗎?”

結羅君微微搖頭,從懷裡取出一個和他有幾分相像的娃娃:“你先前送給過我了,你忘了?”

他低下頭,輕輕摸了摸這個娃娃,“我以前或許也有過這樣的娃娃,隻是我記不得了。”

他看像張小寶,“我是個異鬼,能修補神魂,也懂些醫術,除此以外,我都不記得了。”

“啊?”張小寶麵露驚訝。

第74章 番外·冥府調查報告(四)

結羅君看起來不願意多談,幸好渡厄君也在這裡。

他慢悠悠地開口:“你又想糊弄過去,大人不是都讓你看過生前經曆了嗎?你明明知道,自己是村中大夫,在雨天趕去救治病人之時不慎跌落山崖……”

“可那些經曆我沒有絲毫記憶,即便讓我看了,我也隻覺得像是他人所作所為。”結羅君垂下眼,“我不記得,也不認同,那跟不是我做的,又有什麼區彆?”

渡厄君無奈搖頭:“你還是那麼死心眼。”

他嘀咕了兩句,“而且我也說了,我這雙腿是先聖斬下,即便你醫術再好,也治不好的……”

“可你從未試過,我也未曾用遍天下藥,我自然不信。”結羅君微微抬起頭,看向張小寶,“我與他們不同,在冥府之中,資曆也不算老。”

“要是和他們這些動輒上萬年的家夥比起來,也算是個新鬼。”

張小寶趕緊點頭,在自己的本子上飛快記載:“我、我知道了,你不記得自己活著時候的記憶……”

渡厄君懶洋洋開口,看起來已經開始犯困了:“畢竟他是異鬼嘛。”

“人的魂魄若是被困在什麼稀奇古怪的地方,極其偶然的情況下會發生異變,變得不像人的魂魄一般。這類‘異鬼’多半會有些特殊能力,但也會因此產生一定的負麵影響,有的會狂暴,有的會渴血,像他這樣,隻是少了做人時的記憶,已經很少見了。”

“大人說,結羅君應當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害人,才會……”

“那隻是猜測。”結羅君站了起來,“即便是大人,也無法什麼都知道,更何況……”

他低垂下眼,“我並非良善之輩。”

“你還不困嗎?”

渡厄君的眼皮已經慢慢往下落了,他一邊吐泡泡一邊往河底沉:“就快睡著了。”

結羅君無奈搖頭,看向張小寶:“還有其他的,跟我過來吧。”

“哦哦!”張小寶趕緊跟了上去。

冥河邊開著不少花,是張小寶認不出的品種,大多是紅黑色調,和冥府的氣氛相得益彰。

“我沒有府邸,也沒有地方可以招待你茶水。”結羅君說著,忽然變小到一般蜘蛛大小,找了朵花跳上去。

張小寶瞪大了眼,下意識彎腰湊近看他。

“……挨太近了。”結羅君微微搖頭,“想知道什麼就快點問,然後去下一家。”

他大概指了個方向,“那裡是帝罪君的府邸,你要進去可要做點心理準備。”

對於這位掌管刑罰的帝罪君,張小寶也大概有所耳聞,咽了咽口水這才點了點頭:“我想問的是,你既然全都不記得了,為什麼會答應在冥府做事?”

結羅君沉默片刻。

就在張小寶以為他不打算回答了的時候,他才開口:“報恩。”

“我落下山崖,醒來的時候就是這幅樣子了,過去的事全然不記得,但我身邊有一隻死去的蜘蛛精。”

“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勿善君猜或許是我曾經救過對方,那蜘蛛精想要救我,渡厄君說也許是蜘蛛精想要吃我,卻沒想被我奮力殺死,總之……我應該是因為那隻蜘蛛才變成這樣的。”

“我當時不知道自己來自何處,也不知道該去哪裡,隻憑借本能,修補山中鬼魂野鬼的魂魄。”

“隻是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我其實是在不斷消耗自己的神魂……”

他垂下頭,“我即將消散之時,有曾經幫過的孤魂野鬼主動找了陰差……大人親自過來了。”

“他告誡我不要隨意使用力量,並在這裡幫我建立了可以修補神魂的陣法。”

“最開始時,他也並未說要我做什麼,隻是我自己過意不去,想要幫他……”

“一晃眼,也就過去這麼久了。”

張小寶撓了撓頭:“感覺經常聽見大家這麼說。”

結羅君愣了愣:“原來大家都這樣想嗎?”

他沉默片刻,“說起來可能讓人覺得狂妄,但我總覺得……那位大人讓人放心不下。”

“我沒打算離開,一個是覺得恩情還沒報完,還有就是……擔心大人。”

張小寶認真點了點頭:“其實我也這麼覺得,一開始隻是想幫上點忙,不知不覺,就開始操心大家。”

結羅君忍不住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你彆無二心就好。”

“冥府也不是沒有出過叛徒,但大人一如既往,你……不要讓他失望。”

張小寶趕緊答應,他總覺得這位結羅君看似和大家有些距離,但實際上,也是相當操心的個性。

而且,剛剛說了幾句話,他們之間似乎也稍微拉近了些距離。

他才剛這麼想,結羅君已經下了逐客令:“你該走了,我也沒有彆的可以說的了。”

張小寶遺憾站起來,聽到他低聲說,“你雖然不是鬼物,但若是受了傷,也可以找我看,尋常醫術……我也是會的。”

張小寶愣了愣,回頭露出笑意:“多謝結羅君。”

結羅君已經閉上了眼睛,看起來不打算多說:“職責所在而已。”

“你最好還是彆受傷給人添麻煩。”

張小寶一邊答應,一邊笑嗬嗬地往下一座府邸前去,即便到了目的地門前,他臉上的笑容也還沒收斂乾淨。

大門剛一推開,經久不散的鐵鏽味和淒厲嚎叫迎麵撲來,張小寶差點嚇一個哆嗦。

“來了啊。”正坐在門前喝茶的帝罪君笑眯眯地看他,“我想著也差不多該來了。”

“帝、帝罪君好!”張小寶多少有些犯怵,他隻聽說之前事件裡的妖怪都交給了帝罪君審問,什麼都交代的清清楚楚,那些看起來相當厲害的壞蛋們一個都沒扛過審問,這位帝罪君肯定是個狠角色。

帝罪君笑眯眯點了點頭,指了指麵前的凳子:“坐著說吧,你的來意我都知道了,剛剛勿善君還在群裡誇了你。”

“群?”張小寶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冥府十君的工作群。”帝罪君笑彎了眼,“你倒是應該就會也有群了。”

“哦哦!”張小寶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撓頭笑起來,“我還是不太習慣冥府和‘工作群’聯係在一起。”

“當成一般企業就好了。”帝罪君笑容和氣,指了指裡麵,“裡麵是審訊室,多少要見點血腥,沒什麼特彆的事,我就不帶你進去看了吧?”

“好!”張小寶忙不迭答應,展開了自己的冊子,“我知道帝罪君是負責刑罰的,種族應當是鬼吧?”

“自然。”帝罪君笑彎了眼,十分配合地回答,“我隻比勿善君早來一些時日,算是她的同期,照你們看來,原本我們都是古代人。”

“哦……”張小寶懵懂點了點頭,“但兩位說話都沒有那麼……呃,文縐縐的味道?”

“我時常去人間,偶爾也會與人說話,畢竟刑罰也要與時俱進。”帝罪君喝了口茶,“實不相瞞,我還有駕照呢。”

張小寶錯愕睜大了眼:“啊、啊……”

帝罪君顯然已經從勿善君那裡聽說了什麼,笑眯眯地自己走了流程:“接下來是不是要問我為何留在冥府了?”

張小寶點頭:“如果您方便的話……”

“方便方便。”帝罪君給他續了杯茶,“說起來我也是上了年紀,也有不少嘮叨想說,可惜平日裡可沒人會老老實實聽我說話。”

張小寶呆了呆,覺得自己對這位帝罪君的印象似乎發生了什麼轉變。

他迷迷糊糊被帝罪君牽著走,懷著些許懵懂點頭:“那、那我很樂意聽!”

帝罪君端著茶杯開口:“先從名字說起吧。”

“你知道冥府十君的名字,有的是大人賜的,有的是自己起的,像渡厄君就是大人起的,希望他能渡自己,也渡他人,不過渡厄君自己覺得也很符合,因為他總是肚子餓。”

“至於勿善君的就是自己起的,她是想起個像壞人能威懾彆人的名字,說是‘勿善’聽起來就不像好人。”

張小寶忍不住露出點笑意:“總覺得確實很符合大家的性格,那您……”

“我的是自己起的。”帝罪君靠著椅背,狹長的眼笑意盎然,“兩個字都表明我的身份。”

張小寶睜大眼:“啊?”

“我出身帝王之家,非要說起來,還算是個皇子。”帝罪君像說起家常一般隨口道,“也不用那麼驚訝吧?比起龍和神話裡的大人物,人間皇子,也隻是小嘍囉吧?”

張小寶結結巴巴:“可可可那是活的皇族啊!”

帝罪君忍不住笑起來:“勿善君當年也跟你有一樣的反應,畢竟她也是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其他人可就完全不把這當回事了。”

“我雖然出生在帝王家,不過母妃家世不好也不得寵,排行也靠後,注定是不會當皇帝的,不過因為當年完全沒人期許過我將來成就大業,所以我倒也不覺得遺憾。”

“更何況,我天生有些不同。”

帝罪君頓了頓,“你知道,有些人生來就是和旁人不同的。”

張小寶點頭讚同:“大家都是不一樣的嘛……”

帝罪君笑起來:“我說的,可不是這方麵。”

“有些人生來就毫無同理心,有些人生來就殘忍異常,有些人生來就喜歡疼痛……”

他眉眼彎彎,像在說自己“喜歡吃辣”一般隨口說,“我就是這類人。”

“我喜歡看人流血痛苦,跪地求饒的樣子。”

張小寶端著茶杯的手哆嗦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帝罪君玩很大吼。

第75章 番外·冥府調查報告(五)

“彆害怕嘛。”帝罪君笑容溫和,“我怎麼會對你出手呢。”

張小寶鬆了口氣:“也對啊……”

帝罪君喝了口茶:“隻要你沒做壞事。”

他意味深長地笑起來,“可是真的有沒做過壞事的人嗎?”

張小寶又哆嗦起來:“我我我可能也就做過一二三四……件壞事吧。”

帝罪君饒有興致問他:“你做過什麼壞事?”

張小寶深吸一口氣,帶著懺悔的神情說:“……我以前抄過作業。”

帝罪君:“……”

張小寶看起來已經在回憶人生了:“我還騙過我爸媽我這成績還沒墊底……”

帝罪君:“……”

他露出忍笑的神情,“那可真是天大的壞事。”

張小寶哆哆嗦嗦問:“這得受什麼刑罰啊?”

帝罪君壞心眼地笑彎了眼,慢悠悠放下茶杯,思索著說:“至少得被撓腳心一百下吧。”

張小寶有些遲疑:“……好、好像還能接受?”

帝罪君忍不住笑起來:“我騙你的。”

“我可不是想給你什麼刑罰,就給你什麼刑罰,你要不要受罰,還得看勿善君那邊怎麼判。”

張小寶鬆了口氣:“這、這樣啊……”

“是啊。”帝罪君露出些許懷念的神色,“這是我和大人的約定。”

他回過神來,先笑,“可能要說起過去的事情了,你要聽嗎?”

“是!”張小寶忙不迭點頭,展開自己的冊子,“我準備好記了。”

“先說我是如何知道與一般人不同的吧。”帝罪君撐著下巴,“我記得,那時我大約七歲吧,母妃宮裡抓到一個小賊。”

“是宮裡新來的小太監,大概是還不懂事,不知道有些東西能偷有些不能,居然膽大包天偷了禦賜的東西。”

他像是擔心張小寶不能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又解釋了一句,“丟了禦賜的東西,是連我母妃也要一起受罰的。”

“哦哦!”張小寶趕緊跟著點頭,“我聽說過,電視劇裡也看到過!”

“嗯。”帝罪君應了一聲,懶洋洋地說,“雖然說我母妃並不受寵,父皇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來來一回,更不會輕易想到問起她的一隻簪子,但這就像是個定時炸彈……”

張小寶發揮了一下想象力:“而且讓彆人知道了,是不是還有可能被打小報告到皇上那裡啊?”

帝罪君忍不住笑了一聲:“嗯,有這個可能,不過我母妃沒什麼威脅,也不會特彆招致禍端。”

“不過最好還是能讓他交出來。”

“我記得當時,我母妃又氣又急,一會兒嚇唬那個小太監說要殺頭,一會兒哄他說交出來什麼都好,但那小家夥還有幾分骨氣,怎麼都不肯說。”

“我當時想給母親分憂,就出了主意——他不過是個小太監,宮裡也花不了錢,也到能在宮外置辦宅子的程度,多半是把錢送回了家,我就讓人先查查他家裡還有什麼人。”

張小寶讚同地點頭:“帝罪君好聰明!”

“其實這時候他就已經怕了,說東西在家裡,一定會交出來,但我卻覺得惋惜。”帝罪君歎了口氣,“我那時候還不懂隱藏,即便母親誇我,我也看起來不太高興,她就問我為什麼。”

“我說可惜他招認的太快了,否則還可以多用些方法,即便不能被他人發現對下人用刑罰,也有很多方法。比如對外說他得了怪病,每日拔他一顆牙……”

張小寶倒吸了一口涼氣,捂住了自己的嘴。

帝罪君笑得眉眼彎彎:“啊,我母親當時和你的反應一模一樣。”

“她再三告誡我,千萬不能對彆人說這種話,也不能讓人發覺我是這樣的人,我那時才知道,原來我和彆人不同。”

“不過紙包不住火。”

帝罪君露出些許懷念的神色,“我兄長將要繼位之時,疑心病重,即便我表麵看起來沒什麼威脅,也最好有個把柄在他手裡才好。”

“我便假裝讓他掌握了我的把柄,他這才滿意,與我達成交易,把我放去刑部,讓我發揮所長,他也能安心坐他的天子之位。”

帝罪君露出一點笑意,“哎呀,那可真是我過的最暢快的日子了。”

張小寶不是很想知道他具體有多暢快。

帝罪君搖了搖頭:“不過可惜,我那大哥不太爭氣,居然讓彆人把他從唾手可得的皇位上拉了下來。”

“我和他站在同一陣營,自然也隻能同生共死了。”

他像是說著什麼無關緊要的事,“你知道的,像我這樣的人,一定樹敵很多,那些在天牢裡被我折磨致死的罪犯也有親人……”

張小寶有一絲猶豫,小聲問:“那帝罪君折磨的,都是壞人嗎?”

帝罪君沉思片刻:“至少都是犯了當時律法的罪人。”

“若以當時的目光來看,居然妄圖造反,自然是罪無可赦,但以現在的目光來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他笑起來,“我從來不是製定律法的人,隻是律法的執行者,換而言之,我從來都隻是一把‘刀’。”

張小寶愣了愣:“那、那你是怎麼留在冥府……”

“因為他們對我的量刑產生了分歧。”帝罪君笑眯眯指了指勿善君府邸的方向,“那時勿善君還不是冥府十君之一,當時的判官之首說我殺孽深重,但勿善君不同意。”

他笑彎了眼,“她當時修為尚淺,還不能幻化成大人模樣,十幾歲的少女在滿殿怒目修羅鬼麵前據理力爭,說我是‘職責所在,不該問罪’。”

張小寶肅然起敬:“勿善君真是……”

他一時間似乎想不出什麼合適的形容詞。

帝罪君慢悠悠撇去茶水上浮沫,姿態優雅,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慣了的:“我當時覺得好奇,便和她搭話,說我也不怕疼,她不必為我得罪自己頂頭上司。”

“她反而更生氣了,插著腰瞪我,說‘誰是為了你’。”

帝罪君眼裡帶上笑意,“我便問她,‘那是為了什麼’,她挺胸抬頭,毫不猶豫‘自然是為了大人和公平’。”

張小寶也跟著笑起來:“是為了冥王大人和公正吧?”

“嗯。”帝罪君微微點頭,“她說,大人叫她識字,學習曆朝曆代律法,就是要讓她明斷是非,她既然覺得不對,就一步也不能讓。”

他麵露讚許,“我當時誇她小小年紀已有一段風骨,結果被她跳著腳罵,說要判我蔑視判官。”

張小寶忍不住撓頭:“像是勿善君會乾的事。”

“後來他們僵持不下,隻好把冥王請來。”帝罪君看著茶杯,“他翻看我的生死簿,而後問我,除了在獄中的犯人,我從未對其他人出手,是為何。”

“我如實回答——因為會禍及家人。”

張小寶錯愕眨了眨眼:“啊?”

帝罪君笑起來:“怎麼,你以為我會說些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嗎?”

“事實便是如此,若沒有刑罰,世人犯罪之前就不會猶豫,像我這樣的家夥,就不會收斂。”

“大人當時對我說——”

張小寶豎起耳朵,打算把冥王大人曾說的名言警句記下來。

帝罪君笑彎了眼:“你雖然是個變態,但知道畏懼,也不算無藥可救。放對了地方的變態,就是好用的刀。”

張小寶:“……大人說話就不能再斟酌斟酌嗎。”

帝罪君哈哈笑起來:“這便是記錄者的工作了。”

他收斂笑意,指了指幽深牢獄,“所以,我在此、這座牢獄在此的意義,就是對世人的警示,是自古以來,樸素的‘惡有惡報’的具現。”

張小寶愣了愣,這才鄭重點頭:“我明白了。”

帝罪君剛剛的嚴肅仿佛隻是一閃而過的錯覺,他笑眯眯靠近椅子裡:“再往後走就是燭幽君的府邸了,他不是鬼,是個有些獨特的樹妖,不,準確來說,是半妖半鬼。”

“半妖?”張小寶對這個詞語多少有些親切,他站起來,“那我就前去拜訪了。”

帝罪君懶洋洋擺手:“去吧。”

“燭幽君話少,但並不算脾氣壞,實在不行,你就誇兩句人聖。”

“人聖?”張小寶一臉懵懂。

帝罪君微微睜大眼,忽然露出個壞心眼的笑容:“原來如此,你還不知道啊。”

“那你到時候就先問問他,對人聖什麼看法,對冥王什麼看法,啊,人間不是常有那個問題嗎?”

“你就問他——人聖和冥王同時掉進冥河裡,他先救誰。”

張小寶看著帝罪君明顯看熱鬨的笑容,有些含糊其辭地答應下來,默默下定了決心——這問題絕對不能瞎問。

他走出帝罪君的府邸,往前看見一座普普通通,沒什麼特地的住所——據帝罪君所說,燭幽君原型時幕天席地,所以對住所沒什麼要求。

他小心翼翼敲了敲門,兩扇門吱呀一聲往內打開,一身黑色長袍的青年端坐在案前,正好合上手裡的報告。

他抬起頭,目光古井無波,微微點頭:“來了,坐吧。”

“哦、哦!”張小寶好歹也見了幾位冥府十君了,這會兒深呼吸一口氣,緊張在他麵前坐下,斟酌開口,“燭幽君好,我來問些消息。”

“那個……人聖最近可好?”

張小寶清楚看到剛剛一絲不苟的燭幽君神色有了些波動,他微微抬起頭,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他很好。”

“你……難道也要報恩?”

第76章 番外·冥府調查報告(六)

張小寶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先問“報恩”還是先問“也”。

他撓了撓頭,最後決定實話實說:“我、我不認識人聖的,隻是前幾位教我,和您緩和關係可以誇誇人聖……”

燭幽君表情緩和:“原來如此。”

“問吧。”

張小寶趕緊點頭,雖然心裡好奇他和人聖的關係,但還是優先工作,攤開了自己的小冊子。

“首先是種族。”張小寶嚴謹地問,“先前帝罪君說您是半妖半鬼,我就這麼填嗎?”

“嗯。”燭幽君微微點頭,“這樣就好。”

張小寶眼巴巴看他,燭幽君不明所以地回看。

兩人沉默對視了一會兒,張小寶不得不開口:“那個,大人,能不能稍微解釋一下?”

燭幽君這才反應過來:“嗯。”

“我本體是萬年成材的燭芯木,遭雷劫劈落後,一半生生不息,一半腐朽枯萎,半生半死之間跨越界限,因此也像半鬼半妖。”

他難得說這麼長一串,張小寶趕緊奮筆疾書。

他說完又停下,張小寶又問:“那燭幽君當初是怎麼來冥府做事的?”

燭幽君思索著:“我剛入人間,不懂人情世故,引發騷亂,當時冥王以為有妖物害人,想來抓我。”

“後來……”

燭幽君微微皺起眉頭,“他覺得我有意思。”

“啊?”張小寶神色有幾分茫然。

他覺得燭幽君大概是目前為止,冥府十君裡最符合“一本正經”這個詞的人了,冥王覺得的“有意思”,到底是哪個方麵的“有意思”啊?

燭幽君微微搖頭:“這你要問他。”

“這倒也是……”張小寶隻好撓了撓腦袋。

他慢慢發現,這位燭幽君其實相當好說話,隻是得問才會開口。

張小寶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的冊子,接著問:“那燭幽君在冥府的主要職責是什麼?”

燭幽君簡潔地回答:“打手。”

張小寶握著筆的動作僵了僵,最後歎了口氣:“我已經快要逐漸習慣冥府的這種說法了。”

“能不能具體點?”

燭幽君點了點頭:“我手下掌管陰差,日常的勾魂由他們分區域執行,但如果遇上拒捕的,或是什麼麻煩的厲鬼、妖怪、道士、仙人攔路,就由我出手解決麻煩。”

張小寶哭笑不得:“燭幽君,這才是你的職責吧!怎麼能說是打手?”

“是嗎?”燭幽君看起來像是真情實感的覺得困惑,“可冥王一向是這麼說的。”

張小寶到底還是沒抵抗住內心的好奇,他瞥了燭幽君一眼,他看起來心情還不錯,現在氣氛也不差,他於是斟酌著字句開口:“那個,燭幽君,其實我還不知道,您跟人聖……是什麼關係?”

燭幽君一愣,隨後反應過來:“啊,是還需要調查家屬嗎?”

“家屬?”張小寶微微張大嘴,覺得自己大概已經知道什麼了。

燭幽君微微點頭:“我原先也曾想過,到底該怎麼介紹他。”

“無論說是‘妻子’還是‘丈夫’似乎都有些不妥,說‘愛人’又好像有些老派,‘對象’又多少有些輕佻……”

張小寶張了張嘴,忍不住笑起來:“我現在知道,人聖對於燭幽君來說,一定是非常重要又特彆的人了。”

“自然。”燭幽君讚同地點了點頭,“不過,對我而言,他不是‘人聖’,隻是司南星。”

張小寶似懂非懂,他認真點了點頭,試著問他:“燭幽君不是鬼,即便要離開冥府,也不需要輪回投胎,那您有沒有想過離開?”

燭幽君毫不猶豫地點頭:“自然想過。”

張小寶來了精神:“什麼時候?”

燭幽君誠實地回答:“特彆忙不能回家吃飯的時候。”

張小寶:“……”

“不過冥府一向不循規蹈矩,大多數時候我都能待在外頭,因此還算不錯。”燭幽君神情認真,“更何況,冥府十君各有所長,但除我之外,並沒有特彆擅長戰鬥的。”

張小寶張了張嘴,想說這幾位恐怕隨便拎一個出來,他都打不過,但想了想他自己妖力低微,於是還是識相的閉上了嘴巴。

燭幽君看向他:“你看起來也並不是擅長戰鬥的類型。”

張小寶誠實地點頭:“可能算一竅不通。”

燭幽君搖了搖頭:“所以,我也不能放心,至少得找到一個能鎮住惡鬼的存在……”

他若有所思地開口,“若是東海那位五爪金龍今後能夠再成長些,或許能幫上忙。”

張小寶已經不是第一次從冥府十君口中聽到“放不下心”這類話了,他忍不住撓了撓頭:“大家都很擔心冥王大人啊,但我覺得那位大人如此強大,好像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但他的劫數特殊,一旦放鬆,就是萬劫不複。”燭幽君抬起眼,“而他一向得理不饒人,性格惡劣,無法無天,這天底下想要看他萬劫不複的人如過江之鯽,太多了。”

“有些人想等他落魄時踩上兩腳,而有些人會想方設法讓他落魄,這也就是為何每次劫期,他都這邊多災多難。”

“啊?”張小寶大驚失色,“為什麼啊,我覺得冥王人特彆好啊!”

燭幽君動作頓了頓,像是覺得新奇般看他一眼:“原來如此。”

“我原本還想,你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特彆,想法倒是特彆。”

張小寶:“……打擾了。”

燭幽君以為他打算離開了,便問:“你下一處打算去哪?”

“就先問我吧。”一身慘白喪服的夢魂君一陣風似的飄進來,森然開口,“燭幽君,來活了。”

燭幽君當即站了起來,朝他們一點頭:“先失陪。”

張小寶張了張嘴,震驚看向來去匆匆的兩人:“啊……”

“有厲鬼作祟。”夢魂君簡單說明了一下,在桌前盤腿坐下,“既然來了,你就順便問吧。”

“哦哦!”張小寶趕緊答應,打開了手裡的冊子,“夢魂君的種族……是鬼吧?”

“嗯。”夢魂君應了一聲,“職責是替有功德的鬼魂托夢,偶爾也幫勿善君那邊夢中求證,總歸都與夢有關。”

張小寶悄悄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

冥府十君大多穿的是冥府統一的黑色製服,隻有幾位喜歡穿自己的,夢魂君應該是其中穿著最像厲鬼的。

她這一身染血的喪服,說是剛從凶殺現場過來都有人信。

張小寶猶豫了,但還是開口詢問:“夢魂君方便告訴我,為什麼會留在冥府嗎?”

張小寶覺得那張詭異的符咒麵具後麵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下意識挺直了脊背。

夢魂君的語氣聽不清喜怒:“你果然像他們說的一樣,是個喜歡多管閒事的家夥。”

張小寶訥訥抓了抓腦袋:“我……”

“也不是什麼壞事,當初若不是大人多管閒事,也沒有如今的我。”夢魂君微微點頭,“也不是不能告訴你,不過你要知道,我們都是鬼,都是死過一回的人,過往的故事,也都沒有什麼好結果。”

“如果不是心有執念,多半也不會留在這裡。”

張小寶認真點頭:“我知道。”

“但我記得大人和我說過,重要的是記得自己是誰,大多數人,都和過去不同了吧?夢魂君……”

“我和過去沒有什麼不同。”夢魂君抬眼看他,“這是我自戕時穿的喪服,我至今沒有脫下,就代表我從沒忘,也不想要忘。”

張小寶思索片刻,認真點頭:“那一定也有該記得的意義。”

夢魂君:“……”

她沉默片刻,最後搖了搖頭,“你還真是個老好人。”

“既然你想聽,我就告訴你——我曾是名門貴女,被人誣陷清白,要我下嫁屠戶。我不甘心認命,也不想侮辱門楣,就穿上喪服,從城牆上一躍而下,已死自證。”

張小寶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夢魂君並沒有等他的點評,她自己說了下去:“我死後魂魄渾渾噩噩,看見家人哭著領回我的屍身,不知是哪裡的‘才子’為我寫了挽聯、詩文,甚至驚動了天子,給我家族禦賜了牌匾。”

“原本的汙名被洗清,家中長輩趁機上奏,細數當時跟著風言風語貶損我家族的大臣,說是有人不想我與皇家聯姻才特意誣陷於我,借勢賣了好一份可憐。”

“天子垂憐,特意召了我表妹入宮……”

“聽起來我這一死,皆大歡喜,是再有價值不過的了。”

張小寶下意識搖了搖頭:“怎麼會呢……”

夢魂君哼笑一聲:“大人來找我時,我就把這個故事講給他聽,問他,我是否有功德,是不是一條命價值千金。”

“他卻看穿了我。”

“我如果當真心甘情願,又怎麼會變成厲鬼,怎麼會彌留於此,不願離去。”

夢魂君安靜端坐,身姿挺拔,脊背筆直,“我雖是自戕,但卻是被所有人,一起推到了那條路上。”

“大人說,很多人死前都不怕死,但死後都會後悔,是人之常情。”

“他說我還算幸運,至少當真死了,要是還留了一口氣,那才算麻煩。”

夢魂君靜靜注視著張小寶,“我的能力不是天生的,是大人賜我的。”

“他給我這份力量,讓我好好推演,在當年,我要怎麼樣才能活下來,有尊嚴地活下來。”

“我要破了這一局,才能知道下輩子怎麼活,才能離開。”

“這便是我的故事。”

張小寶也不由自主跟著正坐:“我都記下了。”

他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雖然當年或許相當難以破局,夢魂君不如看看如今,多少還是有些改變的。”

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或許是我多管閒事了,我去下一處了!”

第77章 番外·冥府調查報告(七)

張小寶覺得自己居然在冥府十君麵前說了大話,大概是膽子特彆肥了,飛快從房間溜走,趕緊朝著下一個府邸前進。

按照順序,下一個不是籠夜君就是千傀君了。這兩位有個共同點,就是沒人知道他們的真麵目。

張小寶謹慎地站在府邸門外,輕輕敲了門,門內傳來一聲“進來”。

張小寶推開門,有些緊張地自我介紹:“您好我是張小寶!我是來收集冥府十君相關信息的……”

“你、你你好……”

對麵的人似乎比他還緊張。

張小寶愣了愣,一瞬間居然覺得有些古怪,見了這麼幾位冥府十君了,這位還真是……十分內斂。

對方穿著一身白衣,把身體遮得嚴嚴實實不說,頭上也帶著個頗具武俠風的白紗鬥笠,底下還有第二層防護麵紗,一絲一毫都不露。

張小寶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聲問:“您是有什麼不方便嗎?”

他抓了抓後腦勺,剛剛還在他眼前的白衣青年一瞬間消失在了原地,張小寶下意識回頭,對方比他先開口:“彆轉過來!”

張小寶的腦袋硬生生卡在半路,生怕驚擾身後的青年一般緩緩轉了回來。

他有一種錯覺,在他身後的這位“冥府十君”,比起大名鼎鼎的危險人物,似乎更像是某種容易受驚的小動物。

張小寶小心翼翼地開口:“我不回過來,那我就這麼問?”

“好。”白衣青年鬆了口氣,“我是冥府十君的籠夜君,直接聽從冥王大人差遣,平日幫忙做些整理陰差名冊之類的文書工作。”

“啊,種族是鬼魂。”

對方似乎已經完全知道張小寶要問什麼,十分配合的自己先回答了。

張小寶聽得一愣一愣,趕緊接話:“哦,還有……”

“我為何會在冥府是嗎?”對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一口氣把話說完,不給張小寶開口的機會,“這要從我活著的時候說起。”

“哦、哦!”張小寶不敢回頭,隻好趕緊掏出紙筆記錄,老實聽他說下去。

“我與常人有些不同。”籠夜君的語氣一向輕柔,“雖然冥府十君多少都與常人有些不同,但我的不同是外表。”

“我……”

他還未說完,一道聲音急急傳來:“千傀君!”

張小寶又要回頭,兩道一模一樣的聲音一前一後響起:“彆回過來!”

張小寶:“……”

他一臉茫然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身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剛剛有人叫“千傀君”,難道說……

張小寶遲疑開口:“難道千傀君也在這裡?”

有人悶笑了一聲,聽聲音還是籠夜君沒錯,但語調卻全然不同:“我可是一開始就在這裡。”

“啊?”張小寶有點懵了。

另一個籠夜君的聲音難得這麼著急:“在這裡的一開始就不是我!千傀君變成我的樣子騙了你!”

“這裡也不是我的府邸,這是千傀君的府邸!”

張小寶錯愕睜大了眼:“啊?那、那學的可真像啊……”

千傀君笑眯眯地開口,從他身後走出來,頂著籠夜君的外貌在張小寶麵前站定:“我隻是擔心,籠夜君一向難以在人前說話,一會兒怕是說不出什麼來,所以借用你的模樣,先幫你把話說清楚。”

“你看,這不是基本已經快聊完了嗎?”

他帶著籠夜君一般無法露出的笑臉,對張小寶展示著自己的身體,“想來這位小兄弟還沒有好好看過你的樣子吧?”

籠夜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躲到了柱子後麵,低聲嘟囔:“就算不是我自己做,看到我的身體擺出這幅樣子,總覺得讓人有些不好意思。”

但就算這麼說,他也沒有製止,看樣子還是想要配合張小寶完成調查的。

張小寶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他左右看了看,小聲開口:“那我接著問了?”

“不用問。”千傀君笑眯眯開口,“隻要籠夜君願意,我可以直接展示給你看。”

籠夜君沉默片刻,最後點了點頭:“……可以。”

千傀君笑了一聲,摘下了的鬥笠和麵紗,露出難得一見的麵容。

他的皮膚相當蒼白,像覆著一層白雪,不僅如此,就連頭發、睫毛上都像掛了霜。

張小寶愣了愣,想起生物書上曾經看過的圖片,飛快反應過來:“啊!是白化病!”

千傀君微微點頭:“正是如此。”

他看向躲在柱子後麵的籠夜君,笑起來,“接下來的這些,你是要自己說,還是讓我幫忙?”

“……我自己來。”籠夜君低聲回答,“如你所見,我是個怪物……”

“在冥府也稱不上怪吧。”張小寶小聲糾正,“而且比起怪物,你應該更像病人。”

籠夜君沉默片刻:“你果然像他們說的那樣,是個喜歡多管閒事的老好人,難怪大人會選中你。”

“如今大多數人都知道這是種疾病,但在當年,我這樣的孩子從一降生就是怪物。”

“我父母頂著流言蜚語把我養大,一直不讓我露出麵容,在家中幫忙乾活——大人說這反而是陰差陽錯救了我的命。”

“我的病見不得光,用布遮住皮膚,還能讓我好受些。”

“不過因為家中交代過我,千萬不能讓人看見我的樣子,所以我從來不敢摘下麵巾,也從來沒在外人麵前說過話,因此……”

張小寶恍然大悟:“怪不得籠夜君這般怕生!”

籠夜君苦笑一聲:“我也想過要改,可一時半會兒,還是改不過來。”

“已經好很多了。”千傀君笑起來,“當年隻要有人在你附近,你就想逃跑你。”

籠夜君無奈笑了笑:“我七八歲那年,村莊遇到了罕見的大旱災,村民們試了各種方法,祭祀、挖井、借水,都無功而返。”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有人傳言,說是村裡養了我這樣的妖怪,才召來了大旱災。”

張小寶皺起眉頭:“這、這也太……”

“他們本來要放火把我燒死,但母親不忍心,偷偷把我放走,讓我跑到山上去。”籠夜君站在柱子後麵的陰影裡,“我那時也不知道自己是生病了,我也懷疑過,我會不會是妖怪。”

“直到我遇見了大人。”

“遇見大人時,我還沒有死,他告訴我我隻是病了,並沒有妖怪的血脈。”

“我當時高興極了,因為那是我第一次篤定自己是個人類。”

張小寶不知道該不該替他高興,心裡多少覺得有些悲哀。

“我當時就想跟大人走。”籠夜君輕聲說,“不過大人說,他待的地方活人很難生存,說讓我先好好活著,死後若是還這麼想,就去告訴陰差想要找他。”

“說來也奇怪,我居然是盼著死後的日子,才好好生存的。”

“我記得大人的話,不讓皮膚碰到陽光,儘量在夜裡活動,也算是運氣不錯,我慢慢找到了在山裡存活的方法。”

“當時,我以為自己生了病,又一個人生活在山林裡,恐怕也活不了多久,沒想到我居然比一般人還要長壽,好好活到了七老八十……”

張小寶點頭誇讚:“在以前,活到七八十那可是非常長壽了!”

“嗯。”籠夜君笑起來,“其實等我上了年紀,反而能和一般人說話了——畢竟這樣頭發花白就沒有那麼顯眼了,隻是我看起來比一般人更蒼白些。”

“我試著和一般人搭話,隻是為了能在死後對陰差說得出那句——‘我與冥王大人約定,死後要跟隨他左右’。”

千傀君笑彎了眼:“可結果你那時候還是結結巴巴說不出話,又堵在冥河橋上不肯走,差點就把燭幽君召來了。”

“幸好那時候渡厄君從河裡冒出了頭,他急中生智,對著他說出了那句話。”

籠夜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我和動物,或許反而能說上兩句話。”

張小寶也跟著笑起來:“這也算是陰差陽錯嘛!”

“嗯。”籠夜君輕聲答應,“我這一生雖然不幸,但也幸運。”

“我覺得如今這樣就很好,還沒想要離開。”

張小寶點了點頭,看向千傀君:“那千傀君……能變回原來的樣子嗎?”

“這可不行。”千傀君笑盈盈地回答,“我是個神秘主義者,不露出真身是我的信條……”

籠夜君慢悠悠地說:“他騙人的。”

“他是個擅長變化形態的白骨精,隻是變得人太多,卻把自己的模樣忘記了。”

“哎呀,籠夜君真是記仇,怎麼還揭我的老底呢。”千傀君笑起來,朝他點了點頭,“就是這麼回事,不過你彆害怕,我除了是神秘主義,還是不殺生主義,和那種要剝了人皮才能變得像人的一般白骨精不同。”

“不過話說回來,我要隻是一般白骨精的話,大人也不會留下我了。”

千傀君笑意溫和,“我的職責便是變成大人參加他不想參加,但是冥王又不得不露麵的無聊活動,以及偶爾做做臥底,探查消息。”

“作為交換條件,冥府往來所有存活過的凡人生死卷軸都任我查看,直到我想起來自己是誰。”

籠夜君搖了搖頭:“你都好多年沒去找了。”

“又有什麼要緊嘛?”千傀君笑彎了眼,“你看冥府這些來來往往的凡人,有幾個能一生順遂,過得平安喜樂?”

“我如今作為妖怪過的也挺好,何必非要想起以前的苦日子。”

張小寶想了想,讚同地點頭:“也對。”

“隻要自己不在意,想不想起來也沒什麼問題。”

“這下你的調查就完成了。”千傀君笑眯眯看他,“該去找冥王複命了?”

“也不用複命,我把卷軸交給憐春君就好。”張小寶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憐春君往前是負責和人間聯絡的,和我要做的事大同小異,大人說,等我正式把工作建立起來了,就派憐春君來給我坐鎮,就像當初三界互助委員會那樣。”

“這樣啊。”千傀君笑眯眯看向他身後,“既然如此,憐春君也不用他再跑一趟了,自己出來吧?”

“哎。”憐春君輕輕歎了口氣,從他們身後出現,“旁人看見都沒點破,怎麼就你最不識相呢,臭骷髏架子。”

“咦?”張小寶有些驚訝,“憐春君?”

“傻小子。”千傀君哈哈笑起來,“她擔心你遇見麻煩,一路悄悄跟著你呢。”

張小寶麵露感動:“憐春君……”

“可彆哭出來啊。”憐春君嬉笑著開口,“要是實在記著姐姐的好,回頭給我燒兩件漂亮衣裳吧。”

“往後大家就是同僚,你要走的路還長著呢。”

張小寶認真點頭:“我一定好好工作,努力能幫上大人的忙!”

“哦對了,一會兒回去的時候,記得繞開冥河邊上。”憐春君掩唇笑起來,“小太子心血來潮,要試試自己能不能在冥河遊泳,大人正在邊上看戲呢。”

“也不知道這群胡鬨的能搞出什麼亂子來,你可小心點彆被波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撒花!!

我一滴也沒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