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多後妃和朝臣在場,又是端午佳節,皇帝當然不會一走了之。
不過,阮才人讓宮女去長禧宮問皇帝還有多久能吃上粽子宴的消息走漏出來,到底還是令人側目。
寶珠覺得,她們是當局者迷了——皇後就不會有任何反應。
宮裡頭得寵一時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有兒女的,才叫有後福。
太子若能在年內將婚事定下來,興許賢妃前腳生子,皇後娘娘後腳就能抱孫了。
是夜皇後在鳳儀宮中設了小宴款待眉舒,飯畢夜影兒已上來了,皇後便命人去曹家傳話,說她留眉舒住一晚。
她是皇宮的女主人,安排這些自然方便。又讓寶珠領人去偏殿替眉舒布置臥房:“我跟前沒養著公主,早不知道你們年輕女孩兒喜歡什麼了。”
寶珠答應著,用銀柄玉頭果叉叉起一小塊兒切好的香瓜,遞給皇後,眉舒見了,便起身稟道:“娘娘如此抬愛,臣女惶恐——寶珠姑娘既是伺候娘娘的人,臣女怎敢驅使呢?”
皇後聞言,慢慢吃了那塊香瓜,將果叉放回托盤中,方才道:“寶珠向來是恪守本分的孩子,我雖偏愛她些,她卻從未有絲毫逾矩。”
寶珠聽見說的是自己,也不便搭話,安安靜靜地取了手巾來給皇後擦手。皇後又和眉舒說起了彆的,她方才退下去,帶了幾個小宮人去偏殿布置。
張羅了一時,眉舒來了。進了屋並不打量布置如何,隻淡淡向寶珠一點頭:“有勞了。”
寶珠道:“為娘娘當差而已,擔不起姑娘一句''''辛苦''''。”
她又道:“請慢走。”寶珠便略一蹲禮,告退離去了。
一麵走,一麵便想:眉舒在皇後跟前那一番話,初聽恭謹至極,細品卻有試探自己在皇後眼裡分量之嫌,皇後如何看不出小姑娘的那點城府呢?
曹家大姑娘一生,最重規矩,幾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皇後起初憐她失恃,繼母待她實在算不得好,直至來到祖母身邊,終於有了嫡長女應有的待遇——可以說,皇後顧念曹老夫人的情分,多過對眉舒其人的喜愛。
後來嘛,情勢又漸漸不一樣了。
寶珠回到自己的住處,閂好門,這才把袖中揣了多時的手帕取出來。
這東西著實是個燙手山芋,要不是上一世賢妃告發阮才人與太子有私情,證據便是這方顯然不是女子用的手帕,她也不會冒險去撿。
不過,因為阮才人與太子都是賢妃的眼中釘,她的心思世人皆知,可信度不高,皇帝雖杖斃了阮才人,冷落了太子許久,到底沒有另立她的兒子為儲君。
寶珠前世無暇分神去琢磨,如今一想,阮才人對太子有沒有動過心,還真不能斷言。
接著她不免有些功利地想:她已經救了兩個人的性命,不知道老天,能不能給她一點福報。
六月,盤踞巴蜀一帶、為患多年的山匪匪首林文接受朝廷招安,赴京向皇帝行跪拜禮,並拜官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這一股勢力自前朝末年崛起,漸漸壯大,竟不啻一個小小王國;而今能夠歸順國朝,大徵江山至此金甌無缺。
對於後宮女眷而言,什麼左布政使、右布政使並非她們該關心的,眾人所知的,不過是今年進貢的蜀錦花樣更多許多罷了。
皇後還賞了寶珠兩匹。這遠不是宮人該享用的東西,寶珠連忙推辭不受,皇後隻一笑:“又不是叫你立時做成衣裳來穿。”
她微微一愣,竟是不願意去明白皇後話中的深意。
她已經長大了,不能再裝小孩兒,皇後既有這一句話,便沒有她喬張做致的餘地。寶珠隻得“領悟過來”,含著羞意謝了恩。
出門遇著柳葉兒。蜀錦色澤豔麗,便沒有她的份兒,幸而皇後賞寶珠,也是先吩咐一聲,過後小庫房清點好了,自有人送過去,否則這樣迎麵相逢,實在不能不尷尬。
寶珠當然明白她的體己不知比自己厚多少倍,隻是,因為太豔麗便不適合她,猶是有些殘忍了。
她與柳葉兒彼此見過禮,錯身過後方才緩緩籲一口氣:若能嫁到宮外去,無論夫婿美醜賢愚,都該是她前世修來的福分。
“露濕晴花春殿香,
月明歌吹在昭陽。
似將海水添宮漏,
共滴長門一夜長。”
不知何處隱隱約約有歌聲傳來,哀婉動人,寶珠不覺駐足細聽一時,待聽清楚了唱的是什麼詞,方才皺起眉頭——這樣的宮怨詩,是誰把它譜曲傳唱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