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壁堂後院,季安小心翼翼地靠近床邊,仰頭看著靠在床頭假寐的徐開龍。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小手食指下意識地塞到口中,歪著頭看著徐開龍。徐開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季安的小模樣笑了笑:“不認識我了?”
夏薑端著食盒從院外走了進來,見兩人正在說話,眉頭一下皺了起來,將食堂在桌上重重一頓,快步走到季安身後將她抱在懷中,戒備地看向徐開龍,徐開龍苦笑道:“我身受重傷,不會傷害她的。”
夏薑不為所動,緊緊地摟著季安,季安趴在夏薑的肩頭輕聲道:“姐姐,疼。”
夏薑抱著季安慢慢退到桌邊,將她放在凳子上,佯怒道:“說沒說過,不許靠近他!”
季安在凳子上扭動著身子,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夏薑,肉嘟嘟的小嘴彎成一道弧,夏薑敗下陣來,忽地伸手在她的鼻尖輕輕捏了捏:“你,不聽話!”
季安咯咯笑著,伸手撈向食盒。夏薑幫著她把食盒打開,取出一碗粥和一個包子遞給季安,季安大張著嘴,一口咬在包子上,兩腮頓時鼓了起來。
徐開龍目光柔和地看著季安,甚至帶著一絲羨慕,他妻子姚中慧幼年習武,長大後隨他走南闖北,身體受寒以致終生不孕。徐開龍為免妻子傷心,從不曾提過此事,但年歲漸老,越來越能體會到膝下無子的孤獨感。季安一個粉雕玉琢的粉娃娃天真爛漫,與夏薑毫無機心的互動令他豔羨不已。
夏薑將食盒提起走到他麵前,取出一碗粥放在床邊,徐開龍吃力地端在手中,感激地看了夏薑一眼:“昔年敗走麥城,我也曾被一位郎中所救,將我從閻羅殿上硬生生拽了回來,老夫才能活到現在。想不到此番驟逢大難,你又救了老夫,朝天寨自立寨起嚴令不傷郎中,可見老天有眼,因果報應皆有定數。”
夏薑哼了一聲:“除了郎中,死在你手中的人還少嗎?”
徐開龍臉色一僵,重重地歎了口氣:“夏姑娘青春年少,可聽說過前朝嘉靖嘉靖,家家乾淨之說?”
夏薑聽他說得久遠,疑惑地看著他,搖了搖頭:“不曾聽說。”
徐開龍輕輕將碗放在腿上,目光看向屋頂:“那是嘉靖朝的事了,皇帝老兒昏庸無道,地方官員瘋狂斂財,賦稅日趨嚴重,每畝地稅三離,老百姓已是叫苦連天,後來層層加碼,直加到九離。鄉民辛苦耕作一年,全部繳了稅,連口飽飯也吃不上。”
夏薑靜靜地聽著,徐開龍陷入到往日的回憶:“即便這樣,皇親貴胄仍不滿足,對鄉民手中的土地巧取豪奪。為了能吃上飯,鄉民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土地交了上去,沒了土地,農民淪為佃農,可當初為了配合皇親貴胄掩人耳目,土地仍然登記在自己名下。如此一來,給官府的稅要交,給地主的租子也要交,鄉民難堪重負,那些年凍死餓死的屍體隨處可見,有些不認命的隻能躲到了大山裡,還有像我這樣家中老父老母健在,想死也死不成的,隻能將心一橫,做起了沒本錢的買賣。”
他苦澀地看了夏薑一眼:“若非走投無路,誰又想做賊呢?”
夏薑聽得眼底發潮,但仍硬著嗓子:“那也不能草菅人命,為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枉顧他們性命。”
徐開龍慚愧地低下了頭:“我承認自己手中血債累累,可我並不後悔,弱肉強食,若不是當初狠下心,怎麼會有山上的老老少少。這些年朝天寨的日子漸漸好了,我也生了隱退之心,隻求能安然渡過後半生,”他緩緩抬頭,眸中是亮晶晶的:“山中田地開墾,湖中養魚,雖不豐饒,卻足以留給年輕一輩踏實生活,若他們勤奮,日子隻會越過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