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振衣飛石(71)(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2082 字 4個月前

衣飛石霍地睜開眼睛。

這個問題倘若不是謝茂一言點破,他竟然從來都沒有想過!

憑他的身手,隻要靠近皇帝八步之內,哪怕皇帝跟前有黎順、常清平這樣的高手守護,他也能輕易挾持皇帝。若黎順、常清平等級的高手稍退一步,或是他往前一步,什麼侍衛都沒有用了!

他和皇帝在一起這麼多天,夜裡同宿一處,守在榻邊的不是趙從貴,就是離高手還差一線的內侍朱雨、銀雷,這幾乎等同於完全不設防。他可以從容不迫地捏斷皇帝的咽喉,再悄無聲息地殺掉守在榻邊的奴婢,不驚動殿前侍衛逍遙離開……這是何等可怕的設想?!

若衣家真有造反之心,謝茂早該死了十七八遍了!

他開始覺得心慌。……他覺得有些什麼事情,超出了他的設想。

謝茂則色心大起,忍不住又開始玩弄衣飛石的手指。

衣飛石的手指修長有力,大約是因為常年掌握兵器,所以,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很整齊,與養尊處優的紈絝世家子弟相較,他的指甲顯得短而圓潤。偏心眼兒的謝茂就覺得吧,小衣的指甲特彆可愛特彆好看,彆的男人那一雙爪子都是雞爪娘炮。

他先是將衣飛石的手指捏著一根一根撫摸,隨後像撫摸琴鍵一樣,用指尖在衣飛石的手指上次第劃過,衣飛石修長白皙的手指順著他指尖的玩弄接連散開,又被他握在手心,來來回回地玩。

謝茂一邊玩兒,一邊繼續咬衣飛石的耳朵:“想明白了麼?”

衣飛石背身臥在他的懷裡,許久都沒有吭聲。

——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困惑了。

明白的是皇帝既然肯這麼不防備自己,那自己的處境和被殺的宗室王公必然不同。皇帝會毫不客氣地殺宗室,……應該不會毫無理由就殺自己吧?

可是,為什麼呢?

與皇帝相識的過往就像是奔馬一樣在衣飛石的腦子裡踏過,踏得他頭昏腦漲。

好像從一開始,還是信王的皇帝就一直很信任他。他們總是毫無心機地獨處,皇帝從不擔心他用武力挾持,更是莫名其妙地相信著自己的忠誠。——衣飛金在西北,皇帝不放心,可是,皇帝很放心把他放去西北。

為什麼呢?憑什麼呢?我做過什麼足以取信陛下的事嗎?衣飛石努力去想,遍尋無著。

他昏頭昏腦地回頭,撐起身子與皇帝對視,半晌才說:“臣不明白。”

謝茂訝然。他都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了,衣飛石也不是傻子,為什麼不明白?

“陛下……”哪曉得衣飛石是真的很不解,他似乎很難抵抗謝茂驚訝的眼神,反省地低下頭,言辭間帶了些慚愧,“臣不解,陛下為何如此信重於臣?臣事陛下年餘寸功未立,反而屢屢蒙受陛下深恩垂愛,臣愚鈍,臣慚愧,求陛下……開示卑臣?”

大約是近日相處得太習慣了,也許是二人相對側臥在榻上的姿勢太過親昵熟悉,衣飛石下意識地用手指勾住了謝茂的手指——這卻是二人親熱時,彼此都最親昵快樂的一刻,才會做的動作。

他才勾住謝茂的手指,就察覺到這動作不太合適,想要趕緊抽手,被謝茂死死勾住。

他想到了快樂的事,謝茂也想到了。

他勾謝茂的手指輕,謝茂勾他的手指沉。兩根手指緊緊一勾,衣飛石忍不住呼吸微頓,謝茂更是一口火熱的濁氣噴在了他的臉上。這一個瞬間,兩人都熱得想要呻吟。

“卿說,為什麼?”謝茂勾著他的手指,將他的手摁在自己胸膛上。

衣飛石被問得頭昏腦漲。他不想和皇帝談心,他不該和皇帝談心。心不是用來談的。

謝茂看著他仍帶稚色的容顏,想想衣飛石算著虛歲也才十七,這少年哪裡經過這樣的陣仗?不欲逼得緊了,也要給衣飛石留一些琢磨消化的空間,到底還是沒有繼續往少年那顆心裡殺。

他輕輕拍拍衣飛石的腦袋,柔聲說:“彆的不必多想。小衣,你隻要記得,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樣。朕信你,愛你,珍重你,永遠都不會辜負你。”心知這個小衣年紀還小,不能真的慣出了無法收拾的局麵,又補充了一句,“隻要你不背叛朕。”

衣飛石昏昏沉沉地埋頭在他懷裡,聞言即刻保證:“臣不敢!陛下,臣……”

“噓,噓。”謝茂用親吻安撫住懷裡的少年,“朕信你。朕最相信你。”

兩日後,皇帝借口毒傷未愈,帶著太後一起去西郊皇莊“養病”去了。

一年前皇帝想要帶太後出宮玩耍,還跟朝臣玩了一出“太後快不行了”的把戲。那時候他剛剛登基,朝中文有權相林附殷,武有能指揮中軍的衣尚予,就不敢太任性。如今京中兵權在手,林附殷“病休”在家,更有砍殺宗室之威戾在身,這就敢恣意行事了。

借口找得如此漫不經心,就是明晃晃地告訴朝臣:我要帶我媽出宮玩兒!

此次隨行護衛的仍舊是羽林衛,禦前侍衛首領餘賢從親自領軍三千,皇帝、皇太後排開儀仗,浩浩蕩蕩地往西郊皇莊去。內閣大臣紀默聲、趙良安,樞機處知事謝範、張姿,隨行參讚。低調伴駕的,則是定襄侯衣飛石與黎王府小郡主謝團兒。

朝廷還是沒錢,皇莊也沒能修成行宮,多半羽林衛在山上、山下紮營布防,跟上皇莊護衛的隻有最心腹的五百人。

這回皇帝恭請皇太後住了被溫泉水環繞的暖閣,他則帶著衣飛石住在了東北邊的釀泉居。

釀泉居是新砌的暖水屋,也照著暖閣的模樣四邊環繞溫泉水,不過,泉水最滾燙的地段就在原暖閣處,論起保暖效果,釀泉居還是比暖閣差上一線——也足夠謝茂穿著單衣在裡邊愜意度日了。

才在皇莊安頓下來,給太後請了安,謝茂就帶著衣飛石去了釀泉居東邊的暖棚。

暖棚裡守著的都是皇莊裡最精乾、老練的佃仆,衣飛石常年在軍中行走,自然辨識五穀,驚訝地發現這個不算太大的暖棚裡,居然辟開了二十多個空間,種上了二十多種不同的糧穀菜蔬。

他正想皇帝是不是想體察民情玩弄野趣,閒極無聊想種田玩兒,謝茂就帶著他在各處都走了一遍,問他:“可有什麼發現?”

衣飛石是能辨識五穀,比起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紈絝好多了,可他也不是農夫。

跟著皇帝轉了一遍,衣飛石還真有幾種生芽的植物沒認出來是什麼。謝茂問他,他就懵圈了。

衣飛石瞥了旁邊守著的佃仆一眼,佃仆很老實地站著,但是,衣飛石發現,幾乎所有的佃仆眼中都帶著興奮——不是親近天子的興奮,而是一種無法言說的驕傲與喜悅。

他試探地說:“此處作物,仿佛……比彆處略有不同?”他其實並不知道有什麼不同。

謝茂看著衣飛石的眼底就有了一絲笑意。果然是狡猾的小衣。

這處皇莊位於釀泉居附近的暖棚,就是謝茂用於育種的試驗田。

他在現代所學習的專業是修真與科學農業進化觀察研究,農作物育種進化是他的看家本事,雖然穿越到這個時代,他失去了隨身的空間實驗田,也失去了自幼修行的真氣,但是,他一雙格物致知的雙眼,牢記在心中的農業進化規範操作,足夠讓他供養天下。

是的,供養天下。

謝茂在現代的工作就是新世界農作物進化研究,他能夠從現有的農作物種子裡,挑選出其中最優質的那一批,通過規範操作進行繁育,進一步篩選,使之不斷進化,最終達到相對穩定、成熟的本位麵終極水準。

雖然他失去了修行的真氣,可是,他的眼力並未隨著穿越而消失。

每一次繁育的種子,他不必經過大規模試驗,就能直接找出其中的天字級彆。

最重要的是,經過前幾世的辛勞研究,他已經掌握了這個世界農作物的進化過程和最優方向,這輩子隻要照著前幾世的經驗,不斷育種、篩選,很短時間內就能得到前世研究成熟的成品。

經過現代修真科技育種進化的農作物,產量將比目前的作物提升10到30倍,種植環境更廣闊,耐旱、耐寒、抗鹽堿、金屬,少蟲害、病變,可食用部分進化,不可食用部分退化,口味更美好,營養更豐富——一切都朝著最優進化方向發展到本世界的巔峰。

前世在謝茂的治下,彆的不敢說,至少沒有因為災害出現過大麵積的饑荒。

短短十年時間,從皇莊散布的良種就遍布天下。在這個太平盛世也有大部分人吃不飽的時代,穀賤傷不了農,到謝茂治世後期,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有吃食,哪怕貧無立錐之地,鑽到山上做野人,自由生長的糧食果蔬也足夠把人養活。

“這是新培育的穀種。”謝茂指著還在萌芽狀態的某株植物,對衣飛石說。

衣飛石認識稻穀,他覺得這個長得有點不太像。皇帝莫不是認錯了?想來皇帝也沒下過田,他認錯了,為人臣子的也不好拆穿指正他。衣飛石很老實地點點頭,說:“頗有奇異之處。”

這裝得虔誠無比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謝茂拉著他的手,說:“這穀種還未徹底進化,目前產量已三倍於尋常穀種。再過兩年,穀種徹底育成,種一畝稻則產糧四千餘斤,朕之天下,當再無饑荒。”

每個世界的物種都有進化的極限,他的工作看上去是育種進化,其實,重中之重是把握好這個進化極限的度。這個世界的稻穀產量極限就是目前產量的十三倍,再多就要出幺蛾子了。

饒是如此,這可怕的進化產量也讓衣飛石驚呆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一畝田產糧四千斤?三十幾石?

“莫非以為朕哄你?”謝茂拉著他的手,帶他走向僻靜無人處。

“小衣,三五年後,此事便有分曉。朕隻是想告訴你。”

“朕雖殺宗室,戲謔百官,可朕不是暴君。”

“你向往的太平天下,豐衣足食,朕都能一一做到。”

他扶住衣飛石的雙肩,看著衣飛石的雙眼,輕聲道:“朕說過,絕不負卿。朕答應過愛卿的事,永遠也不會忘。”所以,你也不能因為朕殺了幾個宗室,就想著要背叛朕、離棄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