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振衣飛石(82)(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9108 字 4個月前

這種白絹上用平平無奇的小楷寫字,前後都沒有標記,顯然來自於太後不為人知的秘密渠道。

太後肯直接拿出來告訴他,就是沒打算瞞著他。但他也應該知道分寸,不可能真的把太後束縛在後宮,讓太後眼瞎耳聾不問世事。像太後這樣的女人,哪怕再是沒有權力欲望,她也不可能剝掉自己所有的倚仗,柔弱無依地選擇隻依靠兒子。

“年前才有消息說有了孕信,馬氏還刻意進宮,討了個老成的嬤嬤去裴尚書府上照顧,好端端的……”太後說得很隱晦,可她顯然不相信衣琉璃是自然死亡。

衣琉璃是衣尚予獨女,更是衣飛石極其愛重的妹子。根據衣飛石在謝茂跟前提及家人的頻率,在衣飛石的心目中,衣琉璃是一個超越了衣飛金,感情等級能夠與衣尚予齊平的重要存在。

這麼重要的妹子死了,太後居然把衣飛石先哄去西北?這其中肯定有不可見人的玄機。

謝茂一目十行看完白絹,問道:“消息可信?”

“查不查。”太後答非所問。

“查。”

衣家的閨女是那麼好欺負的麼?堂堂鎮國公府千金,父兄皆是守土開疆提兵十萬的猛士,這樣門第這樣出身,若不是年紀不合適,聘進東宮做太子妃都綽綽有餘了!皇室親自做媒,下嫁裴尚書府聯姻,才懷孕四個月就慘死在府中,這事兒不查明白,皇帝怎麼給衣家交代?

太後才說:“消息是裴府老奴所傳,礙於身份,知道些內情,未必都準確。既然要查,”她吩咐大宮女,“將裴府的人手提出來,聽陛下差遣。”

謝茂都不知道太後到底還有多少張牌。裴璞府上的老奴居然是太後的眼線?既然是老奴,沒個二三十年的年資,真當不起這個稱呼。謝茂驚訝的不是太後眼線多,而是這眼線埋得也太長遠了吧?

太後看出他的驚訝,解釋道:“當年景憲文皇後初入宮,家中多有準備。”

景憲文皇後就是大林氏,太後的姐姐,文帝繼後,謝芝的生母。

按禮法,太後尊稱她的諡號,這絕對是沒有問題的,可是,這倆可是親姐妹。如果謝茂僅僅是個王爺,嫡庶有彆,太後尊稱景憲文皇後也很應該,現在謝茂都登基做了皇帝了,太後完全有資格與親姐敘家禮。說一句“你大姨母入宮時雲雲”,難道不比某某皇後入宮家裡準備了什麼,更清楚明白嗎?

何況,景憲這個諡號,單拿出來也不算惡諡,然而,和文帝元後恭哀文皇後的諡號一比,二者交相輝映,稍微懂諡法的都能腦補出一場大戲了。1

連謝茂都知道避諱,從來不提文帝繼後的諡號,太後卻能用這樣平淡的口吻,用文帝故意挑選的不算善意的諡號來稱呼自己的姐姐?

謝茂記得很清楚,在他沒登基之前,太後提起大林氏時都是滿臉追憶,一口一個長姐。

又特麼是裝的啊!謝茂給這群被時代耽誤了的影帝影後點個讚,突然回過味來。

“這和小衣有什麼關係?”

衣琉璃死在裴尚書府,固然是皇室做媒把她錯嫁了,可是,冤有頭債有主,謝茂與太後都不是故意害她,衣飛石既不傻又不瘋,不可能為此遷怒皇室吧?至於為此把他騙走嗎?

太後輕歎一聲。

大宮女小聲解釋道:“崇溫縣主出事前兩天,曾差遣丫鬟前來皇莊送信。恰好大千歲領兵來‘勤王’,這丫鬟陷入戰陣就沒出來。”

衣琉璃出嫁之前,謝茂給了她一個縣主的封號,所以大宮女稱呼她為崇溫縣主。衣飛石特彆喜歡這個妹子,謝茂還想過等她生了孩子,再給她晉一級封為郡君,哪曉得就死了?

衣琉璃出事前讓丫鬟來皇莊送信,顯然是向兄長求救。

——然而,那時候衣飛石已經不在皇莊了,南下替皇帝殺刺客去了。

這事情其實怪不得誰。就算衣飛石那時候在皇莊,衣琉璃的丫鬟也沒能順利把消息送到他手上就死了。謝灃帶私兵來皇莊那一日,看上去是謝茂這邊穩操勝券,其實細節上執行起來,情況特彆混亂,若不是衣琉璃死了之後,太後差人從衣琉璃那邊往外查,根本就沒人知道在亂陣中死了個貴婦的丫頭。

換言之,就算衣飛石留在皇莊,他一樣不知道妹妹在求救,一樣趕不及去救妹妹。可是,道理是這個道理,情感上卻很難過得去。妹妹來求救了,我卻遠在千裡之外,錯過了她的哀求,她死了。

“她住在京城。鎮國公與長公主也在京城。她為何不向父母求救,反而舍近求遠送信給小衣?”謝茂一眼看出疑點。

太後沒說話。

還能為什麼?隻能是因為衣琉璃覺得鎮國公府危險,她不信任鎮國公府了。甚至於衣琉璃的死,隻怕也和鎮國公府脫不開關係。

難怪太後如此小心謹慎。事情牽扯到衣尚予,像謝茂那麼簡單粗暴砍宗室的路數就行不通了。

謝茂也知道深淺,他斟酌了片刻,說:“先看看吧。”

衣琉璃是衣尚予的女兒,她死了,該喊冤該報仇的,都應該由鎮國公府出頭。若真是鬨起來了,這官司必然會打到禦前,那時候皇帝才好插手。現在怎麼個問法?萬一鎮國公府真有點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事,一查給查出來了……掀了還是掩著呢?

“這事兒不該瞞著小衣。”

謝茂知道太後是想穩住西北,可是,他了解的衣飛石,從來就不是衝動莽撞、自私妄為的脾性。

“還請阿娘手底下人悄悄盯著,事情沒明朗之前,暫時按兵不動。”他還有一幫子宗室要收拾呢,衣琉璃對他的意義就是衣飛石的妹子,活著他可以給些榮寵,死了他也不傷心,“兒臣給小衣去封信。這件事他遲早要知道,怎麼處置問問他的意思也好。”

太後看著他的眼神有些驚訝,揮手命宮人退下,嚴肅地說:“信不能寫。”

謝茂沉默。

“我知道你喜歡衣飛石,我也知道你們彼此信任。可是,謝茂。你已經出格了。”太後緩緩握住手指,“若你與衣飛石不是這一層關係,知道衣琉璃之死,知道衣琉璃死前曾遣人到皇莊送信,你會怎麼做?”

扣下衣飛石,斬斷衣家一切往西北聯通消息的渠道,直至塵埃落定。謝茂很明白這個道理。

不過,他信任衣飛石,不是因為他愛衣飛石。是因為他了解衣飛石。他也了解衣尚予。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被“愛情”麻痹心智衝昏頭腦,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也知道自己要怎麼守著江山。

隻是重生的秘密沒法兒向任何人說。在外人看來,他對衣飛石的信任寵愛與昏君無異。

謝茂不說話。這是“朕明白但是朕不認同”的意思,無聲地抗爭。

“你喜歡他,阿娘也不舍得殺他,所以阿娘放他走。這本來就是極其不明智的一個決定。”太後冷靜果決了一輩子,兒子登基為帝讓她鬆了心中那根弦,行事才會變得更柔軟,哪曉得謝茂得寸進尺。

“你居然還要寫信告訴他!——你怎麼不一道明旨發往襄州,告訴衣飛金京中有變?”

“阿娘言重了。朕相信鎮國公府不會……”

“你拿什麼相信?遇刺當日盜走衣飛石弓箭的是誰?殺死謝玨(紫祁王)的是誰?那麼正正好好把謝深摔死在顯揚門前的又是誰?”太後忍了幾日,終於忍不住了。

皇帝不信任謝範,不信任張姿,信任的居然是鎮國公衣尚予!

這事兒不止讓朝臣宗室瞠目結舌,更讓太後覺得極其荒謬。她不知道謝茂重生了幾次,她隻知道兒子喜歡衣飛石喜歡到走火入魔了。她自問是個極其開明的母親,她願意接受一個男人做兒媳婦,她甚至把祖傳的箭術九說都傳給了衣飛石,但是,她現在覺得兒子太過分了。

明明京中有四萬衛戍軍,羽林衛作亂,直接調衛戍軍護衛,一路平推多麼穩妥?

皇帝不乾!他要兵行險著,他要玩弄心術,他要任憑宗室蹦躂,為這一切作保的不是近在眼前可以信任的黎王謝範,而是長子在西北擁兵十萬、聲勢衝天的衣尚予?他憑什麼相信衣尚予?就因為他喜歡衣飛石?簡直是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