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振衣飛石(97)(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4770 字 8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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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四年的正旦家宴, 黎王夫婦、長陽王夫婦、長山王夫婦, 各自攜子帶女,與原本就養在宮中的“六位皇子”,濟濟一堂,顯得特彆熱鬨。

因親族兄弟不多, 皇帝又沒有後妃,嘉賓殿內和往年一樣沒有男女分席。

謝茂作為皇帝主持家宴, 他舉杯時,眾人皆捧盞, 黎王妃正待滿飲, 被黎王偷偷扯她袖子。

本也沒幾個人, 何況黎王夫婦在諸王中最得皇帝、太後青眼, 位次最前。

這邊一拉扯, 太後就注意到了,笑問道:“這又是怎麼了?酒都不許王妃喝了?”

黎王忙起身樂滋滋地上稟:“謝娘娘垂顧。芙蓉這是有喜了, 大夫瞧了, 說不許飲酒。”

黎王妃白他一眼,當著太後的麵不好捶他, 跟著起身嫋嫋施禮:“勞娘娘關切。妾以為正旦大宴, 飲兩杯也無礙……”

謝茂一直含笑聽著, 聞言即刻道:“六嫂身體要緊。來人, 賜蜜水。”

自從那日謝茂無意間撞見黎王妃的捉奸大戲之後, 黎王府就一直處於雞飛狗跳的狀態。

大冬天的, 謝範急得兩嘴燎泡, 時常去長信宮求太後周全,還把一直養在宮裡的謝團兒帶回府,充作夫妻間的粘合劑。事情鬨到宮裡,謝茂當然也就知道了內情。

原來謝範從來就是葷素不忌愛看美人,往日他看上誰了,黎王妃都給他,這次招惹上的阿珠,是黎王妃入關後撿來的孤女,半是閨女半是妹子地養在身邊,夫婿都挑好了,隻待兩年後娶夫。事發後,惹得黎王妃大怒,偷人也罷了,你還偷有夫之婦?

夫妻兩個僵持了好幾個月,突然聽說黎王妃懷孕了,甭管這孩子是怎麼來的,謝茂也不可能真讓黎王妃隨意喝酒折騰。

皇帝聖旨下了要賜蜜水,立刻就有宮人上前把黎王妃席上的酒撤了,連帶著不適合孕婦食用的菜色都挑揀了一番,全部收走。

長陽王、長山王都上前祝賀:“恭喜!”

——都知道黎王膝下隻得一位郡主,黎王妃這胎得男就是嫡長子,那才算是後繼有人。

黎王樂得見牙不見眼,敬酒來者不拒。原本嘉賓殿家宴就隨意些,舞樂響起,黎王在殿內樂顛顛地聳肩拍手,見太後滿臉微笑,謝節、謝茁也都上前湊趣。

這時節的貴族女子隻作閨中舞,鮮少在人前表演,偶然獻藝也是扣弦鼓瑟。

往日謝範作舞,姮芙蓉都會合歌扣弦,今日默默坐在席上喝蜜水,喂身邊的謝團兒吃菜。

長陽王妃盧氏不擅舞樂,喝得兩頰緋紅,隻會拍手喝彩。長山王妃池氏則盈盈起身,道一聲妾獻醜,宮人聽吩咐送來橫吹,池氏與謝茁目光遙遙一碰,聲息急吐,竟是一曲《破陣》。

謝茁在文帝朝就是能帶兵的武將,孝帝登基之後,被貶為庶人,如今眼見在孝帝朝不受待見的謝範都青雲之上,他又豈能沒點心思?倒不是想著皇帝那把椅子,便是送進宮的兒子,他也沒想著能充作皇嗣,就是想正正經經做點事,都是文帝子嗣,就不許他想一想盛世太平?

池王妃在正旦家宴上,以橫吹作武曲,謝茁舞姿瞬時一變,騰行健舞。

謝範、謝節兩個本來都在趁著酒意胡亂搖擺,謝茁振衣而起,霎時間就成為場中最引人注目的焦點。

誰不知道皇帝即位以來,最看重的就是各地武事?短短幾年裡,因武功封爵的將軍就有四、五人了,個個都是風光無限。長山王夫婦在正旦家宴《破陣》健舞,很顯然就是想替皇帝“效命”,這是在求差事!

謝範在皇帝身邊地位穩固,根本不在乎有個兄弟來分一杯羹,當即提著酒壺讓出位置,腆著臉去黎王妃身邊討好。長陽王謝節則臉色一變,目光掃向坐在皇帝身邊的六位“皇子”。

謝節、謝茁的長子都被皇帝送回府,留在宮中的“皇子”裡,以謝節之次子謝汶,最為年長。

人家當爹的都知道拚一把,我豈能不為汶兒出力?謝範退了,謝節卻沒有退。

他擺出與謝茁鬥舞娛親的姿態,哈哈大笑著把住了謝茁的肩膀。舞樂有儀軌可循,二人屬舞相合,一旁的池王妃也沒有偏幫自家老公,眼見謝節體力不支落了下風,吹笛時反而隱隱相助。

在場眾人皆是熟知舞樂,太後多看了池王妃一眼,眼含讚賞。一曲《破陣》終了,謝茁、謝節相攜來拜,謝茂賜了酒。

太後則笑著稱讚池王妃:“語娘好技藝!”又賞賜池王妃十八支禦製橫吹,叫她常來宮中說話。

太後賞賜當然不會這麼小氣,除了橫吹之外,另有金銀玉器等物,則是三位王妃皆有。

競爭不成反成了彆人踏腳石的謝節臉有點青,他的王妃盧氏偏偏心寬得很,端著酒去敬池王妃,笑道:“今兒可是沾著弟妹的光了,還要多謝弟妹。”沒吹一腔子氣,把我家那個憨子吹跌在地上摔個狗啃泥。

“那我可該當得!”池王妃也不客氣,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兩個王妃乾脆就坐在一席,喝喝酒,悄聲聊天,好像完全不知道謝家兄弟間的刀光劍影。

之所以這麼隨意放肆,是因為皇帝已經暫時離席了。謝茂想起去年也是嘉賓殿中,衣飛石進門來給太後請安,儼然一派母慈“妻”賢的和樂愜意,今年衣飛石是不會回來了,太後又逼婚想塞小老婆……殿內這三個王爺還在秀恩愛,滿屋子小孩亂跑……謝茂借口更衣,打算回太極殿給衣飛石寫信。

他負手走在廡殿之下,心裡想著要給衣飛石寫的字句,殿前栽種的梅樹蓬地綻開一團雪花,身後的侍衛忽地衝了上來,謝茂擺擺手。

不過就是小宮女湊在一起打打雪仗,他一時興起才走了這條道,不小心撞見罷了。

如今未央宮中正經隻有皇帝、太後兩個主子,太後也愛熱鬨,經常讓小丫頭、小太監去她那裡玩耍,皇帝除了長信宮都不去彆處。主子如此寬泛,這群小宮婢、小太監閒時就會尋找沒有貴人經過的地方玩耍。

——哪曉得今兒這麼不湊巧,冷不丁就碰見了胡亂抄近路的皇帝。

謝茂不在乎這點衝撞,那邊玩瘋了的幾個小宮女小太監卻不知道,看見廡殿下禦前侍衛的製服,嚇得一個個跪在殿前冰冷的雪地裡,瑟瑟發抖。

都是才十二、三歲的小東西,一團孩子氣。謝茂笑了笑,道:“起吧。”

他才想著反正朕也不會立後納妃,根據前世的經驗,隻要他沒有把自己玩到橫死,大約還能活個三十多年,文帝、孝帝留下的宮婢太監足夠用了,暫時就不挑人了。

宮女還好,他又沒有那麼多女眷,不必再使那麼多太監,有乾天和。

眼角餘光陡然瞥見一個板正的小童身影,額間仿佛有一抹紅痕?他驀地停下腳步,道:“你!”

跪在殿下的幾個小宮女小太監都不敢動,個個瑟瑟發抖地豎起耳朵,皇帝老子喊的哪個啊?

“額間可是紅痣?”謝茂問。

額間確實是一顆紅痣的小太監本來抖得厲害,這會兒不敢抖了,縮著肩膀磕頭:“回聖人,奴婢額間是一顆紅痣,打娘胎裡就有。”

“你叫什麼名字?”

“回聖人,奴婢賤名鬱有誌。”

果然是他。

謝茂想起前世某個混亂壓抑的黃昏,謝深使計讓謝芝相信有人偷了他的宮妃,驟然搜宮。謝茂自然早有準備,早將謝深製造的連環巧合一一破拆。然而,他胸有成竹,旁人並不知道。

一個姓鬱的太監默認了私通宮妃的罪名,替他頂了根本不必要頂的罪,被謝芝剝皮處死。

謝茂已經記不清那個太監長什麼樣子了,隻記得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少年,額間一顆紅痣,紅似滴血。

“從今以後,你叫鬱從華。”

太後身邊出來的三個大太監,已經被處死的王從富,皇帝心腹大太監趙從貴,司禮監秉筆太監李從榮。

皇帝給這個小太監,起名叫鬱從華。

富貴榮華。

跪在殿下的小宮女、小太監們還不懂得這個賜名的利害之處,跟在皇帝身邊的禦前侍衛都睜大眼睛,小心地看著那個流著鼻涕、領子裡還被塞著一捧雪,看上去邋遢又可憐的小太監。

“到太極殿當差。”謝茂道。

這句話小東西們都聽懂了。才改名鬱從華的邋遢小太監吸了吸鼻涕,磕頭道:“奴、奴婢遵旨!”

太極殿啊,一步登天。

謝茂把鬱從華帶回太極殿之後,得了信兒的趙從貴早就虎視眈眈地等著了。

“你給安置一下,洗乾淨了,教教他規矩。”

謝茂也看不得這少年滿臉鼻涕泡的邋遢樣兒,和印象中驚鴻一瞥的美少年差了十萬八千裡。

他固然沒有想把鬱從華養大了這樣那樣的心思,可身邊多一個美人兒總比多個邋遢鬼好吧?如他身邊的朱雨、銀雷,都是萬裡挑一的美少年。

等趙從貴把鬱從華洗乾淨,換好衣裳帶進來,瞅著他那張漂亮得驚人的小臉,趙從貴是不著急了,朱雨有點急了——這不是預備著頂替他和銀雷的人選麼?

朱雨、銀雷皆侍族出身,雖是內侍,又和太監不同。內侍都是沒淨身的童子,年紀大了就外放出去當差。按說朱雨、銀雷年紀已經夠了,隻是謝茂沒發話,誰又願意離開禦前?

這天朱雨端茶都走神,謝茂冷不丁被燙了手,朱雨連忙跪下請罪。

“朕與侯爺在一起,宮中也沒有女人。你若不願意出差,就好好給朕端茶!”謝茂給吃了一個定心丸。

朱雨又驚又喜,訕訕地給皇帝換了茶。

經此一事之後,朱雨與銀雷方才不再敵視剛到太極殿當差的鬱小太監。

因著皇帝給鬱從華的賜名,滿宮上下都知道了皇帝對這個小太監的看重。

從前的鬱有誌被人呼來喝去,總是被差遣乾各種雜活兒,到了太極殿之後,吃得好,穿得好,掌殿的趙公公給安排了一個小單間住著,門外還專門有一個中年太監守著給他提飯打水鋪床。他剛到太極殿時還戰戰兢兢地等上差,後來發現根本沒給他派活,哪怕他沒品沒級,太極殿的大太監們還是客客氣氣地對他,頓時就膨脹得不行了。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無聊就去找從前的小姐妹瘋玩,還有個中年太監給他充當打手,把以前欺負過自己的壞人都打了一遍,走到哪兒都是威風八麵。這日子……嘖嘖。給個神仙都不換!

這日鬱從華吃過午飯,在太極殿背後的牆根處擺了個躺椅,舒舒服服地曬了個太陽,打算回毓秀宮找貞兒玩兒。貞兒是他目前最好的小姐妹,長得很漂亮,以前他都高攀不起的!

前幾天貞兒和他說了,等長大了就和他結菜戶對食,就是他的婆娘了!

服侍他的胡太監提著食盒,裡麵裝著皇帝賞賜給鬱從華的禦用糕點。皇帝雖然不會天天召見鬱從華,可是,那日皇帝見他喜歡吃糕,就吩咐膳房,每天給鬱從華送六樣小點,宮裡鹹的甜的油的酥的糕點花樣極多,每天送六樣,一個月都能不重樣的!

鬱從華自己很愛吃,不過,他還是願意留下一半,給他喜歡的貞兒分享。

對食對食,不就是坐在同一張桌上,對麵而食嗎?

鬱從華歡快地蹦達在皇宮之中,有了皇帝的寵愛,他過上了一生中最幸福得意的日子,連皇帝的太極殿他都能進去找個座兒,皇宮裡還有什麼地方他不能隨便蹦達?他得意地在宮道上晃蕩,一路上見到他的宮女太監都紛紛向他行禮,認識他的則要上來諂媚兩句,他都故作高傲地擺手表示彆來套近乎,你高攀不起!

冬日午後的陽光很暖和,鬱從華蹦達出一身細汗,終於到了毓秀宮。

皇帝如今六宮空置,毓秀宮也沒有主子,隻有幾個大宮女、大太監,帶著十多個小東西守宮灑掃。這樣沒有主子的奴婢是絕不敢得罪從太極殿出來的鬱從華,他每天都要來找貞兒玩兒,大咧咧地邁進宮門,大喊道:“貞兒?貞兒?我給你帶糕了!”

沒人理會他。這也很正常,貞兒是個漂亮的小宮婢,漂亮的小宮婢都很高傲。

鬱從華帶著胡太監一路去找,他們有很多秘密私會的地方,比如假山下的小洞穴,花叢下的草窩,毓秀宮還有一口苦水井,旁邊放著一個封口石板,常年不封,就撇在一側高高的踏跺上,攏成一個三麵合攏的小空間,足夠兩個小孩兒躲進去偷懶翻花繩、玩手指。

找了假山,找了草窩,貞兒都不在。鬱從華就去苦水井,剛進門就看見滿地鮮血!

他驚叫一聲:“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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