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振衣飛石(117)(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2236 字 5個月前

能讓衣飛石這樣謹慎自守的性子,腦子進水一樣地偷摸進來,就為了“看看”自己,偷偷親自己一下,謝茂心中很是得意甜蜜。

不過,他並不知道自己會突然驚醒,完全源自於情人間最親昵的那一點靈犀。

他隻以為衣飛石身手也不見得那麼的“好”,連他都意外撞見了衣飛石,門外服侍的餘賢從、常清平也不是吃素的,這一次是瞞過去了,萬一下一次失手了呢?真被人撞見衣飛石偷偷潛入皇帝宮室,這事兒就太難看了。

他做皇帝,庇護衣飛石當然沒問題。有他默許,衣飛石做得多出格都行,絕沒人敢問罪。

可是,這世上最無法控製的就是人心。

謝茂可以寬恕縱容衣飛石擅入之罪,但是,衣飛石的做法還是太得罪人了。

孤身一人就悄無聲息地潛入了皇帝寢居之地,首先得罪的就是所有禦前侍衛。

被人摸進了皇帝寢宮,負責皇帝安危的禦前侍衛統統都是死罪。就算皇帝不怪罪,平白無故攤上個死罪,誰心裡能痛快?要說禦前侍衛技不如人,落下死罪也是活該——道理是這個道理,可道理也架不住人家心裡不痛快啊。

再就是近身服侍的朱雨。

今日被弄昏過去的是朱雨,明日說不得就是銀雷,是趙從貴。這都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

謝茂太知道這些人的力量了。哪怕他一心向著衣飛石,哪怕他從一開始就耳提麵命,決不許任何人在他跟前內涵衣飛石半句,可他畢竟是身居九重的皇帝。

他隻有一雙眼睛一對耳朵,他難免要依靠身邊的人去獲取外界的信息。

他可以隻偏聽偏信衣飛石,但他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樣,凡事都親自去找衣飛石,親自和衣飛石交代。他難免會有需要人傳遞旨意的時候。這群人不僅會親自給衣飛石傳旨,也會向百官群臣傳旨,話術的妙處就在於同樣一件事,正話反說,反話正說,都是說得通的。

這群人偶一為之的很多暗示,都可能對衣飛石造成極其不利的影響。

衣飛石得罪的不僅僅是某個特定的人,他得罪的是皇帝身邊的一個安全機製。

哪怕皇帝把他得罪的所有人都殺了,都換了,隻要他還是這麼狂妄恣肆,下一波不特定某位的禦前侍衛,禦前內侍,照樣會因他的不守規矩而厭惡他帶來的麻煩,進而對他產生惡意。

——隻要皇帝還需要禦前侍衛,需要近身服侍,這批人就是殺不完的。

謝茂不想讓衣飛石惹太多不必要的麻煩。他從沒想過衣飛石會做這麼出格的事,這會兒除了反省自己不合時宜的玩笑捉弄之外,也很慎重地提醒衣飛石,這遊戲出格了,不能這麼玩。

“朕從前就答應過你,不會再把你攔在宮門之外。是朕失言了。”

謝茂低頭捧住衣飛石的臉,在他額上親吻。

衣飛石一去那麼多天,一本奏折沒有,一封私信沒有,明知道他那麼渴念,有空去找溫承嗣也不肯見一見他,謝茂著實有些氣悶。

不通信可說是為了西河之事刻意藏匿行跡,在海陵縣過門而不入,這事就太得罪謝茂了!

你不見朕,朕也不見你!當然,謝茂也沒打算晾衣飛石多久,他都想好了稍微欺負衣飛石一下,見麵時要問“朕不見你,你心裡難受嗎?你不見朕,朕也好難過”,然後小衣必然會心懷愧疚,再榻上欺負一番……方能泄恨舒爽。

設想得很纏綿美妙,結果在晾人的過程中稀裡糊塗眯了過去,純粹就是個意外。

小情趣變成了冷暴力,說到底都是謝茂的疏失。

衣飛石不敢纏著宮人再三請見,仗著功夫好偷偷摸進來探查情況,已經僭越了臣子的本分。若為臣,以衣飛石的謹慎,不過多等半日罷了。哪裡等不得?

謝茂既喜歡衣飛石為了自己犯蠢,又怕衣飛石失了一貫的冷靜自持,遺禍自身。

“朕與你玩笑,你是怕朕真的與你生氣了?次次都這樣怕。”謝茂道。

衣飛石小聲說:“若臣沒有錯處,陛下與臣開玩笑,臣當然不怕。這不是……心虛麼?”順勢扯住謝茂的寢衣後襟,拉住晃了幾次,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陛下……”

衣飛石這一聲輕喚拖長了聲氣,隱隱帶著一絲哀懇。

“陛下聽著呢,這是要撒嬌了?”才不小心把情趣玩成了一場冷暴力,謝茂也心虛得很。這時候再不識趣點給小衣台階下,難道還真要小衣磕頭賠罪麼?當皇帝也不能這麼欺負人。

果然要撒嬌的衣飛石噎了一下,麵不改色繼續扯皇帝的後襟:“臣膝蓋疼……”

“那怎麼辦?朕給你揉揉?”

“那也不必了,就……求陛下不生氣了,饒臣起身可好?”

“那你答應朕一件事。”

“答應答應!”

“親朕一下。”

衣飛石飛快地攀著皇帝肩背起身,蜻蜓點水又精準無比地親在謝茂嘴角。

這動作他做得很熟稔,就像是經過了千百次的演練,就等著今日重逢實施。

謝茂被撩得呼吸微沉,一把將人抱住壓在床上,低頭細細痛吻一番,察覺到衣飛石不老實地扯他寢衣係帶,一把將那隻不安分的手摁住。衣飛石不安地停手,試探著看他臉色。

“小衣,”謝茂握著他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你聰明,會察言觀色。”

這話讓衣飛石不太好回答,略微停頓之後,他選擇了坦陳。

“臣確有妄揣天心之時。陛下明鑒,臣絕非阿諛媚上之人,也不敢妄言欺哄陛下。臣有時委婉柔和些,隻是不想讓陛下生氣,臣隻是希望……”他看著謝茂的雙眸帶著一點光亮,“陛下和臣在一起的時候,隻有歡喜。”

“若陛下希望臣規矩嚴肅些,臣也能做到。擅入陛下寢宮是臣錯了,不該求陛下饒恕。”

“求陛下製裁。”

謝茂輕輕吮著他的指尖,低聲道:“朕是說,你會察言觀色,也未必都是對的。”

“你覺得朕生氣了,為什麼不來問朕?就像現在這樣。朕不見你,你就讓宮婢再來問朕一次,問朕為什麼不見你。小衣,旁人不敢問,朕準許你問。”

“朕隻是逗一逗你,沒想過讓你等多久,沒想過讓你等得傷心。”

“就不小心在盥室睡著了,你也見到了吧?朕睡著了。朕沒想過真的欺負你,朕知道宮門難進,攔住你你會難過,朕不小心睡著了。”

他一連解釋了幾遍,就怕衣飛石不肯相信自己。

衣飛石從來也不癡傻,皇帝這兩句話和“對不住,朕錯了”也沒什麼區彆了。

這世上隻有犯錯的臣子,豈有犯錯的君王?懂眼色的衣飛石連忙接過話茬,把錯處全攬在了自己身上:“若是臣央趙公公幫著再問一句,早就該進來了。”

“是臣想多了,陛下說得對,臣不該自作聰明,臣該多問問陛下。”

謝茂伏在久彆重逢的愛人身上忍得有些難過,摟著衣飛石親了又親,“朕不是要你認錯,這件事一開始就是朕的疏失,若非朕攔著你,你不會偷著進來。”

“朕也喜歡你偷著進來,你這樣膽大,換了從前,換了一年前,你也絕不敢——”

“你相信朕不會為此事怪罪你,對不對?”謝茂誌得意滿地說。

衣飛石噎了一下。

他之所以敢悍然潛入皇帝寢宮,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會被抓住!

現在被皇帝逮了個正著,失措之餘,他也有了意外的發現。

他才知道,原來他做了這樣出格的事,皇帝也不會和他計較生氣,反而抱著他心疼無比地自承疏失,好像他偷入皇帝寢宮,錯的不是他,而是皇帝——這也寵得太過分了,實在不好。

他當然不會得寸進尺,也不敢仗著皇帝寵愛就胡作非為。

因為他愛重陛下,絕不想讓陛下吃虧,也不願陛下令名有損。可保不齊彆人會呀!

若是有一天陛下所愛非人,仍是照著這麼不分青紅皂白的方法寵人,真的不太好。隻要稍微想起自己年紀大了,和皇帝不這麼好了,皇帝再和彆人好,也像今日愛寵他一樣昏聵地寵愛彆人,他就有一種想升帳點將的衝動。

他覺得皇帝會吃虧的。這麼對彆人好,肯定會吃虧的!

“朱雨要醒來了。”

衣飛石撒了個謊。

他心裡第一次這麼難過,這麼發慌,他不敢再待下去,他要出去。

謝茂見他眼神純良,聲調平平往上,就知道他在撒謊。

隻是,第一次看見衣飛石眼底幾乎藏不住的悲傷,明知道衣飛石在撒謊,謝茂依然不敢拆穿不敢強留,就怕拒絕一句,衣飛石就會痛哭。

就如衣飛石寧願折著性子待他委婉柔和一樣,謝茂從心底也不敢真的太欺負衣飛石。

——他怕衣飛石覺得和他在一起不快活。不快活的日子過得久了,哪怕礙於君臣名分不敢提分手,心裡也會想著分手吧?

衣飛石用一個掩飾得不算好的謊言逃了出去。

臨走時,他悄悄帶出一縷指風,把朱雨從黑甜的夢鄉中喚醒。

朱雨懵懵懂懂地揉著脖子蘇醒,發現皇帝滿身緊繃坐在休憩的軟榻上。

近身服侍皇帝多年,朱雨熟悉皇帝身上的一切。皇帝原本平整的寢衣明顯和人摟在一起揉搓過,皇帝的氣息也顯得不大尋常。哪怕空中沒有什麼熟悉的味道,朱雨還是隱隱察覺到這裡曾經來過什麼人。

他聰明地選擇了佯作無知,揉揉酸疼的脖子,上前賠罪:“奴婢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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