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振衣飛石(118)(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9141 字 5個月前

“沒有臣!你睡在朕的床上,你跟朕稱臣?這和君臣不相乾!”

謝茂猛地把衣飛石從床上拉起來,麵對麵地看著他的雙眼,“小衣,你告訴朕,你哪裡不高興,哪裡不痛快?朕……”

衣飛石微微往前一傾,正正好堵住他的嘴。

“衣飛石。”謝茂把他推開,“旁的事朕準許你避著,這事兒不行。說不明白,你此後的日子會很難過。”

“臣今日就很難過。”

眼看避不過去了,衣飛石老實承認。

“因為朕今日攔了你?”

衣飛石搖搖頭,又歪著頭去親皇帝。

“朕要罰你跪了。”

謝茂被他這胡攪蠻纏的勁兒氣得想打人,說正事兒呢親什麼親?

衣飛石就跪了起來,雙膝落在鋪褥上,老老實實地跪著。

“行,你不說。那現在好好想想,待會要怎麼‘騙’朕。”

衣飛石哪裡敢承認自己要撒謊,他遇事回避是有的,撒謊那是真的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肯做。

他連忙向皇帝認錯:“臣沒想騙陛下,臣是覺得,陛下太過愛寵臣下了。臣擅入陛下駐蹕處,陛下為何不怪罪?”

謝茂本已打算暫不理會這個混賬,結果還是被衣飛石一句反問問炸了。

他不怒反笑:“朕不怪罪你,倒是朕的錯處了?”

衣飛石點頭肯定地說:“恕臣狂妄,臣以為,陛下錯了。”

“臣擅入陛下駐蹕處,陛下寵愛臣,欲留臣活命服侍陛下,臣便感恩戴德。死罪可免,活罪豈可輕饒?陛下應該削臣官爵,罰臣俸祿,或是施以杖刑,”他說到這裡臉有些紅,“是真的杖刑,不是這個……這個陛下的‘杖刑’……”

謝茂聽他說得認真,初聞的荒謬感就淡了些,聽得也更仔細了。

他是沒有把握逼衣飛石說真話,不過,衣飛石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他總還是聽得出來的。

“是麼?先前你不是還求朕饒了你麼?這會兒又改主意了,覺得朕不該饒了你?”謝茂問。

衣飛石被問得啞口無言。

他也不敢說,你寵我沒關係,我肯定不坑你,就是以後彆像寵我這樣寵彆人,彆人沒我這麼擔心你,坑你沒商量——這話說得也太不要臉了,隱隱還帶著一點兒無法分辯的嫉妒。

衣飛石不敢嫉妒,更不敢擔上嫉妒的名聲。

所以,他隻能把自己也一並掃進去,以身作則。

“臣先前也沒想明白,後來才想明白了,陛下不該饒恕臣。”

“陛下,正所謂‘寵之以位,位極則賤;順之以恩,恩竭則慢1’,陛下萬乘之尊,臣等若得陛下青眼垂愛,是臣等三生有幸,就該為陛下效死不悔,何必陛下恩寵順位?若臣求陛下恩寵,就是臣居心不良,臣是小人,是佞臣,陛下就該厭棄臣……”

“等等,”謝茂打住他這離題萬裡的發揮,“朕現在是聽明白了,你就是覺得,朕太寵你了?”

這麼總結好像也沒錯?衣飛石眼角被汗與淚水黏住,有些難受,不自然地眨了眨眼,點頭道:“陛下恩寵太過。”

“那也不至於那麼難過。”

“你老實說,想到哪兒去了?朕被青史記成昏君,還是……”

謝茂話鋒一轉,問了一個他念想了幾輩子的問題,“你被青史記作佞幸?”

衣飛石還真沒想過身後名聲,他是個挺實際的人,始終活在當下。就謝茂登基之後的所作所為,他覺得皇帝應該也是不怎麼理會身後史記的。現在皇帝居然提及了“青史”二字,他是真的很意外。畢竟,皇帝現在才想起刷好名聲,隻怕有點難度……

衣飛石才愣了一下,謝茂就知道自己想錯了,不禁自嘲,小衣那是妝扮成女子出門逛街都毫不當回事的人,他呀,他和朕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樣。他不在乎名聲。

謝茂低頭含住衣飛石的嘴唇,輕聲道:“那你告訴朕吧,為什麼難過?你想到什麼了?”

一件事鬨到現在這個地步,漫長的追問,被耽誤的燕好,分明該是甜蜜的重逢卻成了這樣。伏在衣飛石身上的謝茂語帶疲憊,感覺到皇帝的倦意,衣飛石也覺得有些累了。

他本就有心勸諫,皇帝又一反常態步步緊逼,“臣不是嫉妒。”

衣飛石先申明立場。

謝茂懵了,嫉妒?他根本不知道這“嫉妒”二字從何談起。

他雖然是皇帝,可是,不止沒有後妃,連個婢妾都沒沾上。按道理說,朱雨、銀雷是可以給他侍寢的人,問題是衣飛石和他在一起這麼久,難道不知道他連那倆一根手指都沒碰過?

真要吃醋,衣飛石大概隻能和天下百姓吃醋吧?

——他隻有批折子的時候,才會讓衣飛石獨自待一會。

衣飛石低著眼瞼不與他對視,謝茂就輕輕撫摸衣飛石的肩膀,安撫他,鼓勵他。

饒是如此,衣飛石也還是斟酌了許久,才說:“臣是有些擔心。陛下愛人之心一片赤誠,臣是想……十年後,臣無力再事陛下,若陛下新……”

他說不出口。他實在不能和皇帝討論“新寵”的話題。

他覺得自己不是嫉妒,他就是謹守本分,不該有資格去討論後人。這是試圖左右皇帝的一次談話,哪怕他打著為了皇帝著想的旗號,本質上他的諫言仍是僭越。

衣飛石的心思太遠了,遠得謝茂哪怕再了解他都想不明白。

現在他說了幾個詞,嫉妒,十年後,無力再事陛下,不該太寵臣下,哪怕連個太完整的句子都沒有,謝茂仍是在火石電光之間就明白了衣飛石所擔心的一切——小衣不想離開朕!

他在擔心十年後的分彆!

他嘴裡說不嫉妒,可是,他就是在嫉妒那個根本不存在的人!

謝茂忍住心中的狂喜,小心翼翼地捧起衣飛石的臉,都不敢去強要衣飛石與自己對視,深怕自己又驚跑了一個念想多年的答案,他問:“十年後,小衣不與朕好了,就不許朕太恩寵旁人?”

這話問得刁鑽,衣飛石下意識地就反駁:“臣不敢,臣不是……”

反正都被皇帝聽出了話裡的惡意,衣飛石也躲不過去了,乾脆抬頭認認真真地諫言,“臣隻是以為,不管是誰,陛下都不要太寵才好。——若陛下以為臣說得不對,願請責罰。”

“朕不寵旁人,隻寵你呢?”謝茂問。

衣飛石磕巴了一下,愣愣地看著他。

謝茂終於露出了今日最由衷的笑容,揉揉衣飛石的腦袋,道:“沒有十年後,小衣。”

“朕許你不止十年,乃是百年之後。一直都是你,不會有旁人,也不會有嫉妒。”

“朕不會給你嫉妒任何人的機會。”

“你會擁有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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