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振衣飛石(152)(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501 字 4個月前

本站 0zw,最快更新生隨死殉最新章節!

皇帝出門不是件簡單的事。

太平四年皇帝巡幸西北, 帶著三萬衛戍軍浩浩蕩蕩出京,就不算彆的花銷,單單是這三萬衛戍軍人吃馬嚼就是一筆巨額開銷, 一路上銀子流水一般花出去,戶部尚書裴濮在各地東拚西湊四處征調,鬨到後來差點沒磕死在文華殿。

到了太平五年春天,皇帝居然還要去巡視糧莊, 京中太後都急眼了, 一天三封信地催皇帝回京。

最後皇帝不得已動了內帑,才勉強才把這一筆虧空搪塞了過去。

他現在又說要出門,把衣飛石都驚住了。滿打滿算這才安穩了一年吧?光是陳地安民就花海了銀子去,國庫裡如今就有那麼多錢了?隨隨便便就能讓皇帝巡幸出遊了?

“陛下聖明燭照。臣不敢說朝中大臣個個都清廉正直一心為公,總有公忠體國、不扣私心的吧?臣再說得魯直一些,陛下雖是少年天子, 卻非長於深宮婦人之手,前年才各地巡遊歸來,民情世事無不了然於心, 豈是可欺之君?上至閣臣,下至地方, 誰又敢欺哄陛下?”

若是軍政要務,已經卸職僅僅負責皇帝安全的衣飛石絕不會僭越勸諫。

如今皇帝眼看越來越蠻霸,頤指氣使剛愎自用, 非但太後勸不動他, 內閣也不敢抬頭, 衣飛石猶豫再三,終究還是忍不住要硬著頭皮上了。盛世還未降臨,陛下豈可陶然若醉、飄飄乎九天之上?

史上多少聖明君主少年時雄姿英發,堪稱不世,晚年卻驕奢淫逸,一世英名儘喪。

衣飛石不願皇帝重蹈覆轍。

“哦?”

謝茂饒有興味地抱著衣飛石,浮著水,想聽心上人一本正經地繼續“勸諫”。

他就是想和衣飛石出門散散心,很不願意驚動外人,怎麼可能和前些年巡幸西北一樣拉著幾萬護衛人馬到處跑?不說動靜太大,前後團團圍著根本沒法兒“散心”,謝茂本性也不是這麼驕奢拋費的人。

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為了陪心上人散心就隨意拋費人力物力,這類似烽火戲諸侯的“愛情”,謝茂打心底看不起。

衣飛石能感覺到皇帝沒生氣,卻不知道皇帝這個“哦”是什麼意思?

他這些年一直都是順著皇帝說話,從不頂嘴冒犯,勸諫時還得儘量小心,彆傷了皇帝的顏麵:“臣的意思是,朝中大臣總有可信任的,陛下想聽什麼,想看什麼,差遣底下人寫了折子送上來,就像當年陛下安坐京中,臣在襄州一樣,所見所聞,皆在密折之中,無不詳備。”

這段話說得太直白了。衣飛石覺得,自己阻止皇帝的意圖是不是太明顯了?不行,趕緊找補!

他停下劃水的動作,翻身抱住皇帝腰身,將頭靠了過去,小聲說:“春寒料峭,夏日炎炎,秋風蕭瑟,冬天就更不成了。外出辛苦,如今天下太平了,陛下何必為難自己?本是臣子本分。”

先吹捧,再提出解決方案,最後動之以情,儘管很少勸諫皇帝,衣飛石這一套功夫也算熟練。

謝茂故意問道:“愛卿這是不許朕出門?”

“臣豈敢?”衣飛石略心虛地湊近他,輕輕咬住他的嘴唇,“臣舍不得陛下辛勞。”

謝茂滿意地享受了一番愛人的親熱款待,見衣飛石有些忐忑了,忙含笑解釋道:“朕也沒打算大張旗鼓巡幸各地。待天氣暖和些,挑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就帶幾個人,咱們去黎州轉一圈。”

這話聽著是比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出遊好一點,至少省錢。可是,它不安全呀!

不等衣飛石再勸,謝茂已摟著他,近乎討好地說:“事先安排好路線,前後叫人清一清,你親自跟在朕身邊,必不會出差錯。小衣,朕許久沒出門了。”

這世上能架得住皇帝這麼耳鬢廝磨哀求的人,簡直不可能有。

衣飛石想著皇帝鎮日裡太極殿、襄國公府兩頭跑,天天都是批不完的折子,議不完的事,走不完的規矩,也就是冬天能到皇莊舒散舒散,真不忍心太勸諫皇帝。

他猶豫許久,低聲道:“臣安排防務可好?”

謝茂笑道:“命都是你的。聽你安排。”

太平七年熱得反常,還沒進四月,夾衣就穿不住了。

謝茂怕天兒太熱了路上煎熬,忙問衣飛石何時能出門?煙花三月最是鶯飛草長之時,出門踏春豈不顯得愜意?衣飛石卻說不急。

“莫不是和朕使了‘拖’字訣?”謝茂笑道。

衣飛石回稟道:“已遣了下人往黎州清查盜匪,陛下稍待十天半個月,就有消息了。”

衣飛石說的是“下人”而非“屬下”,可見這件事是他私下差遣家人所做。

原本黎州就有一件衣飛珀所揭發的嚴氏大案,衣飛石身為目前的衣家頭號當家人,事後再派人去打掃善後,倒也不顯得太紮眼,至少,沒人會聯想到這是在給皇帝微服私訪清道。

衣飛石辦事那是典型的軍中作風,一隊精銳好手開進黎州,和當地守備將軍徐陽駿打了招呼,就地開殺。但凡是江湖上有頭有臉沾了案子的,隻要還在黎州地界,全部抓進當地衙門交代了。

沒犯案子的就上門談判,給你一樁差事,幫我衣家保某某鏢物去天南海北,錢管夠,接不接?

接了固然是好,不肯接,好嘛,你倒是乾淨的,七大姑八大姨師門祖宗子侄,總有不成器壞了事的吧?敬酒不吃吃罰酒,弄不死你還真當我衣家是吃素的?

從皇帝提出要求要“微服私訪”到現在,差不離兩個月,黎州江湖黑白兩道都是風聲鶴唳,怕事的都連滾帶爬地離開了黎州地界,不怕事的也都被衣飛石收拾得差不多了。

——管你是黑道白道,隻要是潛在危險,通通先清了。

為了皇帝玩得好還保證安全,衣飛石很少表功請賞,私底下可不得費儘心思麼?

聽他說了在黎州的安排,謝茂感歎道:“左不過是你辦事最妥帖。”

“都調了你家中的人手?本該叫羽林衛和當地守備軍去辦,為了不打草驚蛇,倒是叫你自掏腰包、自承因果了。這樣吧,朕若替你放賞,倒顯得是朕與你生分了。撥給你五個禦前四品帶刀侍衛的缺,再去找你徐師傅要上二百個養老位置,你看著安排。”謝茂高興了就很大方。

衣飛石也不矯情,高興地替家中老卒謝了賞:“臣謝陛下|體恤。”

朱雨提著一籃桃花過來,稟告道:“回聖人,娘娘和郡主們都在醒春山房等著聖人開宴呢。”

謝茂在他籃子裡揀了兩枝桃花,吩咐道:“拿去給公爺插瓶。”

衣飛石在宮中都宿在太極殿,不過,在皇城北門的羽林衛值房,他在簽押房後邊就有一間單獨的休息室,謝茂說的就是這個地方。朱雨忙接了桃花叫人去送,衣飛石就不大好意思:“陛下,我也不怎麼去那裡……”

謝茂看著他一身月牙白的雲鶴銀繡常服,站在桃林中宛如謫仙。

長相和前世相差不大,不過,這一世的小衣不似前世那麼沉默孤鬱,看上去更明媚璀璨了。

謝茂含笑道:“桃花兒麼,好看。”

二人一前一後在桃林漫步,雖不能並肩攜手,就這麼不遠不近地聽著彼此的腳步聲,感覺到對方的存在,就有一種相伴的樂趣。

步行至醒春山房,宮婢們正在數數,仔細一看,原來是太後正在踢毽子。

她穿著一襲明黃色春衫,烏黑的發髻上簪著一簇桃花,平底繡鞋鑲著紅寶,分明是在玩兒少女們才玩的遊戲,她仍是姿態從容,身輕如燕。相比起旁邊謝綿綿笨拙的動作,她還能踢出各種花樣,盤、蹦、拐、磕、抹、背、勾、踹,小宮女們發出捧場的驚呼聲。

見皇帝和襄國公來了,太後順手撿起空中的毽子,笑道:“行啦,歇一歇擦擦臉,用膳了。”

謝綿綿氣喘籲籲地撿起毽子,先上前給皇帝行禮,又問宮婢:“幾下啦?誰贏了?!”

負責記數的小宮女答道:“娘娘二百四十九下,綿綿郡主三十七下。”

“我怎麼才三十七下?”謝綿綿氣呼呼地問,又望向太後,“娘娘好厲害。”

“你毽子落了地,當然就要重新記數了呀。”謝嫻牽著衣角上前福身施禮,先甜甜地叫了一聲皇爸爸,又給衣飛石拜禮,“公爺萬福。”

見她這麼懂禮敬重,謝茂看著謝嫻就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包包頭:“好孩子。”

“團兒郡主三百下!”一個小宮婢宣布。

原來謝團兒一直在踢毽子,湊足了三百個才停下。她踢毽子花樣不多,就是內盤,左右開弓,速度又快,也有準頭,記數一直都比太後更多。她是個不花俏的脾性,眼底隻有目標。

謝團兒拿著毽子過來,和謝嫻一樣,先甜滋滋地叫皇爸爸,輪到衣飛石時,她就喊:“二哥!”

謝茂恨不得掐她胖嘟嘟的臉兩下。

自從衣飛琥離京之後,這不懂事的丫頭就一直鬨脾氣,也不是哭鬨找事,就是喜歡在細節處讓謝茂膈應——從禮法上說,她已經和衣飛珀訂婚了,喊衣飛石“二哥”也沒什麼問題。

小孩子要不到糖,就會任性地向大人撒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