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桂芳的新大衣在一周以後終於做好了,忍不住,提前拿出來穿了一天,大街小巷到處竄,如果巷子裡有哪條流浪狗不知道她的新衣服,都算她沒宣傳到位。
新大衣受到不少鄰居朋友們的誇讚,但怎麼看怎麼也不像喬露那件,雖然款式是比著做的,可無論是版型還是氣質都不一樣,壓根沒人往喬露那件大衣上聯想,隻以為是吳桂芳新琢磨出來的款式呢!
新鮮是挺新鮮,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好像不適合冬天穿,有點薄,可裡頭又夾了層絨布,一時倒分不清這是哪個季節的衣裳。
不過吳桂芳自己挺高興的,畢竟大家都誇嘛不是。
就著新衣裳話題,大家相互請教,吳桂芳無意間說漏嘴,大夥兒這才曉得,新衣裳啊原來是比照喬露辦喜酒穿的那件大衣做的!
可咋看咋不像啊……聊來聊去還是覺得喬露那件最好。
後來一起到徐家小屋找喬露,言語中透露出能不能也借給他們瞧瞧的意思,保準很快就還回來。
不僅是內院,外院的幾個女同誌也跟了過來,喬露覺得要是借給內院的還好,外院的跟她又不熟,一件衣服借來借去,還回來都不知道成啥樣了,這麼貴的料子要是被誰弄壞了,你是讓人賠還是不賠?
想了想,半開玩笑地說:“好呀,大家如果想看的話就上我家拿,不過我發現這天天待在家裡也沒事乾,打算明年試試做裁縫,你們說這個計劃行得通不?”
“啊?你想當裁縫啊?”眾人無一不驚訝。
喬露微笑著;“嗯,想試試,反正在家閒著也是打發時間。”
當裁縫?那不就是靠做衣服掙錢嗎,這倒是讓大家不好意思白看她的衣裳……不給點錢都說不過去了吧?
可大家哪裡舍得掏錢,外院幾個婦女又跟喬露不熟,沒聊幾句便無趣地走了。
當然了,鄰裡鄰居喬露可不好意思收錢,事實證明這個想法是正確的。
當內院所有女同誌都借到喬露那件大衣之後,對待她的態度簡直就跟親人一樣!
這不是馬上到春節了嗎,喬露兩口子準備今年在黎安市過,嬸子大姐們都熱情地教她黎安市的春節流程,幫她一起打年糕,教她寫春聯,蒸大鍋饅頭,製作黎安市特有的糖環……除夕前的一周,甚至半夜起來喊她一塊兒上副食店排隊買不要票的特供山芋!每家每戶按人頭分,去晚了可沒有!
徐海州沒在南方過過春節,所以不清楚這邊的習俗,這會兒跟著喬露一起學,倒也覺得挺有意思,他這才發現原來南北方過年的差彆還挺大。
比如,北方過年喜歡包餃子吃餃子,南方喜歡吃湯圓,打年糕;南方喜歡貼福字,北方還要貼窗花,玻璃窗上紅彤彤的一片,不知道的南方人還以為是什麼新人的喜宴呢!
喬露不禁感歎:“這衣服借地可真值,就當付學費了。”
年糕打完不算完全做好,還要留一部分出來,做成各種各樣的小動物形狀,再拿各種食品顏料畫眼睛鼻子嘴巴,這是小孩子最喜歡的環節,因為大多有孩子的家庭,年糕都可以讓孩子親自上手畫,最後做出來什麼都有,小狗小貓小兔子,好看的不好看的,總之就圖兩個字——開心!
除夕當天,各家的小朋友會拎著小動物年糕挨家挨戶串門,誰要是看上了對方的年糕,就相互交換,最後回到家,籃子裡基本上再見不到自家做的年糕了,這叫什麼?
百家糕!
除了年糕,嬸子們還告訴喬露,黎安市過春節有一個小孩子更喜歡的環節,那就是做燈籠。
每個爸爸都會提前給自家小孩做燈籠和麵具,燈籠好做,麵具不好做,因為要按照生肖做,自家孩子什麼生肖,就給他做什麼生肖的麵具。
麵具不是掛在臉上的那種,是像燈籠一樣掏空了罩在腦袋上的麵罩,眼睛鼻子嘴巴的地方掏個洞,小孩子戴起來虎頭虎腦可有意思了。
這習俗有點像西方的萬聖節,打扮成各種妖魔鬼怪上各家串門要糖果。當然了,這裡畢竟是東方,八十年代更沒有要糖的習俗,就是各家串門,找到同齡的小朋友們聚在一起上街遊玩。
除夕前一周,徐海州在鄰居們的教程下開始學做麵罩,第一次沒做好,歪歪扭扭看不出形,第二次做就遊刃有餘了,精致的小猴子麵具一比一貼合喬安的腦袋,無論是顏色還是尺寸,各方麵細節都到位。
戴上後,活脫脫一隻可可愛愛的萌崽,蹦蹦跳跳的時候跟真的小猴子似的,誰見了不眼紅。
再看自家手裡父親做的馬馬虎虎的麵罩,對比起來這也太敷衍了吧!
……倒也不是說他們的爸爸不願意好好做,實在是這玩意兒如果想要做細致了,不弄個四五天你都弄不好,於是各家爸爸們都默契地做“敷衍”了。
喬安漂亮精致的小猴子麵罩把好多小朋友都震到了,不僅有內院外院的,還有隔壁院兒的,一哄而上把他團團圍住,嘰嘰喳喳地討論。
“喬安,我可以戴戴你的小猴子麵具嗎?我也是屬猴的。”隻不過是比他大一輪的猴兒。
麵具是按照喬安的比例一比一製作的,十來歲的孩子咋可能戴的上,喬安大方地取下,一分鐘後大哥哥失望地還給了他。
“喬安,我是屬羊的,我想戴戴你的猴子麵具可以嗎?”
“喬安,我是豬!我也想戴!”
“安安哥哥我是馬,我也想!”
看著被一群小朋友簇擁著的兒子,喬露沾沾自喜地跟徐海州說:“哎,咱兒子最近真是出儘了風頭哈,又是新衣服新帽子又是漂亮燈籠,瞧他笑得多開心。”
徐海州視線望過去,眸光溫柔,鋼鐵心也化為了繞指柔。
“挺好的,他現在開朗多了,也不怕生。”撫摸著老婆的發絲,說道。
“是啊,變化真大。”短短三個多月,重塑了似地。
……
眨眼的工夫就到了二月十號,距離除夕還有兩天時間,也不管擺攤還能掙多少,這幾天徐海州就歇下了,安心在家陪老婆孩子準備過年。
這天晨間,還是徐海州早起,今早吃玉米碴子粥,配白麵饅頭和一疊圓白菜。昨天喬露特意交代,以後每個人每天早上都要吃一隻水煮蛋補充營養,雞蛋這會兒煮好了正在熱水裡泡著,等娘兒倆醒過來也不會涼。
剝開蛋殼,圓滾滾的蛋白比喬安的臉還嫩
小家夥接過雞蛋,撥開蛋白津津有味地吃起來,蛋白吃完以後,蛋黃拿在手裡糾結了半天,下意識遞給喬露。
“媽媽,蛋黃……”
“蛋黃也要吃哦。”這孩子不喜歡吃蛋黃,以前喬露都慣著他,今天實在吃撐了,再吞不下。
喬安小朋友瞬時蔫兒了,眉毛耷拉下來,懨懨地把蛋黃放在掌心,大眼瞪小眼,哦不對,大眼瞪蛋黃——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跟這小蛋黃交流感情呢。
最後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也沒瞪出個結果。
“媽媽,我是不是壞孩子呀。”看看蛋黃,再看看喬露,喬安懨懨地問道。
喬露不解:“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我不喜歡吃蛋黃,浪費糧食不是好孩子。”
噗——吃個蛋黃還成壞孩子了,照這麼算世界上就沒一個好孩子。
喬露正想開口說什麼,徐海州便道:“你不喜歡吃蛋黃並不是壞孩子,爸爸也不喜歡吃白菜,我是壞爸爸嗎?”
小時候家裡窮,一年四季包括春節,飯桌上必有大白菜,水煮的,蒸的,偶爾放點油炒一炒……吃了二十年吃出了陰影,徐海州發誓,不管貧窮還是富有,一輩子再也不吃白菜了。
喬安很認真打量他,搖頭道:“你是好爸爸。”
徐海州揉他腦袋:“這就對了,彆亂想,嗯?”
喬安小鹿眼一亮,興高采烈地將他抱住:“嗯!可是爸爸,我還是不喜歡吃蛋黃。”
“那就給爸爸吃。”
說罷,徐海州一把將他手裡的蛋黃奪走,投進嘴裡。
喬安看呆了,喬露也呆了,等到喬露反應過來,父子倆笑開了顏,就像剛偷完油的小老鼠,笑得那個竊喜啊。
喬露佯裝生氣,雙手叉腰眉頭豎起來:“好哇,居然學會搬救兵了!看我好好收拾你!”
說著彎腰就要去逮他,喬安一見情況不對勁,扔下小勺繞著飯桌跑了一圈,最後往徐海州懷裡拱。
“爸爸救命!”
徐海州穩穩接住他,如獲至寶般在他稚嫩的臉頰上親了兩口:“彆怕,爸爸保護你。”
喬露沒好氣地走過來,捏他的鼻子:“等爸爸走了再收拾你!”
沒想到今天爸爸不僅沒走,李紅軍也來了,扛著一張可折疊的行軍床進入院子,後麵還跟了一個兄弟。
徐海州迎上去,從朋友手裡接過一隻鐵皮大方盒,定睛一瞧——收音機啊!
看著妻子一臉懵逼的狀態,徐海州把收音機放下,好笑地捏了捏她的手。
“本來上個月就想買的,攤上太忙一直沒來得及,這不是馬上要過年了嗎,趕緊把收音機帶回來,到時候春節就能聽節目,家裡不至於太冷清。”
家家戶戶都有長輩,他們這裡沒有,難免顯得清淨。
喬露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後麵李紅軍扛著行軍床進了屋。
“來咯來咯!小寶貝兒看著點,讓一讓躲一躲!”
大門大開,寒氣順著門簷往裡灌,喬露忙不迭把門合上,也隔絕了外界好奇的目光。
喬安不解地望向李紅軍和另一個沒見過的叔叔,扭身一轉躲到了喬露身後。
“媽媽,叔叔在乾什麼呀?”
喬露垂頭瞥他一眼,笑道:“給咱家搬東西呢。”
“搬什麼呀?”
喬露捏了捏他的小手,一手的軟肉好舒服。
“等會兒就知道了。”
床放好,收音機放好,喬露趕緊給兩位倒熱水喝,李紅軍慢吞吞喝著,另一位兄弟一飲而儘後,便動身告辭,說是家裡還有活計忙,得趕緊走了。
徐海州沒留人,道了聲謝便把他送到院門口,回來的時候,自家兒子正對著收音機眼冒星星。
收音機的到來顯然比行軍床更讓喬安感到激動,時而摸一摸,按一按,小心翼翼的。
“爸爸,這個是什麼呀?”
徐海州揉揉他的腦袋:“收音機,可以聽節目,聽歌,聽天氣預報……”
“哇,什麼都可以聽嗎?”說著把耳朵貼到收音機機身上傾聽,啥也沒聽著啊。
喬露哭笑不得地把他抱開:“讓爸爸教你操作。”
徐海州在北方的家裡就有一台收音機,七十年代買的,得有六七年了吧,比喬安年齡還大。今天這台收音機是新款,功能跟老收音機差不多,但更好用。
徐海州手在開關按鈕上輕輕一摁,再扭一扭,直接跳到說書頻道,裡頭正在播放劉蘭芳講的評書:《嶽飛傳》。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喬安嚇了一跳,他覺得好新奇,兩隻小短腿激動地上下蹦躂:“爸爸爸爸!我可以按按它嗎?”
幾個大人好笑地看他一眼,徐海州讓開位置,把兒子牽過來:“可以,你來吧。”
“按哪個呀?”小家夥手兒高高舉起,躍躍欲試已經迫不及待了!
“這個是開關,打開關閉都是按它,這個是音量鍵,這個是加,這個是減,這個旋轉的按鈕是調頻道的……記住了嗎?”
小家夥若有所思地點頭:“嗯……有一點點記住了。”
第一次接觸,咋可能一下就記住呢,不過沒關係,來日方長,他有大把的時間學習!
小家夥手兒伸過去,試探地摁了一下開關鍵,沒使多大力,按鈕紋絲不動。
喬安不解地撓撓頭:“爸爸,我是不是要很輕地按它呀。”
喬露笑出來:“不用啊,你這小身板,隨便使多大力都可以。”
小家夥信了媽媽的話,手指在收音機按鈕上重重一按,突如其來的聲音把他嚇了一大跳,直接往喬露懷裡鑽。
“哇呀媽媽呀!”
扭身撲進喬露懷裡,小屁股撅著,身體伴隨他劇烈的動作抖動了一下,怪可愛。
“哈哈哈——”李紅軍十分不給麵兒的笑出聲,夫妻倆亦忍俊不禁。
“彆怕,是收音機被你打開了。”喬露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來。
喬安抬起腦袋,眾人才發現這小人兒眼睛都紅了,臉也紅彤彤的,撓著嘴巴委委屈屈,不知是嚇到了還是尷尬地羞了。
噗嗤——咋這麼可愛呢。
擺弄了一會兒收音機,喬露準備跟吳桂芳一塊兒上市場買菜,特意讓李紅軍留下來吃頓飯再走。
李紅軍沒拒絕,留了下來。
喬露買完菜回來時,內院熱鬨極了,陳家的田家的胡家的……所有小孩兒全聚在枇杷樹下,走近一瞧,正中間被圍著的是自家寶貝兒子,坐在小椅子上,懷裡抱著個嶄新的收音機,收音機裡正在播放少兒節目。
“嗒滴嗒、嗒滴嗒、嗒嘀嗒——小朋友,小喇叭開始廣播啦!”
小孩子們跟著魔似地,一個個聽得津津有味,冷風刮過來也不嫌凍。
喬露本想讓大家進屋聽,但看看他們聽得入迷的樣子……算了,還是彆打擾。
大雜院裡的居民收入普遍在黎安市的中等偏下水平,內院目前還沒有人家買收音機,縫紉機和自行車這樣的實用物件倒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