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劃了一晚上,連玩什麼項目都想好了,遊樂場也到底是沒去成——
三個人起得倒是很早,7點鐘在黎簌家集合。
吃早飯時,楚一涵看著外麵陰沉沉的天氣,有些憂心地和黎簌小聲說:“簌啊,出門時我爸說假期今天又大到暴雨......”
“可不是麼。”
趙興旺耳朵尖,聽見了,把粥咽下去,“這天兒瞅著真不怎麼樣。”
黎簌也擔心,本來天兒就冷,萬一下雨,難道頂著大雨去坐過山車麼?
沒等吃完飯,外麵一聲悶雷,緊接著就是嘩啦啦雨水砸下來的聲音。
三個人放下筷子,直瞪眼:“不會吧,這就下上了?”
黎建國倒是很樂觀,覺得現在開始下也不錯,不然等他們折騰一個多小時到遊樂場,那邊下雨,他們可能買了門票進去什麼都完不成。
等了半小時,雨勢不減,行程徹底泡湯。
晨間天氣預報都在說北方降溫的事情,黎簌他們三個心裡鬱悶,趴在過廊欄杆上,看著雨水嘩啦落下,一起歎氣,呼出小片白霜。
側後方有門聲響起,黎簌回頭,正好看見靳睿叼著煙開門,把一袋垃圾放在門口。
“我靠,睿總,你還抽煙呢?挺酷啊!”
趙興旺很自然地問,“下大雨了,遊樂場去不成,你家扭蛋機還在麼,能玩會兒不?”
“來吧。”
不用上學,靳睿也沒穿校服。
米白色衛衣配牛仔褲,他讓他們先進去,自己在玄關處拿了件黑紅撞色夾克披上,靠在外麵把煙抽完,才進去。
靳睿家裡,還是上次來時那種淡淡的青草香,空調風暖得不行。
客廳餐桌上放著煎蛋和用小籠屜蒸好的半成品湯包,兩台筆記本電腦都開著,一台銀色一台白色。
銀色的那台黎簌認識,是Mac;白色的更酷一些,殼子上隻亮著個淡藍色的外星人圖案,黎簌不能確定那是不是logo。
他說讓他們先玩著,他吃個早飯。
趙興旺“我去”了一聲,說什麼“遊戲本啊”“這就是傳說中的外星人嗎”“太酷了”。
兩個女孩聽不懂,商量著得告訴姥爺一聲。
離得近也方便,黎簌對著隔壁喊:“姥爺,我們在靳睿家裡玩啦,如果媽媽打電話來,一定要叫我呀!”
“好好玩,中午姥爺給你們煮麵吃。”
楚一涵問黎簌:“讓阿姨直接給你打不就好了?”
靳睿筷子一頓,抬眼。
小姑娘坐在沙發上,一臉認真地和朋友們解釋:“我總是記不住日期,又怕給我打影響我上課,所以電話都是打給姥爺。希望這幾天放假她打來時,我能接到吧。”
“十一阿姨也不放假?”
“對呀,她很忙很忙的。”
靳睿收回視線,沒說什麼。
趙興旺在旁邊嚷嚷:“我倒希望我爸媽忙一點,像靳睿家一樣,給我留個房子自己住,想玩啥玩啥,想吃啥吃啥。哎睿總,你爸媽也和黎簌她媽似的麼,也忙得連假都不放?”
靳睿一個人住這事兒,楚一涵都察覺到他家裡肯定是不太對勁,從來沒主動往這上麵聊過。
就趙興旺一個二傻子,什麼都感覺不到,哪壺不開提哪壺!
黎簌看了眼玄關處,小羽阿姨的照片還放在那兒。
她怕靳睿鬨心,想要幫他岔開話題。
但靳睿看上去沒什麼反應,照常吃他的早飯,連個停頓都沒有,隻說:“嗯,忙。”
他在說謊?
也不是,隻是避開了他不想談論的話題。
黎簌忽然就發現,靳睿其實和楚一涵、趙興旺並不同。
他會和他們一起吃飯,被問到什麼也會聊上兩句,趙興旺說過來玩他也都同意;請他們吃昂貴的飯店,還跟她很誠懇地道歉了,看著脾氣很好很隨和似的,可是......
外麵陰雨連綿,室內暗,燈都開著。
黎簌往靳睿所在的桌邊看去,他坐在一束射燈燈光下,邊吃著東西,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時不時伸手過去,敲兩下鍵盤。
他沒有剛回來時候的冷漠了,可似乎也沒想過多麼融入他們的小集體。
仔細想想,他們甚至連他的電話都沒有。
昨天晚上吃過飯後,姥爺嘮嘮叨叨和她說了許多,又講起過去日子的艱難不易,講起過去十幾歲的女人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講起十幾歲的男孩早就雙手磨出老繭。
黎簌左耳朵入右耳朵出,沒多放在心上。
但有一句話,黎簌記得。
姥爺說,時代變了,你們本來不用那麼匆忙就長大的。
可是靳睿呢?
楚一涵在扭蛋機旁邊操縱搖杆,趙興旺在一旁拿著靳睿的平板電腦玩切水果,邊玩邊嘴欠地指導楚一涵,被楚一涵一腳跺在他拖鞋上,疼得吱哇亂叫。
黎簌靠進沙發裡,碰到一盒東西。
扭頭看才發現,是一個敞開著蓋子的醫藥箱,裡麵有紗布卷和一些藥水,還有鑷子和消毒棉簽。
靳睿吃完飯,幫幾個人拿了飲料,走過來放在茶幾上。
扭頭看見黎簌盯著他的醫藥箱發呆,他問:“礙事兒?我收走?”
黎簌鬼鬼祟祟,對他勾勾手:“你過來。”
靳睿走過去,配合地彎腰:“怎麼了?”
“你腰上的傷還沒好麼?什麼傷那麼嚴重?”
“碎酒瓶紮的,問題不大。”
“碎酒瓶?!”
黎簌聲音拔高,怕引起扭蛋機前那倆注意,她趕緊又壓低聲音,“你惹什麼人了?要用碎酒瓶紮你?”
靳睿覺得黎簌挺好玩,他腰上這傷,她總要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問。
他把醫藥箱拿走,收起來,自己坐進沙發裡,離她不遠,就差不多學校上課時坐同桌的距離。
“我非得惹到什麼人麼?”
黎簌撇嘴:“不惹事好端端的就有人紮你?走大馬路上人家看你長得太帥麼?”
靳睿很少有心情不錯的時候,但他靠在沙發裡,和黎簌開了個玩笑:“是啊,走大街上有女孩覺得我帥非要和我在一塊兒,我沒同意,人家女孩要麵子,惱羞成怒,把我紮了。”
說完扭頭,看見小姑娘一臉將信將疑。
他笑一聲:“彆信,假的。”
“不說算了。”
靳睿自己不樂意提,但黎簌問了,他也不藏著掖著:“靳華旎,記得是誰麼?”
這名字耳熟,黎簌反映了一會兒,好像是靳睿家裡的小姑,小時候她見過幾次。
記憶裡,他小姑打扮得很時髦,梳著最流行的大卷發,珍珠大耳環,高跟鞋細細的,爬上六樓倚在欄杆上對著靳睿的爸爸大笑:“怎麼住這麼高,沒有點體力還真上不來。”
黎簌不太明白,靳睿突然提他小姑乾什麼,隻能猜測:“是為了救人麼?見義勇為?”
靳睿不知道她怎麼就想到見義勇為去了。
反應了一下,覺得小姑娘可能誤會了什麼:“她紮的,她和靳華洋攪在一起了,在我沒出生之前。”
起初,黎簌沒聽懂“攪在一起”的意思。
可等她回神,忽然覺得指尖發涼。
這信息太爆炸、太不可思議。
震驚了她的三觀。
那可是他的小姑,怎麼可以用碎酒瓶紮他?
而且,她怎麼、怎麼能和他爸爸在一起呢?
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小姑娘半天沒吭聲,靳睿看過去時,隻看見黎簌滿臉驚詫慌亂,扭頭去看玄關處陳羽的照片。
她在這種時候,第一時間是擔心陳羽?
靳睿提起靳華旎時的一腔譏諷和戾氣,稍有收斂。
“小羽阿姨她,知道麼?”
“知道。”
“她傷心麼?”
“傷心,住了很久很久的院。”
黎簌鼻子有點發酸,準備說點什麼安慰靳睿的時候,他已經起身了,扭頭看她一眼,和她說:“見義勇為什麼的,我不會做,尤其是在泠城這種地方。”
她愣住。
站在她麵前垂頭看她的,是一個陌生的靳睿。
和他剛回泠城時展現出來的冷漠幾乎一樣。
緩了緩,靳睿壓著情緒開口:“去和他們玩吧。”
說完,他回到桌邊。
早餐的餐具已經被他收拾好,桌上隻剩下兩台電腦。
他坐回電腦後麵,劈裡啪啦敲起鍵盤。
“簌啊,過來玩麼?我剛才差點就抓到啦,好可惜!”
“來了。”
黎簌心不在焉,操控著扭蛋機裡的金屬爪子,腦子裡還在一遍遍想著他剛才幾句話透露出來的巨大信息。
如果說,小羽阿姨一直都在被欺騙,那他們離開泠城後在南方的生活,會不會很是艱難?
不艱難的話,怎麼會有人狠毒到,拿了碎酒瓶去傷害他?
他說他不是那種會見義勇為的人?
可是......
“我靠!老大,你也太牛了吧!!!”
趙興旺一聲嚎叫,黎簌才回神。
她操控著的那隻金屬爪子,居然穩穩抓住一顆白色球體升起來。
身旁的兩個朋友都趴在機器上,幾乎屏息,等球體順著軌道滾落出來,兩人比黎簌還要興奮。
白球被打開,裡麵是一支棒棒糖,挺普通的。
趙興旺對棒棒糖沒有興趣,但黎簌的成功激勵了他,他把黎簌擠到一旁:“老大,快讓我試試,讓我試試。”
被趙興旺擠開,黎簌走去靳睿桌邊。
劈啪敲鍵盤的人抬眼看了扭蛋機一眼,也許以為她沒得玩了,把另一台電腦挪過來:“玩麼?”
“你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嗯?”
靳睿腦子裡一堆收支明細,沒太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
黎簌卻很固執地說:“你說你不是會見義勇為的人,可那天你明明撿走了樓梯上的白菜葉,為什麼呢?”
“你以為是為什麼?”
“是怕其他住戶上下樓不小心踩到,像我一樣崴傷或者摔倒。”
靳睿很淡地彎了彎唇角:“沒其他住戶什麼事兒,隻有你姥爺。”
不是怕其他住戶摔倒,隻是想到了年齡已高的黎建國。
他不會管彆人的死活。
除了黎建國。
黎簌有很多很多不解,眉心都跟著蹙起來:“可是...我姥爺有什麼不一樣?”
鍵盤劈啪響了幾下,靳睿說,你姥爺是那天幫我媽媽說話的人。
頓了頓,他補充道,“唯一一個。”
靳睿不願意總談論這些,往事讓他很難心平氣和。
他也不願意嚇到黎簌,說完這句,不再言語。
窗外雨聲潺潺,麵前的小姑娘固執地站在他麵前,隔著一張桌子,她蹙起的眉心沒有鬆開,沉默片刻,忽然叫他:“靳睿。”
“嗯。”
她遞過來一支小小的棒棒糖,神色難過又認真:“我那天醒得太晚了......如果那天我在,我會幫你的,我會替小羽阿姨說話的。我真的會的。”
上次她給他棒棒糖時,告訴他,她和姥爺都歡迎他回來。
這一次,又是一支棒棒糖。
她告訴他,她會幫他的。
靳睿沉默半晌,開口:“知道了。”
很奇怪,這棟樓裡那麼多壓過駱駝的稻草,駱駝都死了,稻草還要當稻草,絲毫沒有過悔意。
麵前的小姑娘明明什麼都沒做,卻總是一臉難過內疚。
棒棒糖他沒接,隻問:“哄我呢?”
“也不是......”
不該讓她難過。
她是無辜的。
靳睿乾脆逗她:“哄我的話,總是棒棒糖不太行吧?我得吃城西的包子,城南的豆腐腦,市中心的甜點,我想想,要不,娃哈哈也來一瓶?吸管戳好遞到我嘴邊?”
剛才還蔫蔫的人突然就精神了,棒棒糖往他懷裡一摔:“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