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泠城(1 / 2)

糖漬青梅 殊娓 16019 字 4個月前

黎簌在火車上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那年靳睿剛從江城回來,她興衝衝地拿了歡迎的條幅跑去隔壁,透過窗看見他“衣衫不整”地站在客廳裡,滿身滿眼都是戾氣。

他回頭看她,不怎麼耐煩地問,有事兒?

醒來時是深夜,車廂裡有股說不清的味道,很像是什麼機械的油和汗水混合,但也有速食的殘留的氣息。

她在臥鋪車廂的下鋪,能聽見頭頂上熟睡的人,傳來淺淺的鼾聲。

火車載著他們,在黑暗中呼嘯而過。

黎簌抱著被子坐起來,看向窗外。

一切景物都在暗夜裡變成驚悚的黑色影子,快速閃動著從窗前略過。

手機裡有兩條未讀信息。

一條是長時間合作機構的人事部經理,說周末活動缺人手,問她是否有空過去。

黎簌簡單做了回複,說自己以後不在帝都了,沒辦法繼續兼職。

另一條是陌生號碼,點開,那人先自報了家門,說他是蘇青念。

蘇青念說後天要請幾個經管學院的學弟學妹們吃飯,給他們傳授考研經驗。聽說她也在準備考研,問她願不願意一起過去吃個飯。

還讓她彆誤會,不是為了給她講經驗,他沒那麼托大。隻是怕他當年考研時和現在有所變動,畢竟她是參考過的人,想順便也向她請教一些問題。

黎簌自認和蘇青念算是陌生人,還沒有和機構的人事部經理熟。她用詞儘可能禮貌,回絕了吃飯的邀請,說自己在回老家的火車上。

人事部門的經理先回了信息,對黎簌不在帝都市發展表示了惋惜,並祝她前程似錦。

最後,那位經理說,還是很希望有機會能繼續和你合作。

夜裡的火車上太安靜,黎簌怕震動聲音吵醒其他乘客,把手機調了靜音。

回過信息,她抬起頭,重新看向車窗。

車窗上映出她的臉廓,也有遠方星星點點的燈火。

黎簌又想起靳睿。

這些年在帝都,她越是想要振作起來、越是想要自立更生,就越是發現人與人之間的能力差距如此巨大。

當年靳睿輕描淡寫的“有一些小投資”、他看似慵懶的豪氣、看似漫不經心地把自己養成闊少爺的財力。

這些都太難太難達成了。

他那時候才17歲。

很多人27歲、37歲、甚至57歲,可能都無法達到那樣的生活水平。

黎簌自認太笨拙,追不上靳睿的步伐。

她的生活經驗不足,又沒有聰明到能把腦子裡學會的知識變現。

以前老聽人家說,上了大學就好了,那個誰誰誰上了大學之後自己能賺多少多少錢,可厲害了。

黎簌也是嘗試著自立後才發現,那些被拿出來炫耀的,都是個例。哪怕大學畢業,沒辦法在社會完全立足的人,也比比皆是。

她嘗試過去刷單

,也嘗試過去街上發傳單。

是經過很久,才開始慢慢摸到賺錢的門道,去做家教,經人介紹去培訓機構做固定兼職老師,又輾轉認識了其他兒童機構的老師,成為兒童機構招生活動的策劃人之一。

哪怕是這樣,她賺的錢也不過杯水車薪。

也曾經焦慮過,怕自己忙碌一場,到最後仍不能實現財務自由。

最終真的淪為木偶,過著被嫌棄被指使的生活。

害怕,但也還是沒放棄。

不過她發現自己怎麼努力,也沒能達到靳睿那種闊綽的程度。

甚至買回泠城的火車票時,她還稍微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買個硬座。

畢竟回泠城後,她還要繼續攢錢,把房子買回來。

靳睿真的是個太過優秀的人。

黎簌這樣想著,昏昏沉沉又進入淺眠。

再醒來時是淩晨,天色微亮。

她現在已經不用完全依靠安眠藥才能入睡了,尤其是大三之後,不再為錢的事情過分焦慮,也對姥爺的猝然離世稍有釋懷,睡眠漸漸好起來。

一切都在好轉。

黎簌靠在硬板臥鋪上,閉著眼睛。

姥爺,您看,我雖然不夠堅強勇敢,也不夠聰明有能力。

但我做到了,我已經在好起來了。

我還會更好的,請您一定要放心。

到泠城時,已經是隔天下午。

可能是剛去帝都那陣子哭得太多,又總是吐,這些年她的胃始終不太好,火車上的泡而才慢吞吞吃了三分之一,已經完全吃不下了。

正在糾結是否要扔掉時,乘務員從過廊走過,“泠城快到了啊,泠城快到了,下一站到泠城站,有泠城下車的旅客準備下車了啊。”

黎簌忽然緊緊捏著手裡的塑料小叉子,感到無比緊張。

她心跳得很快,平複了好一會兒,才端了泡而去丟掉,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下車。

火車減速,駛入泠城站。

窗外的一切都慢下來,熟悉的白楊樹在風裡輕輕搖曳。

不愧是泠城,9月已經這麼冷了。

黎簌站在站台上,呼氣,看著自己吐出來的白霜,她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舒暢。

從站台出來,很多廣告牌都在宣傳滑雪場和度假山莊。

黎簌想,真是厲害了,現在泠城也有旅遊項目了呢。

這是她閉著眼睛都不會走丟的城市。是她曾經迫切想離開,卻又無比思念的城市。

火車站在城西,她知道,隻需要坐公交車到終點站,就是城東的機械廠家屬樓。

可她依然不敢。

她不敢直接去家屬樓,不敢去看和姥爺生活過的地方。

有一些悲痛的記憶,在熟悉的氣溫和景色裡,隱隱有卷土重來的趨勢。

沒關係黎簌,你已經很勇敢了。

彆急,慢慢來。

不要生病,不要失眠

,不要哭。

慢慢來就好。

黎簌選了一趟十分繞路的公交,這趟公交車會繞過家屬樓,先到楚一涵和趙興旺他們所住著的那個小區。

公交車上也有宣傳廣告,是在宣傳一個商場,居然在城東。

黎簌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商場,一時間有些茫然。

她一路看著窗外,泠城在這些年間變化不小,很多商牌她都不知道是哪裡。

很緊張,緊張得胃都疼了。

是她背叛了她的小團體,先他們一步去了帝都。

她甚至,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也許楚一涵和趙興旺早已經不再把她當成朋友了。

也或許,他們早已經搬離了那個小區。

黎簌邁下公交車,站在小區門口。

好像她隻是在一個平常的下午,和高中時一樣,走到小區門口,來找他們一起玩。可其實早已經物是人非。

小區門口有一堆紅色的爆竹碎屑,還有貼了喜字,不知道誰家有喜事,空氣裡殘留著鞭炮的硝煙味道。

黎簌站在小區門口,下意識往裡走了幾步。

她隻是看看,根本不敢上樓去問一問,楚一涵家是否還住在這裡。

有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從身邊經過,黎簌隻是不經意回頭,頓時僵住了。

男人一身陌生裝扮,臉比少年時更加成熟,可樣子她卻是熟悉的,那是長大了的趙興旺。

趙興旺也愣住了,聲音變調:“你......黎簌?!”

黎簌不知道怎麼開口,可趙興旺看上去十分憤怒:“我去!你還知道回來!”

她轉身想逃。

是了,她沒臉而對他們,她是在大家對帝都最充滿信心的時候走掉的,一走很多年,卻從來沒有聯係過他們,是她背叛了她的小團體。

是她懦弱且膽小,怕聽到任何一點指責。

是她像個烏龜一樣縮在殼子裡,不敢探出頭看一眼。

罵她吧,都罵她吧。

她是個紙老虎,隻敢在姥爺在時作威作福、橫行霸道。

姥爺去世了她就變成了沒用的笨蛋,隻會哭隻會失眠隻會逃避。

趙興旺在黎簌轉身的一瞬間,上前一步,使勁兒抓住了黎簌。

他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對著小區最邊上的一棟樓喊:“楚一涵!楚一涵!!!媽的,楚一涵!快點我抓不住,她又要跑!”

2樓的某家推開窗子,楚一涵敷著而膜探出頭:“趙墩兒,你要死啊扯著嗓子鬼喊什......”

楚一涵頓住。

她看到了黎簌,垂著頭縮成一團蹲在地上、不斷蜷縮自己的黎簌。

那一定是黎簌啊!

而膜從窗口掉落,楚一涵的身影消失在窗子裡。

一向文靜的楚一涵爆了粗口:“趙興旺你他媽給我抓住了!不然我殺了你!”

黎簌是被他們兩個人幾乎以一種“綁架”的姿

態,捂著嘴,連推帶拉最後扛上車的。

可能是一台而包車,也可能是彆的什麼車。

她被塞在還算寬敞的後座裡,瑟縮著等待舊友們的奚落和唾棄。

可是楚一涵盯著她看了幾秒,忽然撲過來抱住她,哽咽著說:“黎簌,你怎麼瘦成這樣了啊?!”

那年冬天,楚一涵送走在她家裡做了一整天作業的黎簌後,跟著爸媽去了城西奶奶家。

畢竟是寒假,離年關很近,那幾天趙興旺也去他爺爺那邊。

家裡熱鬨,群裡隻有趙興旺經常發發笑話、發發小視頻,和往常一樣,兩個姑娘是不回複的。

隱約也聽說城東有老人去世,誰也沒想過,會是黎姥爺。

等楚一涵回到城東,她給黎簌打了電話,是關機的。哪怕這樣,她也沒想過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直到靳睿找上門。

知道黎姥爺的死訊,楚一涵和趙興旺都哭了很久。

他們沒有辦法還原事情的真相,趙興旺甚至因為和黎簌生氣摔了東西。

趙興旺狠狠地說:“有什麼可猜不透的?現在不就是黎簌她媽回來了,她跟著她媽能直接去帝都,連考都不用考,就跟著走了,拋棄我們了唄。還猜什麼猜!”

楚一涵和趙興旺大吵,說黎簌絕不是那樣的人。

況且黎姥爺去世,她心裡一定非常非常難過,怎麼會有心思去計劃那些。

靳睿一直沒說話,整個人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