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懶床的,應該爬起來和靳睿一起出門的。
這座城市一定承載了太多太多關於小羽阿姨的回憶了。
他一個人會不會覺得難過?而且天氣也不好,雨天和深夜最能擾亂人心弦......
黎簌急忙撲回床上,從枕頭底下翻出自己正在充電的手機,拔掉電源線。
正準備給靳睿撥電話過去,房門傳來“滴滴”兩聲,門被打開,靳睿穿了件橄欖綠的薄外套,從外麵走進來。
看見她撅著屁股趴在床上,他笑了笑:“還沒睡醒?”
“醒了醒了,剛準備給你打電話,你就回來了。”
黎簌跪起來,倒著從床上往下退,感覺到身後有布料摩挲的聲音,然後是床墊塌陷。
靳睿脫掉外套,從背後擁住她,和她一起倒在床上。
“你怎麼又躺回來了?”
“睡個回籠覺。”
黎簌也跟著犯懶,在他懷裡扭動幾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側躺著枕在他肩頭上:“剛才忘了看,現在幾點了?”
“還早,不到8點。”
這姑娘心心念念酒店的早餐,問過靳睿,得知早餐到10點,才安心把腿搭在他腿上,懶懶開口:“我們今天去哪兒呢?”
“等雨停了,帶你去個見個人?”
“啊?那我要不要快點起來收拾一下。”
“不急,她會等我們。”
靳睿這樣說,黎簌就明白了,他說的人一定是小羽阿姨。
她想了想:“那我要穿那條新買的裙子去,冷也要穿,我要好看點過去看她。”
“回江城會不會很想小羽阿姨?”
“會,在泠城也會想。”
“靳睿。”
“嗯?”
“我陪著你呢。”
“知道。”
兩個人相擁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居然真的睡著了。
再醒來時是9點多,黎簌火急火燎收拾好自己,拉著靳睿去吃酒店裡的江城特色早餐。
靳睿早晨出去,從曹傑那裡開了輛車回來。
上午下著小雨時,他帶著黎簌在江城漫無目的地閒逛了半天,帶她去看他以前的學校,也去看陳羽之前住過的醫院,甚至路過了靳華洋住過的一片高級住宅區。
隻不過靳華洋現在,應該沒有能力再居住在這裡了。
黎簌對靳華洋討厭到了極點,“哼”了一聲:“等我們有錢了,我們也在這裡買一棟房子,他住不起的,我們住得起!到時候我們就來江城養老!”
“好。”
“對了,這裡的房子多少錢啊?”
“三千多萬吧。”
黎簌被噎了一下:“這破房子看著也不怎麼樣,我們還是不來了,你覺得呢?”
靳睿忍著笑:“我覺得你說得對。”
午飯後,雨停下來,靳睿帶她去了陳羽在的那片山坡。
是屬於曹父的一片地,山下是茶葉種植莊園,還有一間私立的音樂進修學校,時不時傳來琴音。
很神奇的是,江城的雨連綿了一上午,這邊卻沒有絲毫下過雨的痕跡。
花草葉片上都沒有濕痕,隻有陽光,透過雲層,呈現出丁達爾效應,照射下來。
像人間天堂。
5月,野花正盛開,山花爛漫,而那個曾經貌美到令人側目的女人。睡在這座山上。
黎簌想,小羽阿姨一定非常非常喜歡這裡。
山有些高,路不好走。
最後一段矮坡時,靳睿先上去,轉身,伸出手。黎簌把手搭在他手掌上,由他拉著上去。
但她腳下沒踩穩,滑了一下。
靳睿怕她磕到,用自己當肉墊,先倒在了花叢中,接住她。
黎簌鼻尖一朵馥鬱的不知名野花,花粉嗆到,她打了個噴嚏,然後和靳睿一起笑起來。
他們身後的榕樹下,就是陳羽沉睡的地方。
隱約聽得到山下音樂學校裡的琴聲,細細分辨,居然是《風居住的街道》。
黎簌對音樂一竅不通,隻聽得出這一首。
還以為自己幻聽,扭頭問靳睿:“你聽見了麼?”
“聽見了。”
野花明豔,隨風擺動。
黎簌和靳睿靜靜躺在草坪上。
她怕靳睿傷心,來之前已經做了準備,偷偷練過歌,想要唱給靳睿聽。
是一首80年代的老歌了,《遙遠的她》。
歌詞裡說“遙遠的她,仿佛借風聲跟我話,熱情若無變,哪管她滄桑變化。遙遠的她,不可以再歸家,我在夢裡,卻始終隻有她。”
黎簌唱得不好,幾次跑調,靳睿卻在聽後,把她攬進懷裡,拍拍她的背。
她也伸出手,拍拍他的背,無聲安慰。
他們在山坡上呆了很久。
黎簌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和家屬樓裡其他孩子一起捉迷藏,黎簌藏到一個自認為隱秘的位置。
那次負責找人的是靳睿,她就躲在一戶人家堆在一樓公共過廊的廢舊櫃子裡,躲了很久很久。
她覺得,靳睿一定為了找她焦頭亂額,準備悄悄出去,嚇唬他。
但她小心翼翼推開櫃門,卻看見靳睿坐在她所在的櫃子對麵,手裡拿著幾支狗尾巴草,正在編什麼東西。
聽見她推開櫃門的聲音,他抬眼:“舍得出來了?”
“你找到我怎麼不說,害我在裡麵悶了那麼久!”
黎簌那天氣得要死,靳睿把手裡用狗尾巴草編成的小兔子遞到她麵前,她一把接過來,也沒能完全消氣。
那會兒是夏天,他們一路鬨著跑回6樓,一身汗意,去了靳睿家。
小羽阿姨在家裡彈琴,聽見他們回來,笑著走出來:“小睿睿和小簌簌回來了?冰箱裡有雪糕哦。”
兩個孩子聽見雪糕,哪還顧得上鬨彆扭。
黎簌想起這段往事,踢了一腳躺在她身邊的靳睿。
狗!
找到了不吭聲,讓她憋那麼久!
可被踢的人不問緣由,居然遞到她眼前一隻用狗尾巴草編好的兔子。
和小時候那隻一模一樣,綠色的,小巧的,毛茸茸。
他們從小在一起生活過那麼多年,確實擁有旁人沒有的默契。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踢你?”
“想到什麼往事了吧,是你借我床睡那次?還是躲貓貓我找到你沒說那次?”
靳睿想了想,忽然笑了,“或者,是昨晚我弄哭你的事兒?”
黎簌想起她昨晚哭唧唧的丟人樣子,馬上轉移話題:“是躲貓貓那次!”
靳睿笑了:“當時不是不生氣了麼,吃了那麼多雪糕。”
“哪裡多,我們吃的明明一樣多。”
“不是你吃了一盒半?”
“我哪有!靳睿,你再說?再說我就打死你!”
“不說了。”
“誰吃得多?”
“我。”
黎簌手裡玩著那隻狗尾巴草做的兔子,和靳睿說:“怎麼辦,我還是想吃醉蟹。”
“你過敏。”
“臉上紅疹已經消掉了呀,我隻吃一隻,應該沒事兒吧?好不好?我想吃醉蟹?”
“先吃脫敏藥。”
小羽阿姨,你看見了麼?
我們還像小時候一樣要好,比小時候更好。
會永遠都這麼好的。
放心吧。
-
因為又吃過醉蟹,試穿婚紗那天,黎簌的臉頰是粉紅的。
脫敏藥隻抵擋住了小紅疹,沒能抵擋住她皮膚泛紅。
但黎簌已經在試婚紗的前一晚,已經“威脅”過靳睿了,因此有恃無恐。
當時小黎導演盤腿坐在床上,抱著酒店雪白的枕頭,指了指自己的臉:“靳睿,明天我試婚紗時,你絕對不可以露出任何覺得不好看的神情,也不許說‘不好看’這三個字。你要知道,我是為你穿上婚紗的,我穿哪件,你都得說好看。然後沒人在時,偷偷告訴我,哪件最好看,知道麼?”
靳睿比了個“OK”的手勢。
小黎導演覺得靳睿有點敷衍,當即皺了眉頭,繼續叮囑:“你可不能像電視劇裡那些男的一樣,女朋友去試衣間換了衣服出來,男的就隻會搖頭。”
靳睿湊過去輕吻她的鼻尖:“那不會,你穿什麼都好看。”
“我要是七老八十牙齒掉光,你也會覺得我好看?”
“當然。”
“真的假的?”
靳睿笑道:“不是說過,在我心裡,你最好看。”
結果試婚紗時,讓黎簌鬨心的,不是準新郎挑剔,而是準新郎演得太投入。
導購小姐姐溫柔地介紹黎簌試了好幾款,靳睿穿著一身白色西裝,坐在等候區的沙發裡,黎簌每次出來,他抬眼時都是滿眼深情款款的欣賞:“好看。”
後來連導購小姐姐都笑了,對黎簌說:“黎小姐,你先生真的好愛你呀,他看你時,眼裡有光。”
黎簌還以為是她昨晚威脅得過頭了,趁人不在,拖著大裙擺走到靳睿麵前,喝光了他端著的杯子裡的紅茶,小聲咬牙切齒:“你有點戲過了,這樣我就選不出來了,剛才那些,哪條不好看,快點告訴我。”
“還真不是演的。”
靳睿很認真,“你就是穿每一條都好看。”
後來靳睿接了個電話,是曹傑打來的。
曹傑說他人就在婚紗店門口,讓靳睿出去一下。
靳睿穿著一身西裝,從婚紗店裡走出去時,剛才同黎簌鬨過的笑意還遺在眉眼間。
邁出婚紗店,曹傑帶著他們的一眾朋友們等在外麵,見了靳睿含笑的樣子,吹著口哨起哄:
“有了未婚妻的人就是不一樣,啊?”
“可不,阿睿以前總淡著一張臉,笑模樣都少呢。”
“嘖嘖嘖,怎麼現在溫柔成這樣了?”
靳睿輕笑一聲:“怎麼都過來了?”
“還不是你,遲遲不把人帶過來給我們看。”
“就是,金屋藏嬌呢?來江城這可第三天了,再不見不合適吧?”
“嫂子人呢?”
正說著,婚紗店的門被推開,風鈴叮當響,穿著潔白婚紗的女孩提著裙擺,臉上都是明媚的嬌:“靳睿你......”
看見門口站著的5、6個男人,黎簌愣了愣。
曹傑和曉東都在,黎簌也就明白,門外的人,應該都是靳睿在江城的朋友。
她一時緊張,不知道說什麼好,僵硬半秒,居然頂著一張過敏泛紅的小臉,對著幾個男人小幅度鞠躬:“靳睿在江城,多虧你們照顧......”
一群男人緊忙躲開:“哎哎哎,嫂子這可,太客氣了。”
靳睿笑著把她拉起來:“我照顧他們更多。”
男人們都擠在婚紗店裡,黎簌試的幾套,他們和靳睿說辭一樣,統一口徑,都說嫂子穿哪套都好看。
黎簌十分不信,私下問靳睿,你是不是恐嚇他們了?
靳睿好笑地吻她:“沒有。”
小姑娘滿眼笑意地站在鏡子前的樣子,無論穿什麼,都是最美的。
聽說黎簌想要乘船夜遊江城,曹傑和曉東早和朋友們定下了一艘小型遊輪,請了廚師做好江城特色,邀請黎簌和靳睿和他們一起在小遊輪上共進晚餐,以表示對黎簌的歡迎。
江城的江景很美,兩側都是商廈燈牌,映在水中。
黎簌拖著下頜,坐在船上,聽這群男人你一嘴他一嘴地誇靳睿。
他們說靳睿像個財神爺,對商業情勢極其敏感,最開始他們聽靳睿的,投資網吧網咖,賺得金滿缽滿時不願收手時,靳睿突然說,要把盈利十分可觀的網吧網咖轉讓出去,兄弟裡自然是有不同意的,曹傑還和他吵過,但後來還是聽了靳睿的,他們在盈利時轉讓,得到一筆可觀的轉讓費,結果江城的網吧網咖果然沒兩年就開始沒落。
“我們有過不少投資,都是阿睿出謀劃策,他的頭腦真的,太好用了。”
曹傑的哥哥也在,笑著叫黎簌“弟妹”,他說,“弟妹,你跟著阿睿,他一定會拚儘全力對你好,這不用我們幫他吹了,他能做到。我想說的是,阿睿能有你,我們也都為他高興,假若有一天他欺負你,我們絕對不放過他。”
黎簌當時坐在船艙沙發上,靳睿就坐在寬敞的沙發扶手旁,聽見曹傑哥哥這麼說,抬眼看過去:“哥,我們兩個,要是有一個挨欺負,那也隻能是我。”
曹傑欠欠接話:“那可不,阿睿他們家,那是小揪揪當家做主的。”
“那邊有煙花。”
“什麼日子?放煙花?”
“好像是有明星開演唱會吧。”
靳睿湊到黎簌耳邊,問:“去甲板上看麼?”
“要去!”
黎簌歡樂又自戀,挽著靳睿的手臂,“怎麼我一來江城,就放煙花了呢,一定是歡迎我呀。”
靳睿一臉寵溺:“是。”
兩人往船艙外走去,曉東幽幽感歎:“我他媽好想擁有未婚妻,我想結婚。”
曹傑白他一眼:“我不想嗎?!”
曉東樂了:“咱倆湊合湊合?”
“滾你媽,變態。”
晚風裡帶著江城特有的潮濕,黎簌扶著圍欄,去看遠處的煙火。
她從寒冷的泠城來,像是穿越過了時空,得到了一片春色。
“靳睿,江城真美。”
身後的人沒回應,黎簌就扭了頭去看他,卻撞進靳睿滿是思索的深情眼裡。
她愣了一瞬:“你想什麼呢?”
“在想,離婚禮還有6個多月。”
“乾什麼!你想反悔?!”
怎麼可能是想反悔,不知道小姑娘腦袋裡都裝了什麼。
靳睿做什麼都沒急過,隻有現在,突然迫不及待。
他說:“不是想反悔,是等不及,想馬上就結婚。”
他們在甲板上,迎著沁潤人心的夜風接吻。
中途有靳睿的朋友推開船艙的門走出來,撞見,大笑著說“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了,你們繼續”,說完又關好門。
門板擋不住那位朋友的大嗓門,黎簌和靳睿都聽見那人揚著調子大喊:“千萬彆出去啊,他們親吻呢!!!”
黎簌有些不好意思,把臉埋在靳睿胸口,用拳頭打他:“都怪你!”
但靳睿卻說,我愛你。
很多年後,黎簌再翻到那段時間的日記。
她在自己那不怎麼好的文筆裡,依然能讀出一種甜蜜。
那時黎簌已經30多歲,她坐在家裡的沙發上,舉著日記本問靳睿:“靳睿,你說,你現在還有結婚前那麼那麼愛我麼?”
靳睿放下手裡的工作,吻她的眉心:“現在更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