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拚命跑等於坐實了雲娘說的話,鄭雄不久之前才知道二兒子抽大煙,原本的打算是大兒子既然沒能讓葉家老太爺看上,那就再等一陣子,把他叫回去。沒想大兒子這麼沒良心,說出他跟日本人做生意的事。還剩下一個三兒,不是自己的種?
鄭雄胸口疼,腦子也疼,他不知道現在繼續揍大兒子還是回去問他一直放在心上的二姨太,他腳步踉蹌地往外走,在車行門口撞到餘嘉鴻。
餘嘉鴻開車到車行附近,就發現車行門口堵了一大堆人,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直接停了車子,顧不得許多奔跑過來,被神誌混沌的鄭雄給撞了。
他看向裡麵,見到呆若木雞的葉應瀾,還有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鄭安順。
他走進來問葉應瀾:“這是怎麼了?”
葉應瀾微微甩了甩頭,平複了自己的心,說:“這事說來話長。”
餘嘉鴻看著車行的狀況:“那還是等等說吧!”
葉應瀾轉頭看鄭安順:“安順,你怎麼樣?”
“姐,我沒事。”
餘嘉鴻看著人群漸漸散開的門口,他問:“鄭雄找你了?”
“嗯!”鄭安順此刻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鬆快感。
《星洲日報》的兩個記者,走到鄭安順麵前:“鄭先生,我們能采訪你一下嗎?”
鄭安順沒來由地看向餘嘉鴻,餘嘉鴻點頭:“安順,說出來,你的良心擔負不起萬千同胞的性命。”
這句話明明是姐夫說的,為什麼自己心頭好似也在冒出這麼一句話?鄭安順點頭:“好。”
“安順,你和兩位一起去我辦公室吧!我和你姐夫要走到了。”葉應瀾說。
相較於采訪葉應瀾的新聞,很明顯鄭雄假借籌賑會名義,暗地裡為日本人收購糧食才是大新聞。
兩位記者跟鄭安順進了葉應瀾的辦公室。
葉應瀾抬腕,又是采訪又是這麼一出戲,已經快三點了,急急忙忙跟吳經理說:“吳叔,我先回去了。兩位記者您招呼一下。”
“知道了。”
葉應瀾和餘嘉鴻一起往外,車行門口還有看客在議論。
上了車,葉應瀾這才說出心裡的想法:“安順這麼說沒問題?”
“從他的嘴裡出來才是最好的。而且還帶了管家和姨太太私通的話題,這下彆說是星洲了,估計整個馬來亞都能知道了。”餘嘉鴻笑,“林先生在南洋威望很高,人脈也廣,剛才我回到輪船公司,我爸就過來跟他說了,鄭雄給日本人購糧的事已經被證實了。現在的問題是,英國表態,他們是中立國,最多也就是譴責一下日本對中國的非人道大屠殺。作為英國的海峽殖民地,星洲的商人無論跟誰做生意都不犯法。所以查出來了,最多就是籌賑會不把購買糧食的生意交給順隆糧行。想要給順隆更大的打擊,就要鬨到人儘皆知,所以我早上跟安順聊了兩句。”
葉應瀾明白了,說:“一邊是兒子親口怒斥父親是漢奸,一邊是姨太太給富商戴綠帽?這種新聞才更加吸引人?”
“對。這種新聞才有更大傳播力度,會傳得更遠。讓所有南洋華人都知道鄭雄是這麼一個人。讓華人自覺抵製這個忘祖背宗的漢奸。”餘嘉鴻說道。
葉應瀾緊緊握住了方向盤,說到漢奸,她心裡堵得慌,不用懷疑書裡說的話,日本人來了之後,她親爹肯定會成漢奸。
爺爺殺子後自殺,書裡沒說奶奶最後怎麼樣了,想來結局也不好。
安順今天算是把他的漢奸爹給供了出來,她爹呢?這個隱患要怎麼解決?
好在很快到家了,車子還沒停穩,嘉萱從樓裡跑了出來,葉應瀾抬腕看表:“晚了三分鐘,讓妹妹等了。”
原本還想抱怨的嘉萱,一下子不好意思起來:“沒事啦!媽媽說,大哥和嫂嫂很忙的。”
嘉莉和大太太跟了出來,葉應瀾走到大太太身邊:“媽,一起去。”
“你們去,我在家做晚飯,等你們回來。彆玩得太晚,早點回來。”
“知道了。”嘉萱抱著大太太的胳膊。
餘嘉鴻打開車門,站在邊上:“請小姐上車。”
嘉莉和嘉萱笑著上了車,葉應瀾上了駕駛座,嘉萱問:“哥哥為什麼不給嫂嫂開門?”
“你這不是提醒你嫂嫂了?”餘嘉鴻跟嘉萱打趣。
葉應瀾瞪了他一眼,這人又貧嘴了。不過他能開玩笑是最好的,早上才叫嚇人。
葉應瀾開車出門,跟兩位妹妹說:“等我開得熟練了,教你們,好不好?”
“阿公和嫲嫲肯定不會允許的。”嘉莉歎。
餘嘉鴻轉頭看妹妹:“你們不要把阿公和嫲嫲想得那麼頑固。”
“大哥,你是他們的心頭肉,你說什麼都是對的,做什麼都不會錯。你們出來之後,我們被嫲嫲給說了好久,她告訴我們,不能學外頭那些女孩子,瘋瘋癲癲的,以後會被夫家嫌棄的。她說,不是每個男子都是像哥哥這樣疼媳婦的。”嘉莉歎了口氣,“是媽媽跟嫲嫲說,今天大哥都答應我們了,才放我們出來。”
“男子的眼光都放在外,很少有男子會把心思放在內宅,不要巴望他們會知道你受了委屈,他們真能知冷知熱。大部分男子做不到這樣的。爸爸已經被說成了星洲頂好的男子了,他想過媽媽平時有那麼累嗎?想過媽媽為了孝順做了很多不必要的事嗎?”餘嘉鴻說,“女孩子,不能成天為了家裡的安寧,而太委屈自己。”
女孩子要溫柔,要嫻靜,要順從,這是嘉莉和嘉萱聽了這麼多年的話,突然聽見這樣的話,兩個姑娘都愣了。
彆說兩個妹妹雙眼瞪得老大,葉應瀾聽著也覺得奇怪,奇怪歸奇怪,他的話自己絕對讚成。
書裡,星洲淪陷後,二太太和秀玉帶著幾個孩子東躲西藏,秀玉想著嘉莉的夫家把商鋪和礦山交給了日本人比較早,好歹家裡還有錢,她就想著去問嘉莉要一口糧食,救救他們一家子。
秀玉偷偷摸摸敲開了嘉莉夫家的門,出來的是嘉莉丈夫的姨太太,米糧沒要到,那個嘴臉難看到了極致。餓得頭暈眼花的秀玉看著那家關上的大門,心裡擔心的卻是嘉莉。
過了些日子,秀玉偷偷摸摸找了那一家的下人打聽,才知道嘉莉被硬生生逼瘋了。
葉應瀾想起學校裡那位老師的話,她說:“上學的時候,我的老師跟我們說:‘我們先是人,後才是女人。人必須有尊嚴,必須獲得尊重,接下去才能再談,女人應該如何。’”
“聽見了吧?新時代了,要真過不下去,離婚也沒什麼。”餘嘉鴻說。
“哈哈哈!”嘉莉笑起來,“哥哥居然在嫂嫂麵前說這種話,就不怕嫂嫂以後受了委屈跟你離婚?”
“嗯嗯!”嘉萱附和。
餘嘉鴻笑:“有本事的男人,靠加倍對妻子好,讓她幸福,讓她不想離婚,沒本事的男人,把女人關在家裡,不許她工作,天天告訴她,你生來就不如男人,你必須靠著男人活,讓她不敢離婚。你們說我是哪一種?”
葉應瀾被他的不要臉給驚到了:“你是不要臉的那種。”
哥哥的話讓嘉莉糊塗了,她說:“可嫲嫲說,男人在外掙錢養家,做女人要讓男人沒有後顧之憂。”
嘉萱年紀小,天真的小臉蛋看著姐姐:“那就像嫂嫂一樣,也出去掙錢。都出去掙錢了,那應該誰讓誰沒有後顧之憂?”
“嘉萱真聰明。”餘嘉鴻說,“女孩子應該讀書,應該出去做事。從現在來說,你們有阿公嫲嫲,爸爸媽媽庇護,以後我和你嫂嫂也會庇護你們,但是最好的庇護,是你們自己。”
葉應瀾總覺得餘嘉鴻說這些話,像是在安排什麼。
餘嘉鴻繼續問:“你們可知道在美國,黑人是什麼時候得到投票權的嗎?”
家庭教師教她們的隻是一些詩歌,文學作品,可沒有涉及到這些,彆說嘉莉和嘉萱了,就是上過學的葉應瀾也不知道。
“1870年。”餘嘉鴻又問,“那你們知道美國女性是什麼時候擁有投票權的嗎?”
她們更加不知道了。
“1920年,也就是女人比黑人,得到公民權的日子還要晚。沒有公民權的黑人,之前在美國是什麼?你們知道嗎?”
“奴隸。”這個嘉萱都知道。
“比黑人晚得到投票權五十年的女人呢?”餘嘉鴻問。
彆說是兩個妹妹,就是葉應瀾也陷入了沉思。
“什麼是奴隸?”餘嘉鴻又問。
沒等妹妹們回答,他說:“為奴隸主勞動而沒有人身自由的人。你們想想媽媽的生活,她每天被禁錮在家裡,從早上伺候公婆開始,她有人身自由嗎?”
餘嘉莉還是不解:“可如果不這樣,要怎麼樣呢?”
“埃米琳·潘克赫斯特說:‘隻有等婦女擁有了選舉權,踐踏我們文明世界的可怕的惡魔才會被永遠驅逐。'選舉隻是其中之一,還有出去工作等等,如果你連基本的公民權都沒有,那麼你現有的幸福,那是彆人施舍給你的。”
葉應瀾想起成親第一天晚上,餘嘉鴻在看的那本書,是講猶太種族宗教的,他從十歲開始就在美國,受的全部都是美國的教育,並不認同家裡的傳統,他隻是比較聰明,不想跟阿公嫲嫲對著乾,所以才會找給籌賑會買車的借口讓她出來做事,今天也是找機會帶妹妹們出來,跟妹妹們說他的看法。
還真如爺爺奶奶說的那樣,留洋的年輕人滿腦子的奇怪想法,如果是婚前遇到他,自己會不會被他嚇退?
葉應瀾把車停進百貨公司內部的停車場,下車吧!
夫妻倆帶著兩個妹妹進葉家的鴻安百貨公司。,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