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渡凡(1 / 2)

文爍君舉起簿子對著窗上的光,輕輕偏轉了幾下紙張,說道,“這墨裡有細光。”

這黎川起先也注意到了,想來無非是摻了貝母粉什麼的墨,並沒有放在心上。但文爍君一提,她便想到,“會不會是墨裡摻了風星粉?”

可這樣稀奇的東西,是絕不會出現在一個戍邊的小將桌上的。即便是摻上貝母粉,也絕不舍得用來寫日誌簿子的。

兩人並未多說,對視一眼,便知曉了關鍵所在。

文爍君合上簿子壓在手下,說道,“你先回去清洗一下,我叫人來收拾。”

黎川確實癢得不行,趕緊回屋子給自己安排了一大桶水,整個人泡了進去。

等回到正殿,桌上北溟相關的公文都已收走,椅子上多了一個厚厚的靠墊。

她坐進去試了試,柔軟舒適,剛好夠她靠著還能翻看書冊。

“過來一趟。”文爍君的聲音傳來。

黎川立刻起身,來到文爍君跟前。

文爍君不經意上下掃她一眼,視線回到紙上,“可好些?”

這風團疹起了,也不是一下就能好了,隻是清洗完了神清氣爽了不少。有這樣善解人意的主司已是不錯了,黎川心情很好,樂嗬嗬地回道,“好多了,勞神尊掛心。”

“既然好了,便隨我下界一趟罷。”

這差事黎川自然歡喜,誰願意日日待在宮中對著桌子呢?

“是不是去北溟?”黎川歡天喜地地問。

文爍君卻說,“不是。”說罷便起身落手一個穿行符,抬腳跨了過去。轉瞬便要閉合,黎川趕緊提了袍子,一頭紮進黑漆漆的另一頭,冷風瞬間襲來。

“咻~”破空之聲自黎川身側而過,還沒及反應,“嘭!”的一聲劇烈爆破,在黎川頭頂不遠炸響,千萬火團頃刻間朝她襲來。她下意識後退一步,卻撞到了什麼。

眼前是綻開的五彩斑斕的煙火,無數顆絢爛的飛火流星。

身後是一個堅實還有些溫暖的胸膛。

煙火接二連三的炸響,可黎川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另一個人的呼吸。

“這點煙花都能嚇到我們二殿下?”這聲音就在黎川腦袋上。

她猛的往前躥了一步回過頭來,低頭拱手,“屬下冒昧。”

對方沒再說什麼,而是一轉身,身上的紅袍換成了一身暗色錦服,日常高束在冠裡的黑發被一根纖細的竹枝,彆在一枚竹節輮的環形扣簪裡。

退了張揚英氣,多了幾分溫潤爾雅的書生氣。

“愣什麼?走啊。”文爍君回頭催促不知在發什麼呆的黎川。

黎川收回眼神來,隨意換了套凡人的裝束,跟著文爍君落到凡塵去。

夜晚的街市依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黎川緊跟著文爍君身後,鑽過一個又一個的人堆。

她不知道文爍君要去做什麼,心中十分焦急北溟的事。“他一定沒明白,風星粉的墨出現在日誌簿上,那麼那本日誌,絕對不是真正邊境的日誌,而是一本來自權貴手下的偽造。”

“神……郎君!”黎川忍不住喚了一聲。

文爍君真就停住了腳步,回頭望向了她。

黎川擠到他麵前,用手背擦了一下額角擠出來的汗,“郎君為何來此?”

她身上披的是正紅繡蝶兒的絨料長褂,兩頰因擁擠疾行而熱得紅撲撲的,嘴巴裡喝出白花花的熱氣。燈火裡,鼻尖額角閃出晶瑩晶瑩的細汗。

一時間,文爍君也怔忡了。

下一刻,一把將她拉進了一條狹窄漆黑的窄巷裡,拽著她的手腕,急促地前行。

黎川被拽著,腳下跌跌撞撞。

將要走到儘頭轉彎處,黎川再也受不了,張口道,“你……”

卻被猛然的力道捂住嘴巴,抵在牆上。

粗糲的手指掌心壓著酥麻的嘴唇,身體貼著身體,呼吸衝著呼吸。

“聞到了嗎?”文爍君的氣息溫溫地落在她臉頰上,她垂下眼儘力冷靜下來,這時聞到了空氣中的一種膩膩的香氣。

是油香。

她懵懂地點點頭。

文爍君的聲音通靈傳到她的識海,“沒看公文?”

這時,她才想起回到耳房時,桌上還放著一本新的折子。她當時隻顧著感受新墊子,折子在手中翻了翻,並沒有細看裡麵的內容。

“今夜,有黨派欲趁此元宵燈會,火燒君王轎輦,在此備油。王駕將至,方才有個稚子跑進來報信了。”文爍君無奈,親自解釋給她聽。

黎川又點點頭,通靈傳音回去,說道,“我們跟進來阻止此案發生。”

很明顯,文爍君歎了口氣,腦中傳來:“我們來,是為了促成此案。”

黎川震驚,雙目都瞪圓了。

文爍君又道,“君王昏庸,國將不國,新黨擁立新君,或可新生。我們來,是為了儘可能避免殃及無辜百姓。此轎內是替身,供神的花輦坐的才是真王。稍有不慎,大計不成,或損更多百姓。”

這時微弱謹慎的腳步慢慢靠近,文爍君開了口,“你說王上坐在花輦上,可是真的?”言罷,手上鬆了,露出黎川的嘴巴。

顯然,文爍君是要故意將消息放給那些人,黎川了然,跟著演戲,說道,“我在宮中親眼看著的,出宮來隻向郎君透露過,郎君可萬萬不要說與旁人聽。”

貓兒一樣的腳步又遠了,兩人鬆下氣來,場麵就顯得無比尷尬了。

文爍君左右盼顧,喉頭輕咽,極不自然地側身讓開,負手往巷子外走去。

黎川理理在牆上揉亂的發髻,心緒雜亂地跟出去。

他們隱了身形,遠遠站在高聳的拱橋上,眼看著花輦燃起火,眼看著異軍衝殺去,眼看著百姓四下逃……

他們身後,人潮奔流,呼天搶地。可他們立在欄邊,紋絲不動。

“喲!一瞧就是做慣了神的,對凡間生死毫無波瀾。”文爍君自個兒揣著袖子,竟也能自如地擠出句這樣的嘲諷來。

黎川學著文爍君的樣子揣著袖子遙看前方明亮的火光,清了清嗓子,揶揄道,“神尊治下有方。”

做神就是這樣,既知因果,便要收惻隱,任紅塵。不過度插手凡間事,反而是最大的慈悲。

該被撈上去的魚,就算割破網子救下來,最終被魚叉刺了個肚破血流。

命當該絕的漁夫,用海浪送回岸上,反而被盜賊卸了頭顱挖了心臟。

這個道理,黎川自小就懂了。

黎川恰巧伸手攔了攔邊上差點被擠下橋的小兒,理了理衣袖,似是無意地提起來,“果然洗乾淨了就不癢了。不過話說回來,戍邊的簿子不該有風星粉,那簿子是不是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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