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1 / 2)

嫁東宮 椒鹽小甜餅 23153 字 3個月前

容隱的目光停留,又輕垂至她抱在懷中的書冊間。

“般般是有何處存疑嗎?”

江螢便也走上前來,將賬冊與幾名宮娥的籍貫放到離他們最近的長案上:“昨日繁縷姑姑將各處的賬本送了過來。臣妾整理的時候看見有幾名宮娥的家人想帶她們回去。”

“按理說不到放離的年歲,臣妾是不應答應的。可臣妾翻閱之前的記錄,好像是有放出東宮的先例,因此便過來問問殿下,應當如何處置。”

容隱接過翻閱稍頃,便斂眉拒絕。

“不允。”他給出緣由:“這幾名宮娥皆是自幼被家人販賣,幾經輾轉後方至東宮。如今家中尚有幼弟,且這十年來並無親眷前來東宮探望。”

他的話音落下,江螢也回過神來。

賣女卻不販兒,明明親眷尚在,但漫長的十年都未曾來見過一麵。

可等到當初的女童變成正當韶年的姑娘,便急匆匆地要來東宮贖回。

存的是什麼心思,自是昭然若揭。

若是她今日點頭同意,明日便會被家中帶走換了銀錢。

“是臣妾考慮不周。”江螢點頭道:“臣妾稍後便讓茯苓去回了他們。”

她將帶來的籍貫合攏,重新捧到懷裡。

臨轉身的時候,卻又似想起些什麼,便猶豫著回轉過身來。

“殿下。”她有些欲言又止。

容隱溫和輕聲:“般般想問什麼?”

江螢遲疑稍頃,還是啟唇道:“是有關接風洗塵宴的事。”

她略帶不安地詢問:“殿下這幾日都宿在祠堂嗎?”

“是。”容隱目光平和地看向她:“般般是在擔憂孤會毀約嗎?”

江螢抱著賬本的指尖輕蜷了蜷。

她確實在擔憂此事。

畢竟太子發病的時候喜怒無常。原本便不能確保他會守諾。

如今再將發病時的他囚禁到接風洗塵宴前夕,更無異於是火上澆油,到時候恐怕不止是要毀諾。

便連玉石俱焚都有可能。

容隱的目光平靜,但也似看清她此刻的憂慮。

“孤既然答應,便不會反悔。”他道:“若孤發病的時候真有理智可言。”

江螢的心跳微快。

她將捧著的賬本與籍貫放落,拉過容隱的手寫道‘那僅是臣妾的猜測’。

若是她猜錯,屆時在肅親王的接風洗塵宴上出現紕漏,後果可謂是不堪設想。

容隱輕握住她的指尖,眼底的心緒有略微的複雜。

他沒有在她的掌心寫字,而是啟唇回答:“孤會將此事處置妥當。”

江螢擔憂地看向他:“可是……”

她的話音未落,槅扇便被人急急叩響。

緊接著侍衛的通稟聲傳來:“殿下,陛下口諭,召您入宮麵聖。”

江螢止住語聲。

容隱道:“孤即刻便去。”

他側首看向江螢,對上她不安的視線。

陛下的口諭當先,他也無法過多解釋,便在召侍人進來更衣的空隙裡,低聲對她道:“父皇急召,歸期不定。()”

若是孤返回時將近黃昏,般般可改日再來尋孤。⒌()_[(()”

他說至此微頓,稍頃終是為今日的事落下定論:“待入夜後,便不必再來見孤。”

陛下的口諭當先,江螢也不敢再多拖延。

唯有點頭道:“臣妾知曉。”

*

東宮的輿轎停落在乾坤殿前時,殿頂的金烏方升至當空。

金色日光鋪照在殿前明亮的宮磚上,映得整座宮廷明亮如金。

等候在殿門前的德瑞親自前來迎容隱進去,行走的途中放輕語聲向他提起:“殿下,不久前皇後娘娘方來見過陛下。”

容隱淡聲:“為肅親王的事?”

德瑞賠著笑:“具體的奴才也不甚清楚。隻是陛下近來龍體違和,許多事恐怕無法親力親為。娘娘也是想六殿下為陛下分憂。”

他說得隱晦,但容隱也大抵能明白皇後的來意。

他頷首,不再詢問。

垂落的幃帳被宮人撩起,容隱走過麵前十二折山河屏風,行至皇帝的龍榻前。

數日未見,皇帝的病情未有好轉的跡象,麵上也因近日裡的繁雜事務而更添疲態。

“隱兒。”他倚在明黃的迎枕上,抬手將其餘宮人儘數遣退:“朕今日傳你入宮,是為肅親王歸京之事。”

皇帝的視線落在他的麵上,言語間似有深意:“這些年肅親王為社稷立下汗馬功勞,這場接風洗塵宴自是要盛重而行。皇後意在將此事交由錚兒來辦,但朕倒是想問問,你意下如何?”

容隱斂眉深思。

宮廷宴席自有祖製可依,有六部與內務府從中協力。

交由他或是容錚來辦,並不會有太大的差彆。

皇帝此番詢問,並非是表麵的意思。

這場接風洗塵宴也代表著他對肅親王的態度,抑或是此後要行的決斷。

畢竟天家無情。

嫡親的手足間尚且互相提防,更遑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這十年來皇帝久病,而肅親王常年在外領兵征戰,在軍中的威望日高。此消彼長下,自會生出許多忌憚。

肅親王多年未曾回京,想來也是在提防著皇帝趁此杯酒釋兵權。

容隱道:“皇叔多年征戰,麾下戰士亦是勞苦功高。此番凱旋,自是應當論功行賞,以顯天家恩澤。”

他僅提麾下戰士,卻略過領兵的肅親王不提。

語意倒也明晰。

古今功臣最忌便是封無可封,賞無可賞。

肅親王本是親王之尊,若是再加封便唯有攝政。

但究竟是加封,還是奪權,他身為太子並不好多言。

多言則易令皇帝心生忌憚。

而病榻上的皇帝神情不變,

() 食指緩撚著那枚碧綠的翡翠扳指:“你倒是學會避重就輕。將事情又推還給朕。”()

容隱垂眼,並不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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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便又緩緩道:“肅親王多年征戰,此刻回京也該是安享榮華的時候了。”

“此事交由容錚不妥。便由你負責處置,容錚從旁輔佐。”

他說至此,撚轉扳指的動作微停。

那雙因久病而微顯昏黃的眼睛眯起,顯出幾分不易察覺的銳利:“若他行事有推諉怠慢之處,不必上奏,你可替朕嚴懲。”

*

此後整整數日過去,東宮內轉眼又至黃昏。

支摘窗外紅雲漫天,江螢坐在臨窗的長案後緩緩梳理著雪玉潔白的長毛。

她有些心不在焉,總想著這幾日裡發生的事。

日前太子從宮中回來後,便立即召集幕僚到書房內公辦。

直至晚膳的時候也並未來她的寢殿,僅是讓繁縷帶話過來,說是讓她這幾日早些歇息。

此後接連數日,他都很少再來她的寢殿。

偶爾前來時,麵上的神情總是倦怠。

腕間原本快要愈合的傷口,似也重新被撕裂。

江螢愈想愈是不安,在長案後遲疑良久,終是喚了連翹過來:“連翹,我如今有事出去,你將雪玉抱著。若有人問起,便說我先行睡下了。”

她說著便將雪玉與玳瑁梳子都交給連翹,獨自走到錦榻前。

她原本想抱床薄被,但覺得太過顯眼,便僅是拿了件秋日裡的外裳披在身上,便挑燈往祠堂的方向去。

如往常那般支開段宏後,江螢踏著將落的日光行至祠堂門前。

她伸手想要推門,卻在指尖觸及門上銅釘的時候猶豫著縮了回來。

她想起太子說過,入夜後不讓她來祠堂。

若是她貿然進去,好像便有些無禮,可讓她就這般回去,卻又有些放心不下。

江螢略想了想,最終還是選擇坐在遊廊的坐楣上,側耳聽著裡頭的動靜。

起初的時候,祠堂內還算安靜。

直到落日餘暉漸儘,殿頂弦月初升的時候,祠堂內驟然傳來太子的怒喝:“江螢!”

江螢坐在廊上,原本有些昏昏欲睡。

聞言睡意頓消,慌張地站起身來。

“殿下。”她怯怯應聲。

正想推門進去,卻又聽裡麵緊接著怒斥道:“你這隻會相信容隱的蠢貨!”

江螢探出的指尖頓住。

她覺得,太子好像並未發現她此刻就站在祠堂外。

好像隻是……單純地在罵她泄憤?

她猶豫著停步,側耳繼續聽著。

祠堂裡的太子怒意更盛:“容隱說什麼你便信什麼!”

“容隱讓你離開祠堂你便不敢踏進此處半步!”

“你是沒有自己的腦子嗎!”

果然是在罵她泄憤。

江螢輕抿了抿唇,倒也沒有與

() 發病時的太子計較。

而是重新在坐楣間坐落(),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地聽著。

祠堂裡的太子盛怒未歇,就這樣暴躁地輪流罵著他們倆。

大多數時候是在罵他自己,少數時候是在罵她。

雖說沒有汙言穢語,但從他的言語間聽來,他們簡直像是話本子裡的奸夫□□。

聽得江螢忍不住地想——

若是她是潘金蓮,白日裡的殿下是西門慶。

那他豈不是被毒死的武大郎。

三個人誰也沒有好下場。

可謂是傷敵三百,自損一千。

江螢起初的時候還聽得認真,想聽聽有沒有重要的事。

後來聽來聽去都是這些,困意也漸漸上湧,便倚著廊柱慢慢睡了過去。

直至祠堂外的天光漸透,喧囂整夜的祠堂再度恢複平靜。

容隱自蒲團前醒轉。

交替時的鈍痛襲來的同時,他看見麵前的地麵上有三行血字。

“將般般還給孤!”

“否則你休想讓孤出席!”

“屆時東宮無人赴會,孤看你拿什麼去和父皇交代!”

容隱斂眉,在劇烈的鈍痛中低頭看向手腕。

腕間的紗布被解開,將要愈合的傷口重新被撕裂。

此刻猶在滴血。

顯然是在威脅。

容隱薄唇緊抿,再度啟唇的時候語聲也冰冷幾分。

“你若背信棄義,孤又如何能相信你不會趁此傷害般般?”

“至於接風洗塵宴的事,孤自有交代。”

他說罷,便執起供桌上的清酒,潑酒在地,將尚未凝固的鮮血衝去。

酒液四濺,祠堂的殿門同時被人推開。

明亮天光自外間湧入,雲鬢微鬆的少女提裙邁過門檻。

“殿下。”

江螢輕聲喚他,目光也同時落在麵前的宮磚上。

那些血字還未完全散去。

她的目光同時僵住。

再啟唇的時候,語聲裡帶著顯而易見的不安:“殿下是想反悔嗎?”

容隱垂落廣袖,掩住腕間正在滲血的傷口。

再抬起眼簾時,眼底的神情已趨近於平和。

他結束這幾日的混亂,短暫地找到令他心靜的答案:“般般,孤發病的時候並無理智可言。”

“自然也不會守信。”

沒有理智,不會守信,自然不能稱之為人。

從始至終,便也沒有什麼旁人。

不過是他狂疾纏身時所發的癔症。

江螢羽睫輕顫。

也不知他說得究竟對也不對。

她隱約覺得,昨夜的太子雖然狂躁,但即便是在罵她的時候,也是自成邏輯,並不像是沒有理智可言。

可在肅親王的宴席前,這件事卻又顯得不那麼緊急。

因此江螢暫且擱下思緒。

() 她提裙上前,匆忙拉過容隱的手,在他的掌心寫道‘也未必沒有辦法’。

‘殿下發病時既然想見臣妾,臣妾便來見殿下。’

既然能夠商量第一次。

那再商量一次應當也不難。

容隱安靜地看著她,終是啟唇拒絕:“般般,不能開這個先例。”

他道:“孤的病情久治不愈。若無合適的藥方便會糾纏終身。若孤今日因肅親王的事而妥協,此後又該如何?難道就要從此步步退讓,向狂疾發作時的孤俯首低頭?”

更何況,此事本就與她無關。

他絕不可能拿本就無辜的般般去換眼前的順遂。

江螢微怔。

正當她不知該如何作答的時候。

金屬落地的聲音清脆,是段宏按時將鑰匙拋來。

容隱俯身將鑰匙拾起,解開腕間的鐐銬。

鎖鏈落地,容隱亦執起她的手。

晨曦微光裡,他的語聲清淡:“先回寢殿。此後的事孤自會處置。”

江螢滿心忐忑,但也唯有點頭。

接下來的數日裡,容隱每日皆是繁忙。

不是在外處理肅親王回京的事宜,便是回東宮與幕僚們商議。

便連來她寢殿的時辰都極少,每次來的時候眼底總有倦意。

江螢始終沒找到合適的時機詢問。

直到接風洗塵宴的前日,容隱終是在黃昏時來到她的寢殿。

“肅親王的宴席孤已準備妥當。”他站在屏風前,微垂的眼簾下有淡淡的青影,顯是這些時日都未曾好眠:“明日孤會以重病為由,暫且缺席皇叔的宴席。太子妃亦會在東宮為孤侍疾,亦不會出席此宴。”

江螢猜測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但當真的聽見時,仍是不免忐忑:“可若是被人察覺……”

“不會被人察覺。”容隱語調平靜:“宮中來人必是白日。孤會令親信醫者開好藥方,在白日服藥後,便與重病無異。”

江螢聞言輕怔。

頃刻後,她偏首看向窗外的黃昏。

也意識到容隱為何要在此刻才來告知她。

他沒有給她,也沒有給自己留有任何後悔的餘地。

容隱亦沒有為自己辯解。

他垂落眼簾,抬手輕攏了攏她鬢間的碎發:“早些歇息吧,之後的事孤自會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