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向華笑了, “這也不衝突呀,我們廠裡有規定,停薪留職期限最長不得超過兩年, 兩年後你確定不回去了, 還要去廠裡辦離職手續,到那時候, 你這個崗位自會有其他用處。”
裴安和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他覺得以後就算不跟妹妹擺攤了, 隨便乾點什麼, 都比回廠裡強得多, 這條後路終究隻是擺設。
不過這是大嫂的一片心意,加上父母也都眼巴巴看著,為了安他們的心,他也要鄭重的向大嫂道謝,赧然道:“到底又要麻煩大哥大嫂和許伯父了。”
許向華擺擺手,“自家人互幫互助本就是應該, 做什麼這麼客氣?你們幾個侄子,最近跟著你們三天兩頭吃肉,小臉都圓了一圈, 是不是我也該感謝你們,再把夥食費補給你們啊?”
裴安和配合求饒, “不敢當不敢當,大嫂放過我吧, 我們以後都聽你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他一番唱念做打的表演,把許向華和苗紅旗都逗樂了,裴平洲也是忍俊不禁的樣子, 氣氛從嚴肅轉為輕鬆歡快,在場除了喃喃自語,嘴裡顛來倒去嘀咕“為什麼會這樣”“好好的工作怎麼可以不要”這句話的裴大頭,就隻有抱著腦袋無語問天的裴景書,顯得格格不入。
離大譜,二哥辭職而已,搞得跟上戰場一樣嚴肅,彆到時候兩年又兩年,這工作到底什麼時候能玩完啊。
裴景書真是巴不得二哥連夜扛著三輪車去他們廠裡,把辭職報告往領導跟前一甩,再也不見!
然而這裡沒有她說話的份。
哪怕她機智過人,暗戳戳把二哥慫恿到立刻馬上就要下海,二哥才在家裡一宣布這個決定,已然困難重重,扯皮半天隻得到個不上不下的結果,就這,他們老父親還一臉天要塌了的樣子,裴景書一看就知道,她不可以冒頭,冒頭隻會送菜,對結局沒有任何幫助。
那還是老老實實苟著吧。
改變不了大人們的決定,她還可以安慰自己,二哥離職也就是個流程,隻要他一門心思搞生意賺錢錢,那他就是脫離了冶金機械廠那個是非之地,從此跟女主和女配說拜拜了。
覺醒記憶短短幾天,她已經帶著家人順利跟原著劇情切割,怎麼不算一種成功呢?
飯要一口一口吃,接下來隻要她勤勞的揮舞小皮鞭,總會把二哥改造成跟原著截然相反的好人——隻要他不再是渣男炮灰,他們一家也悲劇不了。
裴景書把自己安慰好了,心情多雲轉晴,那張藏不住心事的小臉瞬間春光燦爛,燈下美人笑靨如花,讓不經意掃過來的許向華晃花了眼。
許向華自來是看臉的,不然憑她父親的本事,哪怕當年隻是個小車間主任,也有得是辦法讓她嫁給他們廠裡領導的兒子侄子,但她一眼就相中了劍眉星目、英姿筆挺的丈夫。
結婚十多年,她就沒舍得跟臉好身材更好的丈夫紅過一次臉,和美人婆婆也好得跟親母女是的,這固然有苗紅旗情商高會做人的原因,但最大的功勞還是她長得好,頂著花容月貌的臉對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許向華哪裡扛得住。
婆婆好看,生的兒女們也個頂個出挑,許向華原以為丈夫就她這輩子見過最英俊的小夥子,不成想他們還有個清俊斯文的小叔子,小姑子就更不用說了,當年那個欺霜賽雪的玉團子,越長越有種閉月羞花的大美女範兒,將來恐怕要青出於藍、比美人婆婆更加驚豔了。
總之,婆家除了平平無奇的公公,真真兒一家子美人,顏控如許向華,嫁進這個家,真就是老鼠掉進油缸裡,樂得找不著北了。
丈夫、婆婆,和小叔子小姑子,她簡直一個都割舍不下,才會這麼多年心甘情願的幫著丈夫拉扯他的弟弟妹妹。
一般來說,審美都有疲勞期,許向華再吃裴景書的顏,從她一個紮羊角辮的小丫頭看到現在,看了十幾年,抵抗力是有的,不再輕易被外表迷惑。
但架不住她此時笑得太燦爛,映得小臉瑩瑩如月華,許向華沒有準備,一下又看呆了。
逮著小姑子的盛世美顏猛吸了好幾口,許向華才笑著打趣,“小囡笑得這麼高興,是因為可以跟你二哥專心搞個體戶、一起賺大錢嗎?”
裴景書想著,老媽剛才還指責她上躥下跳到處慫恿哥哥們下海——雖然事實的確如此;再看看老爸至今還沒從二哥要丟了鐵飯碗的打擊中緩過來,為了他們大家好,她還是深藏功與名,把自己當個不重要的吃瓜群眾,便果斷搖頭否認了,“沒有,我笑是因為想起開心的事。”
許向華好奇,“什麼事這麼開心?”
“二哥本來打算要去辭職,沒有準備明天早上出攤的材料,現在改成回廠裡辦停薪留職,也是一樣的啦,明早不用出攤,那我就不用早起,終於可以睡個懶覺了。”想想她跟著二哥卷生卷死,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裴景書對這個得之不易的懶覺倍感珍惜,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純粹真實。
快樂是會傳染的,許向華他們臉上也不知不覺掛上笑容,苗紅旗滿臉慈祥的看著她,“囡囡還是孩子呢,就想著吃喝玩樂這點事。”
話是這麼說,可他們家小囡還是孩子心性,就能出主意並且跟著哥哥一起賺錢了,等她再長大些,變得成熟有閱曆,成就豈不是遠超普通人?
一想到這裡,苗紅旗都有點壓抑不住嘴角瘋狂上揚的幅度,忙轉移話題,“老二老三擺攤不容易,老大你們倆口子上班也同樣辛苦,正事說完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過來吃早飯,我也空下來,正好給你們弄點好吃的。”
苗紅旗說到做到,第二天給一家人煮了黃魚麵。
下這碗麵並不容易,新鮮的小黃魚買回家要先剔骨取肉,魚頭魚骨魚尾魚鰭都要剔除,每條小黃魚隻留下兩片完好鮮美的魚肉簡單醃製,用豬油煎到兩麵焦黃備用;魚骨魚頭則用來熬湯,也是豬油潤鍋、薑蔥去腥,熬出一鍋又香又濃的奶白魚湯,過濾渣渣就可以用來煮麵了;魚湯煮出來的麵,加上香煎的黃魚,和用豬油爆香的雪菜,撒上一把蔥花,就是一碗看似清淡、實則每一口都香濃入味的黃魚麵了。
美味總是來之不易,拋開這鍋麵要用到的黃魚和豬油價格,其製作過程就相當費時費力,以苗紅旗的麻利勁兒,還有個打下手的老伴,也足足折騰了一個小時才完成。
就是因為太麻煩,苗紅旗逢年過節都懶得折騰,隻在家裡有孩子過生日,她才辛苦熬上一鍋作為慶賀。
不過這兩年過生日流行吃蛋糕,還是從滬城流傳過來,叫什麼麥淇淋,蛋糕外麵抹上一層雲朵般的洋玩意兒,吃起來又甜又香,把孩子們饞得不行,他們過生日都眼巴巴纏著買麥淇淋。
這下她連黃魚麵都不用準備,可是省了好多活。
家裡已經一年多沒煮黃魚麵了,鮮美而霸道的香味從廚房溢出來,勾得大人小孩齊刷刷咽口水,就連說好要睡懶覺的裴景書,半睡半醒聞到這股香味,也被饞得在床上翻來覆去幾個回合,最後捂著咕咕亂叫的肚子從床上爬起來,穿過客廳去洗漱的時候,不可避免被兄嫂們打趣了一通,大侄子也呲著一口小白牙跟著笑,“爸媽、小叔,你們不知道,要是聞到香味還不起床,那就不是我們小姑了。”
裴遠河沒聽出大哥話中的調侃,還在昂首挺胸用力點頭,好像他們小姑又懶又饞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一樣。
哥倆又引發了幾個大人的哄然大笑。
被調侃了的裴景書卻是一臉坦然,“誰讓我天天早睡早起,習慣了這個生物鐘,一早上醒好幾回了,也不差起來吃早飯這點時間。”
她不是嘴硬,而是打心底就對此理直氣壯,以前的她確實有點好吃懶做在身上,她也從來沒掩飾過這個本性。
但現在的她可以驕傲的說,她是好吃懶做、但很會搞錢的裴小囡。
這個家沒她遲早要完。
家人們不知道她默默做出了多少貢獻,仍用看吳下阿蒙的眼光看她,但她知道自己有多牛逼,並為之驕傲自豪。
底氣十足的裴小囡,不需要家人的認可,對他們的調侃左耳進右耳出,洗漱完就理直氣壯坐到餐桌,親愛的媽媽是不會因為她說了要睡懶覺就不準備她的了,這鍋麵必定有她的一份!
很快,裴大頭幫著妻子把一晚碗麵端出來。
大人小孩食量不一樣,碗中麵的分量有區彆,但小黃魚是每人兩塊,苗紅旗提前分好了,公平公正。
裴景書端著自己那份大口嗦麵,麵對老爸和二哥從碗裡勻過來的香煎小黃魚更是來者不拒,吃得肚子滾圓,等其他人上班的上班、出門玩的出門玩,她又舒舒服服的回房間睡回籠覺。
吃飽喝足睡大覺,真是神仙也不換的小日子呀!
她在家睡的昏天黑地,裴安和的事情也很順利,他跟大嫂分彆後,進車間裝模作樣忙了一個多小時,應付了許多同事的問候和打探,八點多,坐辦公室的領導們上班不到半個小時,就有人來喊他去廠辦了。
上麵有人就是這麼方便,直接給他走流程,裴安和辦完手續,拿著停薪留職的證明書離開冶金機械廠時,竟然還沒有到九點。
他自然不會白白浪費時間,從廠裡出來便直奔菜市場,光是豬肉就買了足足一百斤,錯過了早餐攤,他決定抓緊時間,中午和晚上去毛紡廠賣鹵肉飯。
裴安和知道,小地方沒有秘密,他辦了停薪留職,很快親朋好友、熟悉不熟悉的人,都會知道他下海的事情。
從此刻起,他就沒有了回頭路,是壓力更是動力,想要成功的野心讓他渾身充滿了力量,徒手扛著一百多斤的肉和菜,一口氣跑回家,真的是爭分奪秒了。
於是裴景書美美的睡了大半個上午,起床就看到一間肉香四溢的廚房,和對她笑得無比溫柔的二哥,“小囡起了?那快去洗漱準備吧,很快就要出攤了。”
裴景書幾乎要以為她一覺睡到了下午四點,看看天色才確定她問題,那一定是二哥腦子出了問題,“大中午的,出哪門子的攤?”
“就是中午才好做生意,大家夥都要吃午飯。你抓緊時間收拾呀,早點出門早點弄完回來,還要準備晚上要賣的鹵肉飯呢。”
裴景書:……
他可真是不錯過每一個賺錢的機會,要去廠裡辦手續隻能放棄今天的早餐攤,於是反手補上了午飯攤,是厲害的。
“對了,二哥你停薪留職手續辦好了嗎?”
“都辦好了。”
裴景書:“好吧。”
還能怎麼辦呢,隻能舍命陪君子了。
於是十幾分鐘後,她頂著盛夏的炎炎烈日,跟二哥踏上熟悉的道路,覺得自己真是拿命在陪他卷啊。
二哥作為男人不在意曬黑曬老,可以穿著背心拖孩、一身清涼出門,但她是一中響當當的校花,可不能過完個暑假,被人發現小龍女居然成了黑珍珠。
沒有說黑珍珠就不迷人的意思,隻是各花入各眼,裴景書最愛的就是她這身在太陽底下幾乎反光的冷白皮。
因為天生就膚白貌美,她不介意適當的曬曬太陽補補鈣,這陣子頂著朝陽和夕陽出門擺攤,她就隻戴一頂有帽簷可遮陽的五角星帽。
大中午在外麵暴曬兩小時,可不是一頂五角星帽可以應付,裴景書隻能全副武裝起來,穿上媽媽給她做的棉綢長衣長褲,戴上老爸的草笠,猶覺不夠,嘴裡嘀嘀咕咕,“失策了,早知道借大嫂那條紗巾來用,可以把臉都遮住,隻露出一雙眼睛。”
小女兒不著調,把苗紅旗這個優雅的老太太都氣得錘了她兩下,“遮得這麼嚴嚴實實,你是出去擺攤還是搶劫啊?快把衣服換了再出門,你也不怕把自己悶中暑。”
裴景書怕被揪著去換短袖短褲,也不再糾結臉沒遮的事,帶著這身造型一溜煙躥出門,噔噔噔下樓去了。
烈日如火不是開玩笑的,裴景書一來到太陽底下,就感覺自己從頭發絲到腳底板都要冒煙了,擔心了一秒中暑問題,僅僅隻有一秒。
沒辦法,頭可斷血可流,皮膚不能黑。
最後,她帶著分分鐘中暑暈厥的風險,全副武裝跟上二哥的腳步,她才“隻要卷不死,就往死裡卷”的真實寫照了。
好在年輕就是身體倍棒,裴景書在烈日底下活蹦亂跳的,渾身冒汗也不影響她笑逐顏開的招呼顧客,從他們手裡接過錢的時候,她感覺這烈日也真香了。
突然,一個充滿了驚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老板你們中午也來做生意了,那我們以後午飯都能吃上你們家的鹵肉飯了嗎?”
熱火朝天收著錢的裴景書隻覺得雙眼一黑,抬頭看看對麵仿佛撿了寶的年輕人,又緊張的看向裴安和,隻見她二哥不緊不慢的問,“哎呀,晚飯來吃鹵肉飯不好嗎?”
“晚上要回家吃飯,隻能偶爾光顧你們家,能中午來就好了,讓我天天吃也不膩。”
裴安和歉意笑道,“那不好意思呀,暫時忙不過來,過段時間我看看能不能中午也來擺攤。”
年輕人多少有些失望,催促道:“那你們早點安排好,附近這些賣吃的,就你們家的味道最好,我爸媽嘗過也誇呢,說你們做的東西火候到家、用料也紮實,是誠信經營的好商家,還給親朋好友推薦了你們。”
“難怪這些天陸續有從其他廠過來光顧的客人,原來都是你們這些老朋友的宣傳,多謝了呀。”裴安和聽到還有老顧客在親友之間幫他們口口相傳,心情比三伏天吃了口冰西瓜還舒爽,一下子沒繃住,激動的從桶裡又撈了半顆鹵蛋進對方飯盒裡,“這份鹵蛋算我們送的,不加錢。”
不是他小氣的隻肯送半個。
他們家的雞蛋鹵得十分入味,滋味並不比鹵肉差,四毛錢的套餐飯裡一整個鹵雞蛋,很多人來反應吃得不過癮,妹妹隨口一說可以加錢,當時竟有好些個顧客拍手叫好。那次他們回家一合計,覺得套餐裡的雞蛋除外,加半顆鹵蛋收五分錢的價格,顧客應該能接受,他們自己也有利潤。
第二天試著多煮了三四十顆雞蛋,果然大受歡迎,甚至還不夠賣。
到目前,鹵蛋的額外供應量已經穩定下來,每天都能賣一百多顆,給他們增加了七八塊的營業額。